雪旅终途

　　文/CO

　　1.

　　某处低矮的地下空间中，男人从破旧的毯子上爬起来。

　　这些日子里刺骨的寒冷常常把他冻醒，身上的疲惫感也越来越重了。

　　在黑暗中熟练的点燃一盏油灯，借着火光，男人拿起了笔。

　　“冻纪元16年…”男人在纸上写道。

　　男人的字不算很好看，但是一笔一划都很用力，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

　　他似乎很犹豫，每每写下几个字，就又勾涂了一遍，写下另几个意思相近的词。

　　反反复复几次，在纸上却没写下来什么东西。

　　男人似乎想通了什么，从桌底拿出了一瓶酒。

　　酒瓶不大，贴着一个氧化枯黄的标签，虽然上了年头，但一点灰尘也没有。

　　他又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杯子，随手抹了抹杯中的污渍，男人把一团油纸包的粉末撒了进去。

　　少许晶莹剔透的酒液倒进了杯中，另一只手慢慢的摇晃，让那粉末均匀的消融在那一点点酒水中。

　　男人咧了咧嘴，一口饮下。

　　男人感受到腹中炙热的痛感后，把原来那张涂涂改改的字句全划掉，另起一行：

　　“乔治，给你留了点，我先走了。”

　　男人将纸轻轻放在一边，熄了油灯。最终不再抵抗昏昏沉沉的眩晕感，倒在了桌上。

　　“也是，用不着那么麻烦。”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过了许久，男人的门外传来敲门声。

　　“格里安叔叔，该吃饭了。”

　　少女的声音飘在空洞的地下矿洞中，但始终没得到答复。

　　少女有些担忧的把手抵在门板上，想要推开它，但显然力气不够。

　　片刻后，一双厚重的手掌直接推开了门。

　　乔治接着手提灯微弱的火光，发现了那张纸条。

　　看过简洁的告别信后，他把那张纸收了起来。

　　乔治转身看向轮椅上的安娜，皱了皱眉但有很快舒展。

　　“安娜，是时候该离开这了。”

　　2.

　　乔治开始把矿洞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煤炭装进了箱子时，他听到后面的一点响动，是木轮子轻柔滚过地面的声音。

　　他头也没回，“还有什么要拿的东西吗，我们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但后面没有传来回复，他抱着箱子转身的时候看见小姑娘愣愣的看着他。

　　她所有的小玩意都收拾进了一个小小的皮革包里，就那么放在她的腿上，看起来娇小的有点可怜。

　　乔治本想捏捏她的脸蛋，但看见沾满煤粉的双手只好作罢，只好问她：“又什么想去或者想看到地方吗。”

　　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从皮革包里拿出一本有些旧但保养良好的书。

　　“我想看看……”小姑娘有些生涩的发出那个音节。“太…阳。”

　　乔治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即释然。

　　是啊，这面前的小姑娘是真真正正在黑暗世代成长下的第一代人，太阳只存在于书本之中。

　　乔治抱着箱子往上慢慢的走，安娜跟在他后面。

　　“很可惜，安娜，太阳就在天上，不过现在是黑漆漆的，它不发光了，你也就看不见了。”

　　“那海呢，我想看看海。”

　　乔治丢掉了往常的犹豫，少见的痛快了起来。“那好，我们就去看看海。”

　　一层层的阶梯踏过，气温也越来越冷。临近顶层，乔治给自己套上了厚重的防寒服，安娜也带上了头盔。

　　“我们要怎么去？”第一次走出矿洞的小姑娘像一只好奇的幼猫一样。

　　“坐车去。”

　　乔治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金属和地面的摩擦声，他缓缓拉开厚重的铁门，门后是一片黑漆漆的冰雪世界。

　　皮靴踏在松软的雪上发出挤压的喀喀声，外界的寒冷是想象不到的，即便是早有准备，两人也打了个寒颤。

　　似乎因为长久未用的缘故，车门变得异常牢固，最后只能半破坏式的撬开。车内的空间不大，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很宽敞的。

　　往里面的炉子里添了几把煤，沸腾蒸汽涌进了预设的管道，车内变得暖和起来。乔治坐进驾驶室，把一块散发着红光的钥匙插入驾驶室旁的凹槽里。

　　车体剧烈的抖动，积攒下的蒸汽喷涌而出，四周的雪不断抖落，隐约露出一个轮廓。

　　慢慢地，车体有些艰难的突破积雪，让四个履带从冻土层碾压到积雪层。

　　车身平稳后，他把安娜抱进了副驾驶。

　　“在这待一会。”

　　他没有说干什么，但安娜隐约猜到了。

　　乔治背起身边一人高的袋子，又把铁锹抗在肩上，犹豫了一小会，拿走了一个脏兮兮的杯子。

　　3.

　　歇息了一会，把袋子丢进挖好的雪坑，拿起铁锹来，反复扬起积雪到坑里。

　　雪坑被填成雪堆后，乔治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下面的雪密度很大，这一番功夫属实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你啊你，真难给我找麻烦，死了也不放过我。”

　　……

　　“定好了的，我们之间谁先离开后，另一个人带着安娜出去看看。”

　　“本来我也想走的，不过你还是比我快一步。”

　　……

　　“走了，你那酒我带走了，你嘛……”

　　乔治把那个脏兮兮的杯子放在雪丘前，此时杯子已经有了一点点浮雪。

　　“……喝点雪吧。”

　　雪地车驶出一段路程后，乔治似乎感觉到他和以往的生活，以往熟悉的人突然间分离了。

　　他们停在地面上的雪丘里，而他从他们中走出，离他们越来越远。

　　4.

　　履带让雪地车即便是运动下也能保持平稳，油灯是这车体中几乎唯一的光亮，安娜借着火光翻看着地图，时不时比划两下指南针。长久以来的大雪覆盖住了几乎所有指示路牌和标志性建筑物，这使得他们几乎只能依靠指南针和地图前进。

　　“……快到了。”

　　乔治看着被红石灯照亮的前方，终于辨认出一个隆起的山坡。

　　H-14矿产庇护所，地图上是这么标记着的

　　而此时它的门敞开着，像是失去了眼球的眼眶，一个怎么填也填不平的空洞。

　　乔治叹了叹气，照着指南针调转车头。

　　“怎么走了？”

　　“里面没有人了。”

　　“他们去哪了？”

　　乔治瞟了一眼一排排隆起的雪丘。

　　“或许是走了。”

　　安娜没再做声，翻看着地图寻找下一个地点。

　　5.

　　停下雪地车。乔治轻轻的从睡着的小姑娘身旁拿走地图和指南针。

　　拿着地图和指南针确认了一下，应该是这里。

　　乔治先走下车拿着探照灯晃了晃前方的牌子，前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了，但后面农场俩字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四处找了找，终是发现了一扇铁门。

　　似乎经常开关门的缘故，门很容易就被拉开了。

　　呼呼的冷风带着一片片雪花和乔治一起挤了进去。

　　“维尔，你是不是忘关门了？”里面似乎有人被冷风吹到了，大喊了起来。

　　“没有啊，不关门不冻死了？我去看看。”粗重的声音回应道。

　　乔治慢慢的关上了铁门，而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乔治缓缓转身，如他预料到的一样，他看到了一个拿着武器戒备的男人。“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

　　乔治不紧不慢的摘下防寒服的帽子，露出他的脸。“听说你们这可以交易。”

　　男人愣了愣，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6.

　　冻纪元2年到6年之间，当时的幸存者联盟提议要重启货物流通和食物补给，农场大多也是那时候成立，但后来联盟的运输路线被风雪逐渐阻断，这类农场也变得衰落了。

　　男人把乔治带到了一个杂乱的仓库里，他指了指一片区域，“那些是我们的储备粮，不换的。”

　　“剩下的你随便挑挑吧。”

　　乔治放下抱在怀里的木炭箱，在长年堆积的仓储物资中翻找起来。

　　一件件尘封的物资被翻了出来，一些是男人熟悉的糖、牛奶、鸡蛋，另一些是有点陌生的，似乎是父辈们种植过的作物。

　　“这是什么？”男人指了指枯黄的农作物。

　　“啊，难怪你不知道，这个是麦，在冻纪元之前也算是一种主食，不过现在基本上只吃土豆了。”

　　乔治把换的东西装到了一个小盒子里，这些东西价值最高的是这些鸡蛋和牛奶，在这种环境下这些农副产品成为了奢侈品。

　　男人看着乔治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是近七年来的唯一一笔交易了，燃料和热的短缺让农场陷入了半停摆的状态，那些农副产品还是男人刻意留下的。

　　这一箱子木炭省省用……应该还能在挺一阵子吧……如果没有暴风雪的话，男人这样想。

　　7.

　　情况有点糟了，但安娜还不知道，按照地图上的标识，这里应该已经到幸联的边境……不，应该已经进入腹地了，但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这张地图是幸联初期绘制的，标注的不是很详细，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幸联，能不能驶出这片区域都是未知数。更糟的的是……煤也快耗尽了。

　　乔治停下了笔，把日记收回怀中。

　　“必须找到出去的路了，虽然煤炭不多了，但应该还是能撑到海边的。”

　　沸腾的水产生蒸汽，蒸汽带动活塞，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动，有点像旧世界的蒸汽列车。

　　车外，是死寂的世界。由车灯照到的白色和车外无尽的黑暗组成。连续十几小时的驾驶让乔治产生的一点疲惫感，耳边倾听着富有韵味的响动，似乎让他回到了儿时曾乘坐过的蒸汽列车，那个让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旧世界。

　　似乎过去了几分钟，也好像只过去几秒后，节奏的响动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让乔治猛然惊醒。

　　雪地车的速度并不慢，如果长时间没有放气而是一直加速的话，一但撞倒什么东西的话，下场只会是车毁人亡。

　　乔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点困意也消失不见。

　　雪地环境下能见度不高，但他敏锐的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东西，他连忙拉动气阀，但还是晚了。

　　一截枯长的树桩碰上了履带，高速行驶的冲击力让车体猛然一震。

　　突然被惊醒的安娜本能的看向前方。

　　一个边缘，一个坑的边缘从视野的左边延伸到右边。

　　乔治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他轻手轻脚的打开车门，从后备厢里拿出一个照明筒。

　　一发珍贵的照明弹带着刺眼的灯光划过上空，在那短短一霎的白昼中，他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雪坑突兀的出现在了前面，坑另一边隐约有一些建筑，尽管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确定，这里就是曾经幸联的……废墟。

　　8.

　　雪地车停稳后，乔治开始翻看以前写的日记，自从走出幸联那片区域后，他记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外面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但车内的气温是越来越寒冷了。因为煤已经消耗光了。

　　虽然日记还有半本的空白，但他的故事也就这样了。

　　那瓶酒被蒸汽的余热解冻，他犹豫再三，还是倒进去一包粉末。

　　这点气温他还扛得住，但小姑娘受不了。

　　就这样吧，这段旅行已经够漫长了，乔治想。

　　9.

　　安娜迷迷糊糊中听到乔治在叫自己，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的身边有一块奇怪的食物。

　　“尝尝怎么样。”

　　渲软的口感混杂这葡萄酒的香味虽然有点奇怪，但意外的很好吃，

　　“这是……什么？”

　　“葡萄酒蛋糕。”

　　……

　　过了一会，小姑娘不在回话，像熟睡的猫一样安静。

　　乔治则是把酒瓶中最后一点葡萄酒一饮而尽。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好多熟悉的声音，他们在责备他这么来的这么晚。

　　他还嗅到了花草和泥土的香味，动物繁杂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间。

　　似乎旧世界从未远去，那些熟悉的人和物也一直在身边。

　　隐约渐他看见了安娜和格里安，此时他们正坐在海边的炉火旁一边向他挥手，一边观赏夕阳。

　　夜依旧死寂沉沉，只是炉火渐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