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银峰城777号

　　萤火阑珊的夜晚是漫长的，尽管这一年来一直在四处奔波游历，但艾克还是常常睡不惯生床。

　　他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醒着。直到黎明前夕才昏昏沉沉地熟睡过去。

　　远方透出了微微的白光，空气中似有一股力量在暗自涌动着。鸟儿的清鸣声时有时无，层层雾气爬上窗，模糊了窗外的街影。

　　“艾克，救我……”

　　“艾克……”

　　呼喊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黎明的安静。紧接着，窗外早春的雷声隐隐约约地响起。

　　“科林！！”

　　他“砰”地从床上弹起来，直立着上半身。

　　感觉上的呼喊声实在太过于真实，所以就算清醒之后，也不知道那只是在梦中的呼喊，还是他自己确实叫出了声。

　　艾克缓缓用手撑住坚硬的床铺，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那面镜子上。

　　现在的他，已经褪去了脸上的那圈婴儿肥，但还基本有着原来的容貌，因为长时间的跋涉与探险，曾经圆润的身体线条也渐渐变得棱角分明起来。

　　不过虽然不像以前宅家时那么胖，但个子还是低于平均水平的矮，经常被人错认成七八岁小孩。

　　他注意到镜子里头自己的脸颊上有两道泪痕，于是便用右手将它们擦掉。

　　“我…还是改不掉爱哭鬼的毛病啊，科林。”

　　当他苦笑着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将两只脚踩进鞋子里，朝着房间南侧的窗台走了过去，推开窗子后，早春清晨的太阳马上将房间染成一片薄薄的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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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之银峰城」是整个米里斯群岛——乃至整个方之中域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南面临海，东面是巨大的峭壁和石岸，剩下两面被长度一千多格的高耸圆石城墙包围着。

　　这座古老的独立城邦拥有非常复杂的构造，一条主干道从东到西贯穿整个市区的东西门，被称为「银峰大道」。两旁崎岖复杂的巷道一直延伸到最南岸和最北墙，巷道里隐藏着数不尽的民居和不知名的巷铺。

　　按理来说这样的城市应该十分繁忙才对，但是即使是集市正盛的清晨，银峰城主街道上的行人也只是寥寥无几，两边的店铺也是门可罗雀，看起来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并不多。

　　具体来说，近年来整个方界大国联邦的崛起，挤压了这些小的独立城邦的生存空间，人口开始向那些国家迁移。米里斯群岛上的各个城邦，除了像银峰城这样继续承担着某些特殊枢纽作用的之外，很多都濒临破产或者被迫成为了联邦的卫星国。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竟觉得肚子有些饿。他随意地走进一家路边的茶店，店里没有人，不过他并不介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简单地打量了下四周，四边墙壁被火炭熏成淡淡的炭黑色，桌子也是用很粗糙的橡木木板打造的，看上去用了很多年。木炭燃烧产生的气味隐约从内屋飘出来，让他有些不安的心神微微安定了些。

　　“请问…有人吗？”

　　他试探性地提高嗓音。

　　很快，角落里的那扇橡木门后露出一位老者的脸。他打开门，穿过一排陈旧的桌椅，走到艾克的面前停下。

　　“孩子，要来点什么？”

　　“来两块面包吧。”

　　“好嘞。”

　　老者走回内屋，很快便拿着两块长面包出来，艾克递过两枚尤克尔银币。

　　也许是烤制技术的原因，面包意外地好吃。很久以前…还在海草村的时候，艾克曾经尝试过将不同的食材组合在一起，但似乎只有特定的组合能得到完全不一样的新的料理，其他都只是简单的拼凑而已。

　　貌似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成形的食物的类型数量是固定不变的，不过因为烤制手法、时长和食材来源的不同，即使是相同类型的食物，口感还是会有千差万别。尼卡奶奶烤制的面包就非常软糯香甜，而像某个黑色头发的家伙，只会做最朴素的生面包，要是让他烤制的话，会变成硬邦邦的焦炭呢…

　　停止愣神，艾克自顾自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甩出去，走出店铺回到街道上。迎着早春的太阳，艾克沿着布满青苔的银峰大道向东，鞋子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他一家一家地停下，努力辨认着因为雨打风蚀而变得模糊的门牌号。

　　“银峰城777号吗……”

　　除了因为年代久远而导致的磨损，更令人头大的是，银峰城的门牌号并不是沿街道顺序依次排下去的，号码七零八落，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别提隐藏在两旁崎岖巷道中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民宅和小店了。

　　在硕大的银峰城里，想要找到“777号”，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在半个小时的无效寻找之后，艾克抬头看了看，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几近中天的位置。他决定找个人问问，于是便随意拦下了街上的一个步履从容的老者。

　　“老爷爷，您知道777号在哪里吗？”

　　老者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指向道路右侧一个幽深的小巷，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着。

　　艾克再次进入了沉默的状态，他向巷道里面看了看。小巷曲曲折折，好像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近平民院落的院墙。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被小巷最深处的一棵高大的深色橡木所吸引。远远望去，那棵树枝叶繁茂，且远高于周围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似乎揭示着这条狭窄巷道的特别之处。

　　进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的艾克沿着深巷往里走，深巷就像一条干枯了的河流一般，蜿蜒的墙面一直延伸到很远处。很快就到了小巷的尽头，他在橡树下停了下来。

　　深色橡树的枝干虬曲苍劲，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枝叶茂密、厚实。一层一层，把头上的天空都遮蔽了大半。两格粗的树干上挂着一块表面粗糙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

　　“银峰城777号。”

　　似乎是因为有些兴奋，艾克意识到自己把牌子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被灰色的杂石墙面环绕的狭窄巷道里依旧保持着静谧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

　　“看来就是这儿了。”

　　他再次环顾四周，这次是寻找入口，不过很显然并没有找到。

　　“所以，这里就是银峰城777号吗？”

　　艾克自言自语着，虽然没有人回答。他在原地无措地转了几圈，依旧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了遒劲的树干背面那密密麻麻的藤蔓。

　　“难道说，要顺着藤蔓爬上去吗？”

　　他用手使劲拽了一下表面粗糙的藤蔓，以确定它是否结实，然后小心地将脚踩在最底层的一截上。试着向上爬了一层，感觉好像没什么难度，速度便渐渐快了起来。

　　当爬到树腰上时，艾克看到了上方的树梢。它并没有直达青天白云，更准确地说，离那高度还差得很远。但上面宽大的叶面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于是艾克再次加快速度，三下并两下爬上树顶。在树顶上，他一眼就看见了高墙后面的宽大的史莱姆方块平台。

　　在师傅家修行时，当地道馆的战斗场上，有不少类似于这样的场景机关，在训练时即使在激烈的战斗中也要能够控制好准确的落点。

　　他轻松跃上那个相当宽大的平台，然后靠身体平衡住史莱姆方块巨大的反弹力，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上面。

　　“不准动，你是何人？”

　　艾克刚还没站稳，两柄带着崭新金属颜色的铁剑就抵在了脖颈下方，寒光与正午的骄阳相映，有那么一瞬间刺到了他的眼睛。阵风拂过，早春的天还没有完全暖起来，带着金属的冷意让艾克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

　　艾克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了半拍。但他稳住了自己的气息，缓缓抬起头，打量着面前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忍者服，脸上蒙着的黑色面具遮盖住了一切可供辨别身份的信息。他们的两双瞳孔紧盯着艾克，让他感觉到了比剑刃还要更冷的寒气。

　　虽然面对这样的情况，艾克有八成的把握能躲掉剑刃，但很显然他并不是为了打架而来的。与其激化冲突，倒不如表现得友善一些。于是，他缓慢地举起双手。

　　“我是艾克萨斯·杨，是来找克林西斯先生的。”艾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你找老师有什么事？”其中一个忍者语气冰冷地问道，艾克可以感觉到他眼神中的警惕散去了一些。

　　他的右手在空中向下滑动了一下——打开了库存之窗。随后从库存空间里取出那封信，递了出去：“这是我师傅的介绍信。”

　　黑衣忍者接过信，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又盯了艾克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然后，他将介绍信递给旁边的同伴，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接过信的那位一溜风跳上了屋顶，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现在，只剩下艾克和剩下一人对峙着，陷入沉默。不过不到两分钟，另一人就回来了，和这边轻声交流几句。原先的忍者点了点头，收起了铁剑。

　　“跟我来吧。”忍者转身，向平台的边缘走去。艾克跟在他身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封信真的起作用了，他终于要见到克莱尔·克林西斯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和师傅又有什么关系…艾克的心底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感。

　　两人沿着平台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忍者轻轻推开门，门内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萤石，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艾克跟着忍者走进走廊，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里也微微出了汗。

　　走了一段路后，忍者在一扇红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忍者推开门，艾克跟着他走进房间。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宽大的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些简单的陈设。书桌上放着一些文件和书籍，墙上挂着一幅地图。

　　在书桌后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前站着一个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的男人，他略显削瘦的身体包裹在一件宽松的深黑色长袍里，脸庞被阴影遮住，看不清他的面容。

　　“老师，人带来了。”

　　艾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忍者的语气中发自内心的恭敬，这让他不由得开始好奇起克莱尔的身份来。

　　“嗯，辛苦了，你去忙吧。”克莱尔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忍者转身退了出去，转身的间隙，艾克注意到忍者背后印着一道红色、似乎是皇冠，又像是一条弯折的盘龙的图案。

　　随后他关上了房门，脚步声渐远，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艾克站在原地，有些紧张地看着克莱尔。

　　“你就是艾克萨斯·杨？”克莱尔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艾克。

　　“是。”

　　“坐吧。”

　　克莱尔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

　　艾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心中有些忐忑。

　　“这封信，是你师傅给你的？”

　　克莱尔再次拿起桌上的信，仔细端详着。

　　“是，师傅让我来找您。”艾克说道。

　　“唔…没想到居然会收徒弟，不可思议啊……”克莱尔扶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着。

　　“说说吧，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在找人，两个很重要的朋友，不，或者说是家人。他们被吸入了风暴裂隙。”

　　“明白了，所以你是想了解风暴裂隙的事情。”

　　克莱尔听后点了点头。

　　半晌沉默。

　　此刻时间已越过午后，阳光沿着窗户的上沿倾斜而下，艾克才得以看清克莱尔的形象。

　　从面相上看，就是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但是并没有发福的迹象，身体线条仍然硬朗。他的头顶还梳着上个古元纪风格的榈棕色卷发，但身上却穿着一身当下流行的风衣，看起来有一种奇特的复古感。

　　艾克意识到自己独特的冷场天赋又开始发力了，与陌生人交谈的时候，他经常在找话题这件事情上倍感苦恼。就比如现在，他又要开始思考怎么将对话继续下去。

　　“别紧张，想到什么就说。”

　　似乎是感觉到了艾克的情绪，克莱尔把信纸推到一边。

　　“哦对了，想喝点什么…来杯铃兰茶？”

　　一盏还升腾着热气的陶瓷制杯子被推到艾克面前，里面装满了某种全是细小泡沫的淡茶色液体。

　　“啊…哦。”

　　艾克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一股清新而略带甜味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好…好喝。”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此时的克莱尔继续发话了。

　　“嘛，毕竟你是那女人的弟子，那按关系来说，或许可以喊我克莱尔师公……”

　　“噗——”

　　听见自己平时都不敢对视超过三秒的师傅被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称呼为“那女人”，再接上后面有些没什么底气的语调，不知道什么莫名的笑点戳中了艾克。他一个没憋住，第二口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打断了克莱尔的自说自话。

　　“啊…抱歉抱歉。”

　　艾克用手擦了一下嘴角，双手在胸前左右摆动。

　　“你…您的意思是说，您是师傅的…”

　　话说了一半，艾克停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师公」这个词具体指代的是什么关系。父亲？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那也许是师傅的哥哥，或者弟弟？

　　“是的，我就是她的老公。”

　　“啊？”

　　艾克听到这话，茫然地张大了嘴巴。

　　“……哦，准确地说是前夫，是前夫啦…不过我们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分开的，我相信她一定还是爱着我的！”

　　见到少年惊讶的表情，克莱尔悠然地补充道。说这话的时候，艾克注意到他的面颊略微泛着红光，表情似乎非常地严肃，仿佛立下什么誓言一般，这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男人，怎么在自己面前说出了这么炸裂的话啊……

　　艾克心里一阵复杂，他以为师傅推荐的人会是一个稳重的言灵术师，但这个克莱尔却和自己的预期完全不同，好像…话痨了一点，而且有点直性子。另外，艾克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心底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特别的信念。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自己和对方是这种关系，反倒不用过于拘谨了。

　　很快新的疑惑在艾克心里产生了——

　　师傅为什么会让自己来找他？连师傅都不明白的事情，难道这个克莱尔会更了解吗？

　　“嗯，克莱尔师公，” 艾克尝试着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您能告诉我关于风暴裂隙的情报吗？”

　　意识到话题终于进行到了自己最关注的部分，艾克感觉周围似乎又变得安静了几分，他平静地等待着克莱尔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