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干草块杯”优秀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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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某个世界的终结……在那之后

  假设一下,真的有世界末日存在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大概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象和印象吧,但至少,此刻笼罩在我们头上的那个,就是现在身处这里的所有人的共同的主观认识。

  曾经满溢阳光,又或是布满繁星的天穹,像是一片被打碎的彩绘玻璃——数不清的裂痕覆盖了无边的黑夜,从已经崩落的天空的碎片背后,粘稠的光泽在流淌,众多几何模样、由血红色的矢量线条所组合而成的巨大星体镶嵌其中。仿佛是世界之壳被打破之后露出的无底深渊,某种巨大而不可名状的存在潜伏在其中,用无处不在的眼睛窥视凡人……

  尽管明知道这里不是Real(现实世界),这个光景也依然令人窒息。我将目光从碎裂的夜空中收了回来,低下了头,用手指点击了眼前的空间,之后便看到了俗称“状态栏”的半透明的浮空窗口,在窗口的一角,显示出了当前的日期和时间。

  ——2052年7月3日,20时18分35秒。

  在过去的十几年来,虚拟潜入技术已经被发展到了成熟的阶段,透过从外部扫描人脑活动的电信号,可以将人类的意识活动投射成数字信号,生成被称为“电子体”的人体界面——如此一来,人类就可以像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行走于虚拟的世界之中。目前众多的潜入式体感游戏,都是基于这样的潜入技术。

  而这个世界——沙盒游戏MemonyCraft则是在那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产物。

  我坐了下来,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冰冷微风,以及略为潮湿的青草的香味。从草地上拔下来的一根根草茎,都各自拥有着精细而独特的形状。传统的虚拟世界无论多么精细,只要它是出自于人手,就不可能做得和完全真实。但是这款游戏搭载了某种被称为“常世草引擎”的系统,能够通过扫描玩家的主观认识,以玩家们“理想中的世界”为基准,不断地调整自身的材质和逻辑,最终培育出完美的游戏世界。

  MemonyCraft在开服之初,还只是一个简陋的,仿佛是由积木堆砌而成的像素风世界,但经过不到数个月的“喂养”,逐渐变成了和Real无异的模样——因为是基于玩家的主观认识的调整,最终无论如何都会呈现出和现实世界相近的材质。

  本来的话,这应该是划时代的技术才对……

  ——距离22时,服务器关停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因为种种的问题,游戏自运营起就风波不断,终于到了要关服的时候。

  那片支离破碎的星空,大概就是玩家们对于“即将完结的世界”共同的主观认识吧。

  “结果最后只撑了不到两年,真可惜啊,”背后传来了别的玩家的交谈声,在这段最后的时间里,十多名同伴聚集在主世界的一个浮空岛上,缅怀着过去的时光。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喂,洋,留一下手机号码吧,下次我们在Real见面吧。”

  “啊,嗯,好……”

  我回过神来,一边点开对话框输入数字,一边转过身面向大家的方向。

  身材修长,穿着狩猎用的皮甲的青年勾着我的肩膀。

  热衷于工业制造的男人一脸惋惜地盯着自己花了一个月打造出来的量子套装。

  身边摆着魔法书的学生玩家像是要铭记这个世界的烤肉的味道一样,围在篝火旁边大嚼。

  平时不怎么上线,只有在大家搞活动的时候才会露面的金发少女,一边像小动物一样啜着果汁一边看着我。

  ……其他的还有许多人,都是热爱着这个世界,大家一起建造成城镇,探索过迷宫的朋友们。

  “和臣最后还是没把我的附魔钻石剑还给我。”“在暮色世界被娜迦干掉了,我也没办法。”“啊,要是来得及把教堂造完就好了。”“加藤,那块肉是我的。”“陶也,明天找个别的游戏玩吧。”“习惯了MC的水准之后,再去玩现在的游戏也很辛苦啊。”

  ………………

  “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酒过三巡之后,最终话题无可避免地回到了游戏关服的事情上,某人叹了口气。

  “啊,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情吧。”有人紧接着把闲聊延伸了出去,“大家两年前都听说过吧,那个,开服的时候的那个传闻。”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胸口突然像是要被压扁一样揪紧了。

  “是那个‘电子体幽灵’的事情吧。”“听说是游戏的开发人在登陆的时候死在了自己家里。”“后来听说是自杀吧。”“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不敢来玩了。”

  ——别说了。

  “……”

  我张了张嘴,想要扯开这个话题,但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对了,你们有看过那个人的照片吗,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真可惜啊。”“好像是私自改造了自己的潜入设备,结果把脑子烧掉了。”“那不就只是个事故了吗?”“不好说,似乎以前是有抑郁的病史的……”

  ——不要再说下去了。

  “……”

  穿着皮甲的青年一边举起装满啤酒的木杯,“我记得,名字好像是叫做——”

  “别说得好像你们很懂一样!”

  我突然发出了凶狠的叫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周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我,我也用茫然的眼神回望他们——恐怕此刻,作为电子体的我也已经是面色苍白,满脸汗珠了吧。保持着拿起杯子的姿势,青年显得手足无措。

  “洋,你怎么了……是,是我说错话了吗,对,对不起啊。”

  “啊,不……我才是。”

  我到底在做什么,在对着毫不知情的朋友们泄愤吗——认识到了这一点,我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羞愧,我僵直了身体,低着头说道,“我,我想起来有些东西落在了家里,我回去拿一下。”

  说罢,我没去看大家的反应,飞快地输入了传送回家的指令,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这个地方。但是当我传送结束,回到了我们在游戏中的房子的时候,我发现有另一个人也跟着我一起传送了回来。

  “学长。”

  “……千崎。”

  金发少女追赶着我,跑到我的身后,仰着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在刚才谈及那个话题的时候,只有她没有说话,而是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她的名字是千崎央,在Real之中是我的后辈……曾经是。

  “学长你真的,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吗?”

  千崎用悲凉的声音呢喃着。

  “……学姐的那件事。”

  我无言而对,也没有脸面去回答。

  “学长!”

  我无视了少女的呼唤,在输入栏里写下了传送向另一个地点的指令。

  第二次的传送结束之后,我出现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血色的泥土覆盖了天空和大地,在此中形成了巨大的空洞,整个位面本身就是一个被岩层包裹的空间,其中填充着血红色的岩柱,我站在了一堵由深红色砖块堆砌而成的城墙上,而在城墙之下,炽热的岩浆海洋滚滚而过,将整个位面覆盖在一片灼热的光芒之中。

  这里是“下界”,是被冠以地狱之名的阴暗的空间。

  但是空气中闻不到那种岩浆特有的刺鼻的味道,脚下的砖块也没有主世界那种精细的感觉,仿佛是一个画工粗劣的积木,整个下界都是由一个个一立方米左右,形状固定而材质不同的方块堆砌起来的,就像是几十年前的像素游戏一样。

  这是因为下界环境险恶,没有多少玩家愿意长期逗留在这里,顶多是在采集完必要的资源之后匆匆离开。“常世草引擎”得不到主观认识的喂养,就不会对这个空间作出调整,所以下界基本上还维持着开服的时候的风格。

  但是相应的,这里也是个安静的,适合独处的地方。

  我在城墙上坐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时间。

  ——21时11分27秒。

  再过不到三十分钟,这个世界就会迎来终结。

  “他妈的……”

  我低着头发出了诅咒的声音。

  无数的思绪、众多的词汇,在我的脑海中飞快滚过——“MemonyCraft”、“主观认识”、“常世草”、“理想中的世界”……那个人一生的成果的结晶,竟然就要这么草草收场吗?

  这一切的源头,那个令人忌讳的词汇,它叫做——

  ——电子体幽……

  “呜……啊啊……”

  那个词汇,那个模因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的瞬间,我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悲鸣,大脑在拒绝回忆,用剧烈的反胃感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算了,到此为止吧。

  我终于不作抵抗,停止了思考。

  ——21时54分58秒,服务器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因为等不到我回去,朋友们逐个向我发来了谢罪和问候之后,就离开了游戏,很快好友栏里已经没有一个亮着的名字了。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就是最后一个留在这个游戏里的玩家,是这个世界最后的人类了。

  我闭上了眼睛,打算就这样等到强制退出的那一刻,然后……

  ——21时55分00秒。

  “咚!”

  “哇!”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难道有怪物出现了吗,还真是会挑时候啊!我一边从背包里调出了剑,一边左顾右盼,然后发现袭击我的凶手正在我的脚下精神奕奕地蹦跳着

  这是一个方块状的生物,大概只有普通玩偶的大小,有着凝胶一样的身体,呈现出深红色和黑色混杂的光泽,在身体的正面,一双橙黄色的大眼睛像是拥有灵性一样看着我——是一种叫做岩浆怪(Magma Cube)的下界怪物,虽然很稀有,但是既没有什么战斗力也没有什么智力。

  然而奇怪的是,和正常的岩浆怪不一样,除了最开始从天下掉下来砸到我的这一下而外,它看起来并没有敌对的意图,反而像是很亲昵似的,绕着我的脚下啪嗒啪嗒地跳来跳去,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这难道是我不认识的游戏机制……?

  这么说起来,这家伙是从我的头顶掉下来的吧,我的上面有什么吗?

  我这么想,抬起头来,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查理一世——!”

  听见了某个意义不明的叫声,下一刻我感觉到某种质量恰到好处的东西带着重力势能砸在了我的身上,来不及发出一声“卧槽”,我的后脑勺就狠狠地亲吻了大地——庆幸的是游戏并没有百分百地还原了疼痛机制,但是剧烈的撞击还是让我的视野大幅度摇晃,变得漆黑一片。

  姑且理解了我是被什么东西当成了高空坠落的肉垫。

  “哈,哈……太好了,没有走丢,都说了不要随便从我身边跑开。”落在我身上的人发出了气喘吁吁的声音,是有着几分稚嫩的少女的嗓音。

  “咕咕!咕咕咕!”

  我艰难地抬起头,等待视野慢慢恢复正常,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

  ……被红黑相间的长筒袜包裹着的雪白的双腿。

  不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

  坐在我胸口上的人影,从轮廓和重量来看,那应该是个小孩子。像洋娃娃一样娇小的身体,身穿着玩偶服一样的蓬蓬松松的外套,大大的兜帽上画着像素风的岩浆怪的图画。少女手里抱着刚才的岩浆怪,像是在施加惩罚一样把它的脸捏成各种形状,让后者发出了咕咕咕的挣扎的声音。

  “咳咳,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

  我咳嗽着,她像是才刚刚发现我一样把脑袋转了过来,于是我看到了从兜帽的边缘露出来的金色的发丝。带着两分婴儿肥的白皙脸蛋上,却有着一张像凤凰一样傲慢不逊的眼睛,睫毛像人偶一样长长的,眼角高高吊起,用橙色的瞳孔俯视着我。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少女把岩浆怪抱在胸前,用毫无歉意的语气质问着我。

  “这是我想问的,我可是差点被压扁了啊!”

  “你真没礼貌啊,我可没有这么重,谁让我跳下来的时候你刚好在下面。”少女慢条斯理地回答,明明长着一副又稚气又可爱的脸,她说话却像是猫一样又慵懒又傲慢,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很熟悉的人,自知跟她吵架也没什么意义,于是闭上了嘴巴。

  我望向了少女的头顶,在那顶又大又软的岩浆怪兜帽上面,浮现出了一串“CUBE”的本透明字符,看来这个就是她的玩家ID了。

  “呼姆……唔?”

  CUBE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弯下了腰,像是在观察稀有动物一样在极近距离端详着我的脸,让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干,干什么?”

  “喂,你这家伙叫什么?”

  “……ID不是写在头上了吗。”我指了指我的头顶,那里应该和CUBE一样,用半透明字体写着我的游戏ID才对。

  “谁问你的ID了啊,当然是问你的名字啊,Real的名字。”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真名?”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是在被人问到名字的时候连自我介绍都不肯做的无礼之徒吗?”CUBE歪着脑袋,用带着惊奇的眼神俯视着我,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毫无恶意,反而更加气人。

  “……洋,左马 洋。”

  ——21时58分49秒。

  “看样子时间到了,真没办法”CUBE老成地叹了口气,从我的胸口上站了起来,站直了身体之后,她看起来也只有不到一米五,穿着蓬松的岩浆怪外套的样子像是一只大号的猫咪。

  “没想到关服前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被奇怪的小孩子挑架……”我小声嘟囔了一下,与此同时CUBE抱着岩浆怪啪嗒啪嗒地从我的身边跑开。

  “明天再见啦。”

  说完这一句话,CUBE在城墙的拐角处消失了。

  而我则坐在原地困惑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明天……服务器已经不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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