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农奴

年轻的农奴伽里·巴提斯回到自己的茅草屋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沉下山头。

数公里的山路和一天的劳作让他充满了疲惫，佝偻的身躯拉出了一道枯木一般的影子。比疲惫更加折磨身体的是后背的刺痛，那是监工为了惩罚他没有按时赶到领主的农场而留下的鞭伤。

伽里把鹤嘴锄扔下，坐在屋外开始烹煮一锅蔬菜汤，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远处，金光粼粼的河水在青色的群山中流淌，山丘上都是翠绿的梯田，对于一个农民而言，禾苗就是最大的慰籍。然而这些农田并不属于伽里等人，村里的农奴必须把大部分的收成交给领主，并在过年的时候送上十多只鸡蛋，才被允许从地里刨出自己一年的口粮。

相对之下，伽里的日子或许要稍好一点，他是村里最好的玻璃工匠，可以用手艺来抵年末的赋税。领主的儿子喜欢他打磨出来的小玩具，那些玩具在光的折射下呈现出各种有趣的景象。

伽里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含辛茹苦地劳作，却也挣不出足够的面包，反倒是从不锄地的领主的儿子，可以每天吃着葡萄酒和白面包，骑着马四处散步。生产关系、统治者与非统治者——伽里并不懂得那么多的道理，但他知道，这个村子里正儿八经的土地都被领主占有着，穷人们如果想要自己的土地，只能去开荒那些最贫瘠的碎石滩。

如果这世上有开垦不完的土地，可以分给所有的穷人，那大家都不用挨饿了吧。

伽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出神的目光投向了天空，东方的天空染上了夜色，一片璀璨的星空在农奴的瞳孔中闪烁了起来。

“可以给我一碗水吗。”

来自近处的一个少女的声音，让伽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或许是因为盯着天空看得出神，他竟没有注意到有过路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只有凉水”他下意识的回答，然后又打了个激灵，回过头说，“喔，我这还有一些蔬菜汤，可以分你一点。”

少女弯了弯腰表示感谢，身穿着常见的棕色长袍，用兜帽遮住了本张脸，露出了形状姣好的脸颊和乳白色的嘴唇。当她在伽里身边轻轻地坐下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的气息是如此飘渺，以至于伽里感觉自己身边只是坐着一个影子。

少女掀开了帽子，露出了雪色的头发，以及是水晶一样散发着无机质感的红色眼眸。少女的脸容如同是被雕塑家反复雕刻过，精致而不含丝毫感情。但不知为何，仅仅是一个转头的功夫，伽里就把她身上的违和感抛到了脑后，并且再也回想不起她的脸容。

“这个村子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外人了。”伽里高兴地说着，用木碗舀起清淡得像水一样的蔬菜汤。尽管他家并没有富足到可以把食物分给其他人，他却很乐意这么做。

这个村子已经太久没有什么新鲜事了，村子里最大的一次变化是伽里父亲的那一代，在河上建起了一座小木桥。而日常的新闻更多是某某家的小孩夭折，又或者谁家的男人被监工打死了。

村子里时不时也会出现外乡人，每当这时候，伽里就会邀请他喝上一碗汤，听他说说外面的世界的变化。来自的村外的风，刮来的常常是关于战争和旱灾的气息。但偶然也会有人向他提起航海和经商的事情，每当这时，伽里便会感到心驰神往。

“女孩，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这里，见一个重要的人。”

少女开口回答。

“喔，那你说的一定是领主了。你是从大城来的？”伽里拍了拍手背。

然而少女摇了摇头。

“那就是比大城更远，是从北方来的？”

少女继续摇头。

“总不可能是从海的另一边来的吧。”

“比那，更远。”

“我明白了，你是一个女巫。”伽里露出发黄的牙齿笑了，“牧师说了，大海的另一侧是深渊，只有邪恶的魔鬼和女巫才能走进那个地方。”

“那么，你要举报我吗。”

“我不喜欢牧师。”然而伽里嘟囔了起来，“爷爷说，大海的另一头还有别的陆地，他还说，天上的星星都是土地，母神的土地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块罢了。但教会说他是异端，只他们烧死了我的爷爷，之后我们一家都被赶出了大城，只能给领主种田过日子。”

“是的，你们的文明，在确定了脚下的星球的形状的同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星球并非是宇宙的中心。”

“你们？星球？”伽里咀嚼着女巫口中奇怪的词语，但他并没有细想，而是将其看作了女巫的智慧，他坐直了身体，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女巫，“女巫小姐，天上的土地可真的存在。”

女巫没有回答，只是用鲜红眼眸笔直地回望伽里。

“我明白了，那么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看那片土地。”

伽里郑重地点了点头。

“以你那打磨过的玻璃组合起来的小工具，需要花上很久的时间。”

伽里摸了摸脑门，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