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和平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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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和平模式

我曾指挥千军万马奔赴前线,又被杀得血本无归;我曾在妖魔鬼怪前将正义之光誓命守护却功亏一篑;我曾一无所有却渴望着东山再起。我的确一无所有,我也竭尽全力,让自己拥有整片沙场,将牛鬼蛇神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指缝中。

我合上手掌,他们便从我的眼里永远消失。

我再打开手掌,指缝间,他们也从未现形。

抬起头,石英砖把整座指挥台堆砌得富丽堂皇,低下头,大红色的地毯把站在指挥台前的我铺垫得气宇轩昂。我俯视着沙场众生,伏尸百万,在半夜与妖魔鬼怪搏斗,在黎明与妖魔鬼怪殉葬,沦为青烟,永远的消失于平平人世间。待晨曦沐浴我全身,我便能从我身后收下一张单子,那就是捷报。

人和妖魔鬼怪之间的战斗,肯定以人的胜利告终。因为,我就是晨曦,我就是太阳,我就是光明,我不愿叫自己为太阳神,我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位,指挥官。说白了,我只负责晚上死的人少一点。

只是我不想再死人了,无限的战斗,只会减少人口,最后以世界的毁灭告终。太阳也有熄灭的一天。我按下那个按钮,从此,就算是黑夜,妖魔鬼怪也不会出现,我毅然按下了那个在指挥台前的按钮。

我调整好站姿,在指挥台前面对着万千生灵,用最郑重的口吻,给他们一个宣告。

“从此之后,黑夜再无怪物。你们只需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建设,过上一个安稳又和平的生活,所有的征用的军队现在都解散了,你们回到你们原本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再续辉煌。“

我看到了沙场上所有的灵魂,头破血流的,无辜的,恐惧的,欣喜的,全部都转向了我这边。我敞开双臂,拥抱着沙场突然被解放的万物。在我的余光下,所有的怪物霎那间,不明所以的,全部化成一道道青烟,散开在黎明降至的沙场上。火光点点,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这便是剩下活着的人类,脚底下踩着的地方。

指挥台的背后是一扇门,这扇门平时是闭着的。如果想进来,首先要敲门。

“砰——“这明显不是敲门,是踢门,目中无人而又疯狂的踢。

“谁?”我抓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问去。

“你给我出来!”外面的人嘶吼着,那独特的声线,我一听就知道是宝鸡。

“滚。”我冷冰冰地放下一句话。

“不出来,这门,马上被我踹到烂!”宝鸡怒吼道,“马上给我出来!”

如果这扇门被宝鸡踹烂,整个指挥台几乎就会被宝鸡的铁蹄玷污。我只好稍稍动了动手,把门打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扣住,让宝鸡在门外消消火。我靠在门内侧,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心知肚明,如果我和宝鸡斗,一定是宝鸡获胜。

宝鸡才是整片沙场的指挥官。

剑锋铮鸣,马不停蹄。宝鸡只要一声令下,百万大军,与怪物厮杀个沸沸扬扬,剑光闪闪,头颅落地,盾牌挥挥,鲜血横飞,腐尸黑血,人肉鲜血,黑红交糅,同归于尽。僵尸将斧头架在战士的肩上,战士手握剑,蓄势待发。

竖切,斧头落地,百万大军兵分两路。

横切,从僵尸的腰部一个厉斩,百万大军本涌而上。

交叉一切,将僵尸能活动的肩胛骨做个了断,百万大军朝着尸潮一片怒杀。

最后一刀劈下去,僵尸的头颅当即咣咣落地,不带一丝忧郁,百万大军凯旋而归。只剩下沙场上,萋萋野草,呦呦鹿鸣。

  

  宝鸡一步一步,以狮子般的气魄从红毯上走下指挥台。当宝鸡的脚踏入沙场的那刻,飞出来的鲜血就溅在自己的脸上,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宝鸡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用手一擦,手掌上,一片赤红。

宝鸡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散发紫光的钻石剑,毫不犹豫地说,谁碰到这把剑,谁必死无疑。眼前正是一位战士与僵尸搏斗,宝鸡手一抬,剑一落,战士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掐着自己脖子的僵尸,从头到脚,精准的劈成了两半。

接着就是一盆黑血从两半尸体中如喷泉般喷出,喷到昏黑的夜空之际,再自在地洒落到战士的脸上。

战士怔住了,狼狈的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怔怔地看向宝鸡,然后又慌乱的给宝鸡行了一躬。慌乱的弯下了九十度,持续了五秒,再缓缓抬起身,看向宝鸡。

“四点了。”宝鸡说道,“该胜利了。”

“尊驾有什么嘱咐?”战士怯生生地问道。

“没有,来看风景,”宝鸡高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很努力啊!”

“是,努力也是为了包围我们人类的家园。”

“如果不是你们,人类晚上可能就会被这些怪物给毁掉了。”

宝鸡说完,两手靠背,钻石剑在自己的身后,泛起信条的剑光。宝鸡回到了指挥台,瞭望着沙场上芸芸众生,对于这样必胜的战役,宝鸡的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的,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活着,对宝鸡来说,这就是一场战役的胜利。

宝鸡有一点是我无法触及的,就是宝鸡身旁的笼子。这个深蓝色的铁笼子,只有宝鸡能看得到,我,以及其他任何现在还活着的人只能将其看作空气。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铁笼子,只要在笼子里面砸下一个棕色的蛋,笼子里就会有一个小人,一直在旋转着,指挥台下就会出现一群一模一样的战士,奋不顾身地冲到沙场上去。如此说来,对于人口的担心,只是我本人杞人忧天的脆弱心态罢了。

笼子里的小人不会说话,一直旋转着,整整转一个小时,精确地生产出十个战士。蛋是用不完的,只要小人停止转动,蛋就会从笼子里面跳出来。宝鸡只需要观察战况,选择是否砸蛋来维持战士的数量。除了刷战士,宝鸡就会站在指挥台前,张开双臂,拥抱沙场上混乱的一片厮杀。

只要太阳升起,都会有一个白衣服的人送过来捷报。至于为什么要白衣服的送,是因为棕布衣的太贱,绿袍子的太傻,紫大褂的又难以捉摸,最后还是那位白衣服文质彬彬的先生顺顺利利地当上了军师。

在此之前,宝鸡也不过是一名特种兵。靠着自己燃尽生命的意志力,在训练场上投资青春,学得一身剑术,最后在击溃凋零的时候获得了这个笼子,成功的当上了指挥官。年轻的宝鸡击中凋零的要害后从高空坠落,摔在血红色崎岖不平的地狱岩石上,忘却了什么是疼痛,什么是下界,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眼前只有凋零分崩离析,迸射出闪耀的白光,让暗红色的绝望第一次感觉到太阳一般的光明。在场的所有人都捂住了双眼,过了几秒,再缓缓将手挪开,眼前的凋零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个头颅,一个下界之星,一个笼子,还有一个口吐鲜血的宝鸡。几个人把头颅拿走了,又有几个人把笼子拿走了,剩下两个人把宝鸡给抬回去了。

唯有的下界之星,因为太晦气谁都不想动。下届之星和传送门之间,是暗红色的地狱岩中间,汇集着亮红色的鲜血,在熔岩的映射下波光粼粼,成了道路边天然的路灯。

宝鸡吃力地把盖在头上浸染着鲜血的纱布拿开,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着,红白交染,腥味相投。宝鸡双目无神的望着周围,床褥、柜台、画框,这分明是医院。那一霎那,黑影在宝鸡的脑海中掠过,像是一把剑,将凋零劈成两半,却没有劈完,凋零转过身去冲着自己一阵吐息,脑海里,滚滚雷声环环困住自身,最后陷入恐惧的深渊,万劫不复。

这时一个白大褂的先生走了过来,“指挥官,你醒了。”

“啊……”宝鸡愣了一愣,“哦。”

我还是给宝鸡开了门。只是我没想到,原本气势汹汹的宝鸡竟然乖乖的站在我面前,下意识地低了头,像是犯事的小孩。

我看着宝鸡,即便宝鸡再怎么卑微,我仍一直害怕这个人,以至于我见到这个宝鸡的时候,我的双腿一直都在狂抖,在长裤掩盖下把我指挥官的威严展示的天衣无缝。不过有一种可能,跟宝鸡不能硬碰硬,而是要以软服软。

“你按了什么按钮?”宝鸡问道。

“和平模式,再也不用被怪物给侵扰了。”我说,“这样人民都会有一个安逸的生活,可以好好的建设发展,可以顺从自己的意愿做事。”

“所以,以后都没有战争了吗?”

“嗯。”我说。

我才意识到我说这句话完后,我不再是一个指挥官,这个世界也不需要我这个指挥官。我和宝鸡,终将迎来一个新的身份——平民。

我从容的走下指挥台,从今往后,这个指挥台只是广袤大地一隅高塔,而整个世界,纵横阡陌,楼宇林立,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当我真正走到他们的生活,脚下踩着石砖铺成的小路时,理想的乌托邦像图纸一般慢慢地从我的眼前展开。

“你很满意吗?”穿着白大褂的军师走到我身旁,“指挥官,这可是你想要的生活啊。”

“是,建设得怎么样了?”

“原本战斗需要的石器全部归到建设所用,原本用铁锹刨出来的土路已经被石砖道路给替代了,退伍战士的效率之高,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哈哈哈,”我笑出声,“毕竟在战场上没有效率就只能死路一条啊。”

“是……”军师看着我,眼神中隐隐露出担忧的眼神。

“我现在要去散步了,至于你呢,”我插着腰,“你爱散不散,反正外面的空气也好点,给你留了一条活命。”

   

我说着说着,一种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我一直不知道军师到底是怎么在宝鸡的剑下活过来的,虽然听说宝鸡从未杀过人,但是看到宝鸡桀骜不驯又带着狰狞的表情,谁又能料到宝鸡下一步会不会挥刃而过。

鲜血横飞,宝鸡见怪不怪。把头埋在污黑的腐血块里都能笑得出声的宝鸡,看到和平模式,估计会很不适应吧。

我哼着小曲,沿着小路一直走着。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从来没有如此爽快过,街坊欢笑风声,种地把菜给了叫卖的,叫卖的又把菜给了炼钢的,炼钢的最后把一些神秘的东西捐给了教堂。人们各司其职,整个场地都充斥着火热的干劲。

看着人来人往,我总是会习惯性的伸出双臂,然而现在已经没用了。失去指挥官的我,再也无法对他们发出集结令。虽然人们各司其职,我却产生了一种混乱的不适,寄希望于我的一声令下,混乱马上变为整齐的方阵。我深吸了一口气,明示自己,现在我已经不是指挥官。

没权利的我,也只能退居二线。

我站在菜地旁,望向街边人来人往,本能般的侦察到了异样。我立马从菜地旁跳出来,跟随风声,朝着那个我觉得异样的地方飞奔而去。双腿迈开,我马上把右手手放到自己的胯间,紧紧一握,又猛地抽了出来,最后朝着前方一挥。

只有一股凉风从我的掌间穿过。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剑。我的全身,在那一霎那,被一阵风吞没了。

我如战马般穿过楼宇的罅隙,又横冲直撞地冒犯了所有的行人,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跑到那个我觉得异样的地方。

只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人扯着另一个人的衣领,另一个人掐着那个人的脖子,两者面色涨红,谁也不服谁。看到这样的场面,一种无名的怒火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我两腿一立,挺起胸膛,我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两个人撇了我一眼,又继续厮打起来。

但我怒了,我对着两个人当头棒喝:“谁给你们这样打架的?给你们建设的机会,你们给我打架是不是?”

一个人转过头去看了看我,不明所以。另一个人则是满头雾水的问道:“你是谁?”

“我问你们什么事让你们打起来?”

“关你屁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却双双把掐着对方的手收了回来。

“你,”我指着一个人的头顶,狠狠地朝着他的瞳孔盯了上去,再转过头去,指着另一个人的鼻梁,“还有你。”

两个人愣愣地看着我,他们的脸一下蹿红,战栗着看着我。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打架,我就把你们杀了。马上给我滚回去工作。”

我双手叉腰,站在路的正中间,那打架的两个人灰溜溜的朝着路的两旁逃走了。我自讨无趣,坐到一旁铁匠铺的一把椅子上,然而说是坐,却是正襟危坐,坐着,也如站着一般挺直自己的腰板,双手放在大腿上,大腿打得很开,双脚朝外八字那样坐下。

铁匠看了我一眼,打趣得说道,“咦,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哦?”我转过头去,“我,我还好吧。”

“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那个指挥官啊。”

我不再是指挥官,我也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是指挥官,这个头衔到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

铁匠把一车铁矿石倒到熔炉中,点上火。他洗了洗自己沾满黑灰的双手,再走到我身边,跟我说道:“我挺佩服你的,刚刚那两个人打架你竟然赶去阻止他们。”

“见义勇为嘛,总不能让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打架。”我说,“不过,他们为什么打架啊?”

“俩农民,那个掐脖子的本来跟那个拉衣服的说好以绿宝石换土豆,结果呢,拉衣服那个没把土豆拿过来,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那肯定是没拿过土豆的那个有问题啊。”

“鬼知道,土豆被偷了,所以还不上来。”铁匠摆了摆手,“这真的怪不了他们吧。”

“是,反正谁偷了土豆,我也不知道。”铁匠说,“我也就当逢场作戏的看了,毕竟工作什么的也需要休休息,养养眼。”

我倏然瞪大双眼,嘴唇微张。对于久经沙场的我而言,突然的慌张,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实在没法想到,工作竟然有时间给我养眼,而工作本身就是给我养眼的。

“哦。”我回了一句。

“自从不用战争了之后,他们都有很多时间来工作。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去工作的,计划上是要工作,但是工作中常常会有一些暴乱的事情。有些时候,我还挺想念以前的。”

“为什么要想念战争呢?”

“战争的时候,这两个打架的,甚至是那个偷东西的,都是同舟共济的好兄弟呢。”铁匠说完,走到熔炉一旁,却发现铁矿已经被炼成片片废渣。

铁匠无奈地用铲子把熔炉里的废渣铲出来。漆黑的废渣,闪烁着点点火星,弧线一样的从废渣里蹦出来,再一头栽到石砖里,销声匿迹。铁匠最后把废渣放回了矿车,用脚一推,矿车便带着废渣送到了远处的池塘里,再将空无一物的矿车原样送回。

我看着铁匠把自己的工作搞得一塌糊涂,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很像太平洋警察,但我无法失去做一个太平洋警察的勇气。

“我听说最近好像举办一场活动,你应该也知道吧。”铁匠把铲子放到一边,“叫什么血祭,就是把一群动物拉到台上,活活屠宰,看谁屠宰的速度最快,谁就获胜。这场活动好像还很多人参加,要不你去看看?”

“你不去吗?我觉得这种活动可以开发一下,估计以后会成为旅游的头牌项目。”

“我无所谓。”话音刚落,铁匠突然两眼冒光,“哦,是今天,差不多到时候了。”

“怎么去啊?”

铁匠走出自己的铺子,朝着尽头的路口看去。他向右指,“大概走过去往右走,四百米就是了。”

我跟铁匠道了谢,就朝着血祭活动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宝鸡还在,宝鸡遇到打架的人,应该也会拔刀相助吧。

  

  路边的建筑都贴着血祭的告示牌和方向标。壮丁拉上自家的牲口,朝着血祭的方向奔走着;卖艺的站在街角,击打着音乐盒,演奏着先前杀敌的军歌;商人则是牵着毛驴和骡子,满面春风地准备着一场大买卖。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建设和平的热情之中,各式各类的行业也纷纷做大做强。

一个孩子把僵尸头颅套在自己的脸上,朝着旁边的大人蹦蹦跳跳地炫耀着。原本笑容满面的大人,一下翻了脸,一把拽住孩子的面具,干净利落地扯了下来,扔到一边。

“晦气!”大人咒骂道,随即指责一旁开着店铺的商家,“怎么搞的,这种面具都卖给小孩?”

“毕竟是血祭嘛,总是要有点杀气冲天的气氛庆祝庆祝。”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砍了我孩子的头是吧?”

“你要觉得这样,我也没意见,”商家狠狠地盯着那个大人,声音压低了八度,“但是,如果你砸了我的店,我就砍了你。”

法律上和平模式应该不允许杀人吧,我抱着这样的心态离开这里,继续朝着血祭的方向奔赴而去。

不过法律是我制定的,允不允许杀人,决定于我。战争已经让这个世界死伤惨重,和平模式为什么还要让人意外死亡,我当然选择不允许杀人。

我赶到血祭现场,不带一口喘气,站在人群之间。人群如同大海,而我只是一条鱼,我的前面,是惊涛拍岸的喧闹,是一条条鱼对岸边的向往;我的后面,是一阵阵巨浪,又有新的鱼儿挤过来,把我们压得更紧了。整个人群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人的后脑勺,比我高的,比我矮的,比我瘦弱的,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夏日那汗黏黏的触碰。

我看到的不像是血祭,而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我一把推开了前面的人,一步迈上去,我就离血祭更近了一步。我深知,根本没有人敢这么做,于是我冲了上去,把重重围着的人群拨开、推开、踢开,给自己开了一道人路,呼哧呼哧地来到血祭台前,站在第一线观众内。

我好像听到背后有人在骂我,骂我又不敢冲上来打我。

真有趣,难怪他们做不了指挥官。

我一仰头,便惊叹于血祭台的富丽堂皇。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舞台,这是一个由石英砖砌成的高台,石英砖下,挂着萤石吊灯,金碧辉煌,漫反射的萤石壁下,光芒四射,绚烂夺目。地板则铺满了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后面的一个门中。

我仿佛看到了血祭台上有一个人,伸出双臂,拥抱着全场喧闹的游客,仰头远视,运筹帷幄。

我以最景仰的姿势,立正于血祭台的正前方。

左边,一个屠夫走了上来,带着他的四只鸡;右边,另一个屠夫走了上来,带着他的一头牛。主持人站在中间,跟两位屠夫交了手,然而这位主持人,伸出双臂的那一刻,我却怔住了。

主持人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两只手交给了屠夫,又放了下来,最后以中气十足的语调一声令下,“开始!”

两个屠夫几乎是同时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铁剑,朝着自己的牲畜扑头盖面地劈下去。只是在那一瞬,我刚好关注到,铁剑即将落下的那一瞬,四只鸡看着一只牛,瞳孔里充满了无辜和不解,它们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活着这么久,要去见一个热闹纷繁的新场景,不过那个对视,他们似乎成了好朋友。

接着铁剑落下。

竖切,第一只鸡劈成两半,牛的关节一松,整只牛倒在地上。

横切,第二只鸡鲜血横飞,牛的骨肉分离,再无动弹之力。

交叉一切,剩下两只鸡直接被劈成四份,牛已断气,留下一滩鲜血与红色的地毯融为一体。

但是左边的屠夫还是略胜一筹。主持人朝着胜利的屠夫走过去,屠夫立马跪了下来,毫不犹豫。主持人将他拉了起来,面向沸沸扬扬的观众,宣布了这一轮的比赛结果。

周围立马沸腾起来,欢呼声,尖叫声,喝彩声,融为一体。人在雀跃,家畜看着人的疯狂,也跟着学起来,手舞足蹈学成了鸡飞狗跳,抬举双手学成了四脚朝天。夏日的汗味和家畜的血腥味融为一体,甚至连家畜都不知道那股血味是它们的同类,吐起舌头觊觎着今晚的盛宴。

只有我一人站在这场噪音盛宴的最中心。

这样的刀法我见过千万次,这样的屠杀早已见怪不怪。这只是一群杀怪上瘾的战士,在和平模式下自慰的方法。让我欢呼,我实在笑不起来,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收拢我的嘴,凝固我脸上的肌肉,我想跟着笑,却被一种无力感给击溃。

我按下的那个按钮,只是把怪物变成了家畜。

怪物至少敢揪着我的脖子,用自己深黑的眼睛对着我曾经澄澈的瞳孔,嘶哑地说上一句:“我杀了你。”我再用颤颤巍巍的手抓住怪物的胳膊,竭尽全身之力,闭上双眼推开它,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铁剑,逆时针一挥,朝着怪物那畸形又瘦削的身躯猛地一挥。

我闭上了双眼,咬紧牙关,将手臂的力量发挥到底,只要我能往下切,我就感觉我在挥动着这把铁剑。切着,切着,我突然感觉一下失去了肉质的坚硬,剑整个坠落了下去……

我睁开眼,怪物已经被我切成了两半,而我的铁剑,沾满了恶血,重新回到了我的身旁。我害怕着,颤抖着,怕到眼眶一热,背后又有一只怪物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个机敏的转身,把剑一晃,怪物就倒在了我的眼皮底下。至此之后,我杀死任何一只怪物,都不会闭上眼睛。

而家畜,在铁剑落下的时候,都会闭上自己的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感到剧痛的一瞬,便永远麻痹,最后像睡了一觉一样的分崩离析。主持人,你举办这场活动,其实不是为了真的去杀动物,你其实想宰人!

我狠狠地盯了主持人一眼,却发现主持人是我熟悉的模样,披上了平民的衣服。主持人伸开双臂的那一瞬间,我就有了一种预感,那不是什么主持人,也不是什么平民,那是一个独裁的指挥官,那就是宝鸡。

一种痛感涌入我的心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铁剑割裂了。我亲手建造的和平模式,就给血祭的马蹄践踏得一片狼藉,仿佛,我才是那些被宝鸡一剑下去一命呜呼的怪物。

我实在气不过,心头的怒火,驱使着我全身上下的杀劲,一命呜呼的不应该是我,也绝不可能是我。浑身燥热,我感觉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着,右手又下意识地握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握到的只是灼热的空气。

在欢呼声的掩盖下,我一把夺过旁边人的铁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人群。这一次,我再也不用去推开他们的肩膀,剑光一闪,矛头一指,所有的人会像曾经军队的方阵一般齐刷刷地给我开了一条道。奔跑,冲刺,我最后来到血祭台的楼梯前,只要我这一脚踏上楼梯,我便站在了红毯之上。

我以红毯为沙场,冲锋上台前,看到第三位屠夫带着自己的家畜,面无表情地上去,跪在宝鸡面前,就像我在台下看到的样子。

宝鸡似乎注意到了我,转过头来,却为时已晚。

我的铁剑已经落了下去。

横切——

竖切——

交叉一切——

我闭上了双眼,凭借着自己脑子里重复几十年的记忆,把刀法鲜血淋漓地展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怪物是怎么腰斩的,怪物是怎么喷血的,怪物是怎么从我的眼前活活去死的,我早就可以编成一部电影。横切,竖切,交叉一切,其实是宝鸡教给我的,我又把这个刀法成功的传授给所有的战士。

铁剑又轻松地落到了我身旁。我低下头,黑暗中,我感觉我的气息,充斥着一股新鲜的血味,这是我的呼吸吗,抑或其实是宝鸡的。不一会儿,血味占据了我整个鼻腔,一阵吐意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缓缓张开了双眼,宝鸡已倒在血泊中,化为一道青烟。

我俯下身去,想捡拾宝鸡的一切,却发现一无所有。

青烟也没了,只剩下四只鸡的尸体。

宝鸡起了身,站在血泊之中,立马回了神,面向观众,伸出自己的双臂。看着一旁屠夫惊讶的眼神,宝鸡对着台下的观众,笑了出声。

“这一轮由我亲自操刀啊,当然,肯定是我赢了。”

欢呼声,环绕在宝鸡的周围,宝鸡沉浸在欢呼声之中,昂首挺胸,春风得意。

“我给你们开个玩笑哦,竖切,是白切鸡,横斩,是白斩鸡,交叉一切,是手撕鸡。你们学会了吗?”

宝鸡说完,仰头大笑,这是一个属于指挥官的豪迈。

“我说,现在是和平模式了,我杀几只鸡助助兴也没什么关系吧。不过啊,话说回来,我现在宣布血祭到此结束。你们都给我滚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宝鸡刚说完,伸出手,指着所有的观众,“听到了吗?”

原本沸沸扬扬的观众一下成了过街老鼠,窜回街道里,躲了起来,前后用不着二十分钟,几千个人就回到自己的地方按部就班了。宝鸡看着人群渐散,站在血祭台前,又转头回去,看到了一扇门。

宝鸡看到了那个在门前门后挣扎的自己,又看到了那个已经废弃的铁笼子,最后看到了已经按下去,再也改变不了的按钮。

至于血祭台,宝鸡根本不需要问路,问路是那个铁匠自己说的。宝鸡只是把曾经的指挥台改造了一下,好好的利用一番,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指挥台,无论如何都算是个历史遗迹,把自己记录到典籍里面,是宝鸡毕生以来的梦想。

宝鸡伸出双臂,却连空气也拥抱不住。

宝鸡一无所有,却竭尽自己全力重复的做出这个动作,只为了让自己安心。那些战士,几乎都是从铁笼子里面出来的,铁笼子里面旋转的小人,是在和凋零的战斗之中留下来的。

那个小人曾经被杀的血本无归,躺在地狱岩上。鲜血直流,流久了,便凝固了,覆盖在地狱岩上好像一层果酱。小人看着宝鸡,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他的嘴颤动着,努力地维持着最后的形状。

“横切,竖切,交叉一切,你懂了吧……”

宝鸡俯下身,用力地点了点头。铁剑戳在地板上,早已被污血染成了深红色。

“以前我一直都听你的,但……”宝鸡眼睁睁地看着小人的原型倒在污血中,头一歪,再无气息。这是宝鸡的师父,把宝鸡带到从未见识过的下界,却在此永眠。宝鸡正想把小人抬走,远处一下传来凋零的咆哮。

宝鸡猛地从小人冰冷的手中夺过发着紫光的钻石剑,与凋零拼了个生死存亡。但宝鸡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军师。

宝鸡自然是不满意的,却夺得了一个指挥官的称号。

“那师父呢?”

“你师父?是谁啊?”穿着白大褂的军师问道。

宝鸡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宝鸡看着笼子里一个个复制品,却一点满意的感觉都没有,最后宝鸡按下了按钮。和平模式,不再会有怪物,也不再会有小人,跟怪物殊死搏斗。死了几个人,对宝鸡来说真的不重要,只不过,每次看到那种画面,宝鸡总是想到青年时的自己。

宝鸡伸出双臂,觉得自己主宰了什么,又挽救了什么。

我站在指挥台前,看着人们清明和乐地生活着。卖菜的,把土豆递给了商人;铁匠,顺路把原来偷土豆的贼抓住了,一问,只是想把土豆偷走而已。玩具店里,各式各样的的面具琳琅满目;血祭台上,歌舞升平,各式的历史剧层出不穷……

我敞开双臂,拥抱着和平世界的一切被解放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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