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有些故事

　　灵骁喘着粗气，身形起伏不定。谋求红龙的冠位终究是太过“僭越”，给身体带来的反噬不是一般的大。就连潘多拉也在战斗中不断劝说灵骁快点放弃，一旦灵骁没能承受住，自己就只能给灵骁陪葬了。

　　十三个身影已经彻底围住了灵骁，那个猪灵向前一步：“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的好，你若是在被我们带到地狱前就死了，我们可要承受不小的代价。”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是在骗灵骁，故意嘲讽他一样。

　　灵骁的金瞳已经充斥着血色，全身的肌肉都在噼啪作响。查理斯在灵骁战斗时，安顿好斯科特和巧克力。但面对这种局面，自己并没有插手的余地。

　　很明显，得到红龙冠位的灵骁根本打不过十三人里的任何一个，但他们却一直想让灵骁真正体面地与他们回到地狱。自己一旦插手，却很可能会被一巴掌拍死。

　　终于，灵骁的身体还是到了极限，全身松弛了下去，身外那股由红龙之力凝聚的战衣消散，一股甜腥味涌上喉咙。就在红龙灵力消散的那一刻，一口鲜血从灵骁口中吐了出来。

　　骷髅骑士南冥的下界合金重甲上多出好几道抓痕，只不过他毫不在意。他看了一眼旁边法袍骷髅：“把那件衣服给他。”

　　法袍骷髅一挥手，之前想让灵骁穿上的血色纹路的黑色斗篷再次被送到灵骁面前。

　　灵骁擦了擦嘴唇上的血，可是又咳出许多：“看样子你们是真不打算杀了我。”

　　“杀你何须我们亲自来呢，小弟弟。”罪衣莞尔一笑，“现在主世界的小孩子们都这么自大了吗？”

　　“我与你们走。我的朋友们呢？”

　　“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来找你的。”

　　灵骁无奈地笑了一声：“既不是因为我父亲与你们的深仇大恨，也不是来杀人……到底是哪个能命令你们的存在，想要见我呢？”于是伸手准备去接斗篷。

　　“把手放下，灵骁。”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降临在每个人心头，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一处地点，就连水屠夫都被吸引了视线。

　　一个剪去胡子的、头发全白的“中年”男人，着一袭白色金龙纹法袍缓缓走来，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扫视了所有人，以及那十四扇地狱门：“既然是地狱的霸主们，就该待在地狱里，非要走这一趟主世界？”

　　之前参与围攻灵骁的那个老者看见那个“中年人”，竟是不自觉地低下头——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羞愧。

　　“禅老，您不是一直与主世界保持友好关系吗？”中年人看向那个低下头的深红色长衣的老者，“我可是一直期待再到您的居丧城喝杯酒啊。”

　　“西普，这里没你的事。”岩浆怪开口了。

　　原来是恢复过来的西普先生。

　　这下有救了。

　　灵骁这样想着，于是将手放了下去。看到灵骁停止披上斗篷的动作，法袍骷髅一阵恼火：“灵骁！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不然”

　　“不然如何？”西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两眼微微眯了起来：“难道说，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法袍骷髅便不再说话，但眼睛却一直在盯着灵骁身前的那件斗篷。

　　南冥突然开口：“西普先生，数百年前您的灵力本源破碎了大半。现在维持生命已经很不容易，纵使您杀力再大，恐怕现在最多只能用五阶魔法吧，还是说，四阶都够呛？”

　　这群怪物们居然都认识西普先生，看样子传说不假，国师大人真的是从魔神之乱——也就是逻辑神的那个时代活到现在的人。

　　西普微笑起来：“试试？”

　　“不了。”南冥那张骷髅头颅上显示不出笑容，“您‘法器轰炸机’的名号，在下还是略有耳闻的。”

　　“不比以前了。但你们要是执意带走灵骁，我倒不介意把我收藏的那些个老古董再掏出来晒一晒。”西普双手笼在袖中，站在了灵骁的身后。

　　“老爷子……”

　　灵骁看了一眼西普，西普刮了胡子之后整个精神了许多，根本看不出已经是八百多岁的人。不过这也意味着他确实将一部分力量用来维持生命，一旦地狱之人真的想动手，后果其实犹未可知。

　　但显然怪物们也不敢冒这个险去挑战一位这样的存在，可命令在身，无路可退。

　　此时水屠夫将魁的首级打包好，转身离开。

　　西普望向水屠夫那半张脸上的骨骼“面具”，问道：“灵骁，现在的怪物是被他掌控着的吗？”

　　“嗯。”灵骁点点头，“他说这里现在是他的地盘，让我们小心地狱来的家伙。”

　　“你父亲与我说，吟唱恶魔现在就躲在地狱里。那位的意思应该是小心吟唱恶魔。”西普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既然现在他愿意出面，就说明情况已经掌控住了。战争，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

　　“他……真的是源极？”灵骁不解地看着溺尸的背影。无论是与自己的战斗还是面对地狱的围杀，他始终自信坚定、游刃有余。

　　溺尸身姿挺拔，步步生风。

　　但灵骁却从没见过这么落魄的背影。

　　西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曾经有一个天下最风流的剑客，一人一剑，穿花斩叶，万军取首，不知让多少女孩一眼便误了终身；曾经有一只遗迹之中的傀儡造物，囿于黑暗，不敢踏出牢门大开的囚笼。

　　后来那名剑客在魔神之乱中身死，以僵尸之身重新握剑，最后得到了那位神明的托付，用「达摩克里斯之剑」斩杀了魔神。可是人们却觉得让一个僵尸拿着一把圣者遗物，是整个方块大陆最荒谬的事情。在他们凯旋之时，试图夺回那把剑。

　　僵尸没有反抗，任由一把神器的神通击中了左半边的脸庞，丢下圣者遗物后离开了人类的聚集地。傀儡造物却对人类一拳轰出，最后叛逃到了地狱。

　　所以僵尸放出了那句话：“你若是再敢踏足主世界，我必取你首级。”

　　月光下。

　　水屠夫——又或者说是源极，利用魔法卷轴的传送魔法，来到了一座座墓碑前。他将那只包慢慢地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坑洞中，用泥土缓缓掩埋。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身旁的墓碑，大步离去。其中有一个坟墓，里面埋着一件普通的剑客长衫和一把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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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与西普僵持不下，几个地狱来客忽然接受到了新的命令，于是纷纷走回了地狱门。在人走进之后，地狱门便凭空消失了。

　　红色长衣的老者走上地狱门，转头看向西普，西普依旧是面带微笑。老者叹了口气：“那瓶酒，其实我还留着。”

　　于是，大地之上，不再有紫光幽幽的地狱门了。

　　“西普先生？”灵骁问道。

　　“嗯，结束了。”

　　西普一挥手，斯科特和巧克力身上的伤一下子恢复了，几人牵着马，跟在西普身后，就像一位师父在带着学生们远游求学。

　　曾几何时，西普和那位老者，就是这样跟在先生后面的。

　　“灵骁啊。”西普开口，“在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另一场战争就要打响了。”

　　“什么？”灵骁有点云里雾里，使用红龙之力受的内伤现在还没恢复，导致他根本没听进去。

　　“嗯……我说，凯旋！”西普举起一只胳膊，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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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奇观：面前是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连接了两个世界。就在这个开口处，竖起一座远远望不到边际的城墙，高过云层。城墙这边，是方块大陆的月色，而城墙的那边，同样是一轮明月悬挂在夜幕之中。

　　一位“老兵”怀中抱着一把剑，站在城头眺望远方。经过成千上万年战火的洗礼，城墙那边的世界已经成为了一片荒原。静谧的月光下，轰然炸出一声爆响。远处的地平线窜出一只庞然大物！九个形影狰狞的头颅喷发着火焰，他的脚下，是如黑潮般一望无际的怪物。

　　“拉响战争历！！！”一个守城的人大吼，随后祭出一把散发红光的长剑，杀下城头。此剑过后，无数剑气刀光拔地而起，落在城下，向浩浩荡荡的怪物们掠去！

　　抱着剑的老兵神色淡然，吩咐旁边的人：“去通知五城的所有人，然后，让卡斯特家族的家主来见我。”

　　“是！”

　　得令后，那人便使用传送魔法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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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厄绅帝国的帝都。

　　整个城内洋溢着冲天的欢快气氛，新建的大街上挤满了人。崭新的外城区修建完毕，而今天就是庆祝战争胜利的日子！

　　街道上的孩子们手里抓着彩带的一端，跑来跑去，像是流光溢彩的动态画卷。有的人从高楼的窗户抛洒花瓣彩纸，仪仗队还未入城，气氛就已经十分火爆。

　　很快，城外的大道上依稀传来锣鼓喇叭声，打头的仪仗队挥动手中的旗杆，人们夹道欢迎，为战士们喝彩。

　　灵骁梳着背头，身穿一件轻质白金盔甲，腰间配备一把没有开封的剑，他骑马行进在队伍之中，看着阳光明媚，不禁嘴里念叨着：“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帝都花——”

　　作为带来天降之剑的大功臣，灵骁自然而然走在队伍的前头。至于查理斯那些个爱凑热闹的，其实也在队伍中。只不过来得晚，只能排后面。

　　仪仗队最后会走入皇城区，而安布卡八世与阿伏洛加、埃尔伯特、西普等人就站在皇宫门口，等待部队进来。

　　埃尔伯特手里拿着一个新奇的长玩意，放在一只眼前。长筒中有磨制的玻璃，可以放大远处的物像：“我去，我儿子快有我万分之一的帅气了。”

　　“你看给你能的，”阿伏洛加一本正经地撞了埃尔伯特一下，随后一把夺过望远镜：“给我看看！”

　　“不给！我还没看够呢！”“看看怎么了，生灵骁的是我又不是你。”……

　　安布卡八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赛博将军：“辛苦你了。”

　　“谢陛下关心，末将不辛苦。”赛博撑着一支拐杖，虽然嘴上说着不辛苦，但他却消瘦、苍老了许多。

　　“来了来了！”贝内特惊喜地叫出了声，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灵骁。

　　从皇宫门口到逻辑广场要走很高的台阶，所以站在皇宫门口俯瞰，能看到这支威武之师的全貌。直到队伍全部到广场站定，安布卡八世开始了演讲……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一切事宜才算结束。灵骁走上台阶向父母走去，而上面也有人在拾级而下。直到走近了些，灵骁一抬头，刚刚好与下台阶的查理斯对视。

　　两人对视一眼，擦肩而过。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前，两人居然同一时间停下脚步转过身——

　　“就这么走了？”

　　“是啊，我还要回去筹备我自己的婚礼。”查理斯笑了笑，“王女大人可是盼了好久。”

　　“是嘛？”

　　“是。”

　　两人默默对视，突然，灵骁开口：“就这么回去会不会太无聊了？”

　　“你站的高，你说啥是啥。”查理斯看着灵骁。

　　前一刻，两人正微笑对视，下一秒，灵骁竟直接蹬碎了阶梯俯冲而下，一拳裹挟着利刃般的拳风冲来。查理斯瞬间抱架应对，硬接灵骁一拳，被击飞了出去！

　　灵骁乘胜追击，踏着阶梯碎块扑上去，查理斯在空中扭转身形，竟拉出一桩空中拳架。随着他腰部猛然发力，势大力沉的一拳直接砸向灵骁面门。灵骁一拳递出，以拳对拳！

　　这一下对冲之力将两人都给击飞，随后灵骁在空中投出一颗末影珍珠。查理斯没明白灵骁的意思，只当是他要提前落地。怎料末影珍珠飞到查理斯头顶上时，灵骁捏住一颗碎石掷出，击中了末影珍珠！

　　随着末影珍珠破裂，灵骁一记空中前滚翻，脚后跟结结实实砸在查理斯的脸上，将他轰进地面！正当要落地追击是，查理斯突然一拳先至，随后拳拳到肉！

　　灵骁硬挨几拳后，又是一记直拳砸在查理斯脸上！随后两人抱摔推打样样绝活齐上，从高手过招到无赖打架，一气呵成！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查理斯突然喊道。

　　灵骁正上头呢，礼服都皱了。他擦擦嘴角的血：“怎么了？”

　　“哪有你这么打架的？”查理斯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你故意的是不是？！”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灵骁吐了吐舌头。

　　“不过也好，婚礼倒是不用那么着急了——新郎官鼻青脸肿，说出去我脸上都挂不住。”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起来。

　　等到走上台阶，灵骁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可他再见到等着自己的父母时，发现父母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灵骁问。

　　埃尔伯特收起手中一把短剑，看着灵骁：“对不起了，儿子，我可能要离开了……这一走说不定要十几年。”

　　“啊？”灵骁刚想问为什么，阿伏洛加却示意灵骁住嘴，听他说就是。

　　埃尔伯特走上前，抚摸灵骁的头：“你都长这么大了啊……”随后搂住灵骁，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开始抽噎起来。

　　这让灵骁很震惊，他从未见过父亲伤心。

　　埃尔伯特用拥抱隐藏表情，但语气却无法伪装：“你长大了，你很强，但记得以后不要因为你厉害就可以不讲道理……不要在外面随便招惹麻烦，知道了吗？照顾好你妈，她以后就留在帝国了……我们在王国的那个小屋，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要学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我很期待，期待能再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希望那个时候，我的儿子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那个女孩在里面等你，她是个好孩子，但是……算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世间的美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能记住吗？”

　　“……能……”灵骁不知为何，感觉很压抑，好像父亲快要去赴死一般……父亲会教自己道理，但像今天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是第一次。

　　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阿伏洛加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两人。她能看见埃尔伯特这时的满脸泪水，但她不能流泪，因为她能做的只有让眼前两个男人放心。

　　埃尔伯特最终放开了灵骁，瞬间扭过头，背对着他：“我要走了。”

　　“爸爸，路上小心。”

　　瞬间，埃尔伯特的身影化作一道长虹直奔天边而去，震起的风吹动灵骁的衣角。他看着天边，久久站立，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抓着什么。

　　一如新生时，他想在啼哭声中抓住埃尔伯特的手指。

　　“儿子，等你再长大一些，再变强一些，你就可以去找你的父亲了。到时候你就能明白一切。”阿伏洛加安慰道。

　　灵骁压着眼泪：“爸爸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那里是你父亲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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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骁整理好情绪，走进回廊。粉色头发的少女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的风景。在听到脚步声后，她转头看向灵骁：“你来啦。”

　　“嗯，我来啦。”灵骁朝她走去，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脸庞越来越近，最后在阳光中模糊。

　　有些故事，已经结束。

　　有些故事，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