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借剑

　　灵骁拖着一个躺椅，另一只手拎着篮子，里面放着几瓶酒和一个杯子。就这样走到大街上的行为，若不是他穿着治安官的紫色长袍，说不定会觉得他是什么行为艺术家。

　　他把躺椅放在大街中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后就这么躺在躺椅上，一边喝酒一边与路过的行人笑着点头。整条街的人看到了这位治安官大人，都与他打招呼。

　　灵骁走马上任后，城内的士兵终于重新恢复了巡逻。这片区域的士兵正在照例路过街道，看到了大街正中央的年轻治安官，不得不上前询问缘由。

　　“大人躺在这里是有什么理由吗？如果没有，还请大人移到路边休息，不能影响交通。”带队的士兵说道。

　　灵骁正喝着酒，看到有士兵这样提醒自己，赶紧赔笑道：“抱歉抱歉，我这就移，你们继续巡逻吧。”

　　“谢谢大人配合。”士兵们朝灵骁鞠了一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这时候跑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孩：“你是治安官？”

　　灵骁认出了他，他就是几天前自己刚到西大陆时遇到的那个“小黑炭”：“对，我就是治安官。”

　　“可是你为什么要喝酒呢？”小孩看着他手里的酒杯，“我妈妈说，喝酒的男人都是坏人，让我以后不要喝酒。”

　　看着孩子干净的眼神，灵骁放下了酒杯：“那我不喝了，这下我是好人了吗？”

　　小孩点点头。

　　“你家住在哪里？”

　　“那边。”小男孩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巷，“我住在那里面。”

　　灵骁想起刚来这里时，有个孩子骂这个小黑炭是妓女的孩子。那个小巷口站着的几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人，看见治安官盯着这里看，都灰溜溜地跑了进去。

　　突然，灵骁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小孩：“你来找我做什么？”

　　小孩没有说话，眼神在灵骁身上和地面上不断徘徊。灵骁温和的声音传来：“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被灵骁点破，小孩才怯怯地点了点头。灵骁看着他的尖耳，想起了那个自己没有保护好的女孩，又看着小男孩干净的眼神，想起那个白发少年……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求求你，让老板不要再打我妈妈了……”小男孩强行遏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不会哭出来。灵骁内心一颤，这个小男孩被那群同龄人欺负时没有哭，可现在因为自己保护不了妈妈，结果如此难过。

　　灵骁能明白，没有能力保护，自然会产生失望。

　　灵骁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回去之后，会有人问你问题。如果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是你的朋友，改天会亲自登门拜访。”

　　“我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灵骁拍拍他的肩膀，“快点长大，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的妈妈，知道了吗？”

　　小孩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看着小孩回去的背影，灵骁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是要慢一点的……慢慢来，慢慢来。世道如此，太快的话，反而会走弯路。”

　　随后喝了一口酒：“抱歉了，我还是要当一下坏人的。”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街上已经没有马车了，灵骁又将椅子重新拖回大街正中央。今晚的月光不是很亮，灵骁手中酒杯见底。他把杯子放在地上，杯壁上映出几个黑衣人。

　　“见过治安官大人。”为首的人朝着灵骁行了一礼。灵骁将躺椅调整一下，坐了起来。那双金瞳此刻蕴藏的杀机，是从未有过的恐怖。

　　灵骁的气场一改白天时的温和，此刻的他仅仅是坐在街道中央，便让整条街都变得窒息、寒冷起来。

　　“怎么还不动手？没胆子吃这口饭的话明天就去军备处报道，就说治安官大人亲自把你们给策反了，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灵骁说道。

　　为首的那个人冷笑：“感谢大人的好意，可我们一直都是死人堆里打滚的，这辈子就是鬼了。”

　　“那也好，要真给你们这些畜生重新做人的机会，那我他妈活着有什么意思？”灵骁拍拍座椅把手，摆明了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像你们这些家伙我是真瞧不上眼，可偏偏就是你们把世道搞得那么遭。要不你们教教我，是怎么改变这个世界的，回去之后我给你们立个生祠，每天吃饭前都去上香磕头。以后出去你们该多有面子，就说自己是斯尔坦治安官的授业恩师。”

　　黑衣人搞不懂这个年轻治安官的脑回路，纷纷一时语塞。

　　这时，有人率先动手了，是来自后面的一个黑衣人。他手持利刃朝灵骁奔去，可是灵骁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他最终停下脚步，又默默往后退去。

　　灵骁终于站了起来，朝那个刺客走去：“怎么停下来了？”

　　那刺客一步一步向后退，灵骁大步往前进：“孬种，捅我啊。杀了我你这辈子不就不愁吃穿了？”

　　那双金色眼眸极具压迫感，面前的年轻人好像已经被死亡所浸染，将万事视为死物。突然，灵骁甩了他一巴掌：“怎么了？”

　　接着就是一连串清脆的巴掌声，灵骁每扇一下都会问一句“怎么了？”。直到那个刺客手里的武器掉了、牙被打断、脸被打肿、嘴角淌血，最后什么也不管了，转身逃跑。

　　年轻治安官甩甩手：“脸皮真厚，抽得我手麻。”

　　这时，他突然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巾捂住嘴，不停咳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以为抓住了机会，于是举刀砍去。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方块飞过半个街道，拖曳着一条血带，滚到了刺客头子的脚边。

　　“不好意思，刚才什么飞过去了？”灵骁踢了踢脚边那具无头尸体，“你东西掉了。”

　　“灵骁·卡斯特，你这么滥杀，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其中一个刺客骂道。

　　灵骁当场笑容满面走过去，把旁边的刺客吓得倒退几步，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治安官打死自己：“那我给你们说道理，你们能听进去吗？你们这群畜生，猪狗不如的腌臜东西要是真愿意听我的道理，我还真穿不上这身紫袍。”

　　“呵，你不过也是在找借口罢了。”

　　“你他妈话挺多啊？”灵骁一个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四指并拢直接刺进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喉咙，随后一把扣住血肉，把他脑袋拽近了一些，“我只是想明白了，用你们的道理说话，你们才能听进去。这叫入乡随俗，懂了没有？”

　　等到他撒手时，那人已经咽了气。灵骁招招手：“现在谁想听道理？”

　　有幸活着听完这句话的人纷纷开始逃跑，就算事后会有人找上门，也好过今晚横死。但灵骁还是单独喊住了那刺客头子：“你不是死人堆里打滚吗？现在死人有了，滚吧。”

　　那个家伙战战兢兢的躺在地上，想赶快滚出这里。突然，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铁剑被塞到了他的嘴里。年轻治安官扯扯嘴角：“我记得不是还说了一句，这辈子就是鬼了？”

　　没等那人求饶，灵骁一剑封喉。随后将凶器丢在地上，走回躺椅。自己想见的人，还没出现。

　　过了许久，那个白衣佩剑的男子终于出现了。

　　霎时间，整个街道被一股滔天灵场裹挟其中。步入灵场，白衣男子能很清晰的感受到杀意，好像一柄剑正悬挂在自己头顶。越往前走，就越难走动。穿着紫袍的年轻治安官坐在椅子上，终于露出了憔悴的真实面容。

　　灵骁咳嗽了两下，将吐出的鲜血擦去。刚刚面对那些刺客，灵骁都是强装无事，现在的灵骁才是他真正的状态。他眼帘低垂，那双金色眼眸被遮在睫毛中，面无表情。全身靠在椅背上，却独独低着头。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大限将至的枯槁病人。

　　没有什么词比“病人”更适合现在的灵骁了。

　　可是名为卡罗的白衣剑客却不敢丝毫懈怠，或者说这样的灵骁才是最危险的。浓郁的灵场甚至干扰到了他的视线，把面前的治安官看成了枯坐在白骨王座上的一头怪物，他的背后血光通天，深红的双眼似乎流出血液，正盯着自己……

　　不同于渡船上看见的恶龙，给自己的仅仅是压迫感；面前的怪物已经实打实给卡罗形成了死亡的威胁。

　　“就是你伤的库鲁雪，对吧？卡罗·布朗。”灵骁形若尸骸，气若游丝。不看身体状况的饮用烈酒让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不用担心。既然库鲁雪没有死，那么你就不用偿命……我知道你能听进去我的道理，所以我就和你说。”

　　卡罗如临大敌，按住剑柄。即便灵骁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但结果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见到卡罗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灵骁点点头：“倒是有点高手风范了。说实话，你要是刚刚真觉得自己高枕无忧，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随后又说一句：“我开玩笑的。”

　　卡罗咽了咽口水，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你们布朗家族应该算是很识趣的了。”灵骁依旧坐在那里，像死了一样，都不抬眼看卡罗，“你们的家主，是叫克虏伯对吧？我还没上任，就翻了你们的资料。今天他来拜访，被我撵滚了，没什么意见吧？”

　　卡罗强忍着心中不安：“当然没有……治安官大人心情不佳，闭门谢客，合情合理。”

　　“我如果心情不佳，现在就把你杀了呢？”灵骁抬眼，仅一个对视就让卡罗全身如遭雷击，动弹不得，“他事后肯定会来找我麻烦，这毋庸置疑。”

　　“卡斯特先生，是我卡罗伤了卡斯特夫人，与布朗家族无关。”

　　“那你的意思是，贩卖奴隶、杀人放火，我就应该置若罔闻了？”灵骁突然的愤怒又让他吐了一口血，“唔……你们可真有意思。”

　　卡罗无言以对，握紧剑柄随时准备拼命。

　　“杀我？就靠那把纸糊的神器？”灵骁的眼神充满蔑视，“给小孩子过家家都够呛。靠着一个破剑鞘勉强压制，就觉得自己真天下无敌了？”

　　灵骁一挥手，卡罗腰间的那把剑居然直接飞出！就在卡罗觉得人头不保时，那把剑居然没有释放一丝剑气，完全收敛在剑身之中。那把剑悬停在灵骁面前，丝毫没有一点桀骜的气象，反而像苦力怕见了猫，不断颤抖。

　　卡罗当场内心崩碎。

　　那把剑是天外来的一柄“神器”，曾在西大陆中部释放剑气肆虐千年之久。西大陆中部有一块沟壑万千的岩石平原，就是被这把剑的剑气硬生生凿出来的。后来东大陆的一个铸剑师为这剑打造了一个剑鞘，才压制住狂暴的剑气。

　　这把剑带入东大陆只会造成不必要的大面积伤亡，于是就被那位铸剑师留在西大陆，最终辗转到了卡罗手里。靠着这把剑，卡罗折服了多少剑道天才高手，最终获得布朗家族的赐姓。

　　如今这把剑乖巧地悬停在灵骁面前，一丝剑气都不敢外放，被灵骁称为“纸糊的神器”都心甘情愿。因为它知道，这个人本应该还有一把更为恐怖的剑。

　　灵骁只是稍微看了一下这剑：“虽然库鲁雪没有死，但是你还有罪要赎。以前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作为补偿，我暂时从你这里借走这把剑。放心，等我离开西大陆的那一天，就把剑还给你。”

　　卡罗双手捧起剑鞘，战战兢兢道：“治安官大人拿走便是。今日不杀之恩，某铭记在心。”

　　“恩你妈，滚。”灵骁刚刚骂完，卡罗就已经逃跑了，就剩地上那把剑鞘。灵骁看着那把剑：“要我亲自来？”

　　那把剑迅速自己飞入了剑鞘，又带着剑鞘回到灵骁手中。

　　“还没完。”

　　灵骁把剑鞘挂在腰间，身形消失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