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往事（下）

　　高座之上的黑衣女子眼眸低垂。此时的她，全身遍布裂纹，宛如一件几近破碎的瓷器。血肉之上的裂痕流淌着金光，像落日的晚霞。

　　“神明大人……”

　　“我没事。”

　　面对一旁精灵侍者的关心，这位神明报以微笑对答。即便如此，侍者依旧担心这位精灵一族创造者的身体。

　　“该死……创世神的十二个门徒啊，真是一个比一个烦！”女子用拳头捶了一下王座的扶手，随后站起身，周身灵力居然凝聚成实物，由粒子聚为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心念一动，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王座之间，只留下王座一旁的侍者，低眉站立。

　　高空乌云密布，席卷大地。天边是刺眼的红光，从大地的那一头绽出。墨绿长袍在狂风吹拂下猎猎作响，神明悬浮在高天之上，立在世界的顶点。她肆无忌惮地释放灵场，遮蔽了整个世界的天空。

　　此时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恰恰与她相反，全身上下毫无灵力波动的年轻男子。男人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袍，白衣胜雪。

　　“原晴，该闹够了。你难道一定要开打？”男人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竭力维持自己的平静。而被称为“原晴”的神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摇头。

　　极远处的大地上升腾起十二道参天光柱，结成一道法阵，将压向地面的乌云撑起。原晴侧过头看向那一处世界，笑道：“陆倾天，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与那十二个门徒对这个世界最清楚，无论是神明、恶魔还是怪物，终究无法让人类真正团结……”

　　她一挥袖子，无数地界响起巨大爆炸，一连串半径约数千格的巨坑像是凭空出现，引发爆炸的灵力依旧在巨坑附近绞杀着一切生机：“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人类永远是这个样子，自私、狡诈、贪婪、欺软怕硬……”

　　神明逐字列举着人类的罪状，念着念着，她的眼睛噙满泪水，嘴角按耐不住抽动，直到血泪从脸庞流下。她开始笑起来，像是嘲笑，辛酸刻薄：“我真后悔，曾对人类抱有那么大的善意。”

　　陆倾天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很失望。”

　　“你真的知道吗？”原晴笑着流泪，空中雷鸣电闪，瀑布般的雷霆倾泻在地面。

　　“我也很失望，无论是对哪个世界。”陆倾天说着，身形慢慢消失，“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让我失望的人。”

　　……

　　“神明大人回来了！”精灵们欢呼起来，拥向城门。但他们遇见的不是他们敬爱的造物主，而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圣者遗蜕”。

　　她手中托着一个方块，仿佛是从浩瀚星空之上摘下的一角，流动着蓝紫色。

　　“这个是我的圣者遗物。”她平静地说，“我虽然被逻辑神杀死，却用了一点手段骗过了他，让他以为我坠入了深渊……这具身体维持不了太久，我将用最后的神力带你们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不！神明大人！”精灵族中，年长者竟纷纷哭号起来，泣下沾襟。原晴依旧保持着那平淡如水的神情，看着这群她亲手创造的种族，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你们……”

　　想当年，原晴降临世间，带领人类兴建了一座又一座城池，为世间创造了一个崭新的魔法体系，好让更多人类能够学习魔法。直到她用圣者遗蜕行走世间，看过了无数让人失望的一面……

　　精灵一族，是她基于“人类”而创造，她将精灵的各个方面创造的优于人类，又与人类无太大区别。或许，精灵才是她心目中，人类该成为的样子。

　　她看着自己创造的“孩子”们，用自己圣者遗物创造了一片隔绝于主世界的世界，将尽可能多的精灵送到了里面……

　　当她站在空城中时，嘴角却是释怀的笑容。随后她转头望向城门处，一位手持「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僵尸剑客已经带着队伍追杀到了这里。

　　结果人尽皆知，源极斩杀魔神成就大功，尚存于世的精灵一族与人类世代交恶……直到今天。

　　……

　　灵骁坐在蒸腾的水气之中，捋了捋潮湿的头发。库鲁雪赤身裸体从后面走来，用热毛巾给灵骁擦拭着背部。

　　“原来魔神之乱的故事是这样……”灵骁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对世界失望的神明吗……哈……”

　　“这就是……创造了我们的神明……”库鲁雪仔仔细细的为灵骁清洗身体，手指时不时拂过灵骁身上的各种伤疤。灵骁笑道：“还记得吗？你刚刚摸的那一块地方的疤，是我在猎人学院快要毕业的那一年留下的。那次任务差点死在那里，事后还是你给我包扎的。”

　　“嗯……”库鲁雪用热水给灵骁冲洗了一下，随后再次抚摸起那块疤。灵骁脸红起来：“好啦好啦……你还没和我说你的故事呢。”

　　“急什么。”

　　库鲁雪开始用力给灵骁搓背，疼的他哇哇乱叫。见灵骁这么狼狈，库鲁雪才有一丝笑意：“魔神……也就是原晴大人，她的圣者遗物可以创造一个世界，我们叫它「森之都」……”

　　……

　　“反攻人类？”坐在圆桌边的金发女子摇摇头，“我们精灵一族世代在这里生活，早已忘却主世界的种种恩怨。神明大人将我们安置在这里，用意就是如此。况且，我们谁能够回到主世界？”

　　“很简单，塞维亚拉女士。”身穿深蓝礼服的银发男子整理了一下领口，随后发动魔法，在桌面上投影出原晴的圣者遗物，被称为「森之都」方块，“位于森之都「中枢法阵」的法师们最近捕捉到了主世界的灵力波动。”

　　塞维亚拉并没有着急同意这个提案：“尤里西斯！几百年了，过去的事情就该让他过去，你难道要那些孩子们重新卷入战火吗？”

　　“身为森之都的领导人，你实在是太软弱了。”尤里西斯笔挺站立，会议室温暖的白光打在他的肩膀上。他环视圆桌边的其他人，“即便你是议会的主席，但只要有一半以上的议员同意……”

　　“够了！”塞维亚拉一拳砸在桌子上，“尤里西斯，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逻辑神对神明大人做过什么，我们都知道。”

　　“这不是你想发动战争的理由。”

　　“我……”

　　突然，一位粉色长发的女子议员怒喝了一声：“够了！”

　　塞维亚拉与尤里西斯看向那位女子议员，那议员站起身：“权谋？争斗？神明大人创造了我们，是希望世界更好。我们现在这样，怎么对得起逝去的神明大人？怎么对得起森之都？？”

　　“尤娜，冷静啊。”“尤娜，主席大人会解决这件事的。”

　　所有人一边稳住争吵的两人，一边安抚着名叫尤娜的女子议员。尤娜最终坐回椅子，看着尤里西斯展示出的投影。

　　尤娜是所有议员当中最年轻的一位，脾气也最直。

　　森之都，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和平。原晴当年覆灭了“回声”文明，那文明的幸存者却利用红石的力量强行打开了一座古老维度的传送门，传送门中的力量会腐蚀一切事物。在那些幸存者被这个维度感染时，他们也感染了这个维度。所以无论是魔神还是逻辑神，“他们”都极为痛恨。

　　在魔神彻底陨落之前，将森之都流放在每一个世界的缝隙之中，最终却与回声维度相撞。因此，不断有回声维度的裂缝感染森之都。在森之都的精灵一族世代与回声维度为敌，而尤娜正是靠着对回声维度的层层战功，才成为森之都最高层的议员之一。

　　面对如此年轻且强大的议员，塞维亚拉与尤里西斯也慢慢停止了争论。

　　“那么我们举手表决。同意对人类作战的，请举手。……接下来，不同意对人类作战的，请举手。”

　　圆桌议会，算上塞维亚拉与尤里西斯，共有十三位议员，但意见表决的票数却是六比六。

　　“尤娜，你要弃权吗？”

　　尤里西斯看向那个年轻人。尤娜笑了笑：“尤里西斯先生您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存在，神明大人降世之时是否对人类心怀善意？”

　　“这一点我不可置否，神明大人确实曾对人类心怀善意。”尤里西斯点点头，“之后她行走世间，看到了人类的恶，所以才会……”

　　“几百年了，人类会不会改变？我是说……在神明大人如此作为后，他们是否知道自己错了？”尤娜缓缓起身，看向各位，“我想亲眼去看看，像当年的神明大人一样。”

　　“这……”

　　一众议员这时犯了难，塞维亚拉看向尤娜：“尤娜，你这个想法太冒险了，而且森之都需要你。”

　　尤里西斯点点头：“行走世间，说着简单，可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目前森之都的能力，只能把你送过去，但接不回来。”

　　“不，有办法。”其中一个议员说道，“神明大人在森之都留下过三副圣者遗蜕的原胚，只需要和森之都的「中枢方块」建立联系，靠着圣者遗蜕的力量就可以回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尤娜，尤娜沉默许久，最终说道：“请允许我去看看，那边的世界是否更好了，或者，是否还能更好。”

　　森之都，中枢法阵。

　　这里是一间石窟，地上刻着一道巨大的六芒星阵，散发蓝光。在石窟中央，圣者遗物「森之都」悬浮半空。

　　尤娜将圣者遗蜕的原胚用炼金术，塑造成了自己少女时代的样子。看着镜子中的粉色短发少女，尤娜只觉得恍如隔世。

　　“为了让你切身感受主世界，并确保森之都的安全，我们决定封印你的记忆。一百年后，封印会自己解除。如果你没能及时回来，我们将第一时间向主世界开战。”

　　尤娜点点头。

　　……

　　“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库鲁雪冲洗掉从灵骁身上搓下的污垢，为他擦拭身体，“按照一开始的设定，我的记忆差不多该在四十一年后恢复。可是奇兵阴差阳错，给我解除了封印。”

　　灵骁咧着嘴，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夫人手劲儿真大。”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库鲁雪轻轻皱眉，“我可不想再讲第二遍了。”

　　灵骁笑了笑，没有觉得半点不自在：“当然在听了。那么目前为止，你对主世界的观感如何呢？”

　　“不怎么样。”

　　“这……”

　　“但是有你，很好。”

　　灵骁看着库鲁雪，突然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学我油嘴滑舌的？”

　　库鲁雪没躲，挨了这一下，随后捂着脑袋：“我说的可是实话。”

　　“就你嘴甜。”灵骁一把抱起库鲁雪，狠狠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那么久不见，想死我了，快让小爷我好好疼疼。”

　　“灵骁！我身上还是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