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华

　　一、

　　几乎整条老街的人都知道老华有辆价值不菲的摩托车。

　　其实这辆摩托车一开始并不是老华的。 老华修摩托车，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个有点悲催，不到五十就罹患癌症，没几年就归西了。临死之前，这位“摩友”叫来老华，把车钥匙递给他，这辆车自那之后就算是老华的了。

　　老华一直很宝贝他的摩托车。每周六上午，老街的居民都能看到老华拿着一块棉布，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车。正因如此，老华的车无论何时，都充满光泽。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上午认识老华的。

　　其实我对摩托车并不了解，对摩托车的评判标准简单到只有一个好看就行。老华就不一样，从油耗、加速度到气动外形，他捡着一个就能说上的半天。为了避免我一个外行人被迫听他滔滔不绝地讲半天， 我向来不敢跟他说话，只是每次上课路过老街，都会在他的维修铺子门口站着看一会儿。

　　二、

　　老华修理摩托车的技术高超，有不少人都愿意去他的铺子修车一一早上把车送到铺子，中午下班就可以顺道过来赶车了。顾客有急事的，在拿到车的时候，更会感谢老华，甚至有碰上喜事儿的，还会包个红包:“今天我老婆生小孩儿，要不是你，我就赶不上哩! ”而往往的，老华都会摇着被机油染得脏兮兮的手，一再推脱，虽然他总是胜不过对方的热情，只好说下次有机会请对方吃饭。

　　这可不是托词，老华办事说到做到。他答应别人的事，兑现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不过，有件事，他却拖了很多年。

　　老华跟我说，他那辆摩托车的原主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骑一趟川藏线。

　　老华一直想代替那朋友完成他的夙愿，但却总因各种原因而无法付诸实际。

　　三、

　　老华向来身体硬朗，但怎奈人有旦夕祸福，过了一个冬天，老华却查出了肿瘤。

　　老华在医院住了小半年。

　　老华上无老下无小，平常生活又简朴，竟然攒了不少钱。可即便如此，也禁不住这么长时间脱产的消耗。从医院出来，他整个人的气色都变了:“老咯！”

　　自那之后，老华一个月得跑两趟医院，每隔半年还要去做个检查……雪上加霜的是，他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以往一个上午就能干出的活儿，现在怎么说都要花上整一天。最开始，他的那些老客户还都能理解他的身体因素。时间一长，除了几个邻居，几乎没有别人再来找他修车了。

　　老华这下子是真穷了：以前别人给他红包，他总是推不掉，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给回去，请客更是再也没见过的事。

　　四、

　　其实老华也不是再没请过客。去年年底，他突然冒着大雪来找我，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我当时没啥事儿，就跟着他去了。

　　那是第一次有外人吃老华做的饭: 一盘红烧肉， 一盘西红柿炒蛋，一荤一素配着两大碗米饭， 我们吃到深夜。

　　我到他家吃饭的隔天，老华的病情急剧恶化，而此时，老华的存款马上就要见底了。

　　生死关头，老华看看他那宝贝摩托车，又看看天边下沉的夕阳，叹了口气。

　　五、

　　老华死了，死在川藏线上。他的遗体旁边，还有辆失去光泽的摩托车。

　　老华的送别仪式只有寥寥几人参加，他的遗体更是隔天就火化了。但我并不为老华感到难过。因为当我把他生前最喜欢的花放在他的遗体上时，我发现他是微笑着走向死亡的。

　　2023.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