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炙冰之舞

　　六年前，魔法学院。

　　少女独自走在漫长的走廊里，冰蓝的法师长袍披在肩上，已经没有她刚得到它时那么长，像是个累赘，现在仅仅是垂至脚踝的长度。

　　她叫伊维娅。

　　一个很美的名字，不仅如此，在同龄的女孩里，她也绝对称得上是个美少女。银蓝色的长发，不太知道如何打理，因而散落如流瀑，暗红色双瞳，柔嫩的唇瓣，还有常年在象牙塔中所赐的白皙肌肤。

　　眼罩被她拉高，套到额头上，像是童话里水手常系的头巾。可她不知道水手什么样，也没见过海，实际上，她连阳光都未曾见过。

　　多数时候，她都带着眼罩――其实是因为身边的人都说这样子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也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但佩戴的异物感还是会驱使她偶尔摘下，好能暂时得以放松。

　　伊维娅推开实验室冰冷的大门，魔阵的花纹一点点刻印进手掌里。经过两年的修炼，她已经可以依靠魔法“看见”东西，失明也无法影响她的感知。

　　“西普导师，已经是第三次失败了。”

　　“应该快了。”穿着白大褂瘦高的身影背对着她。

　　西普是魔法学院最年轻的魔法导师，与他同届的魔法师，都在向着大魔法师努力，而他为了自己的研究，选择了学术方向的导师。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导师这个研究是为了什么？”

　　西普轻声一笑：“这些年，人们都在关注海洋、下界和灾厄的更新。可我觉得在那之前，有被我们忽视的力量——就是这块霜炙宝石。我必须用它做点什么。不过这次我的想法，倒是有点简单。”

　　“导师愿意告诉伊维娅吗？”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西普再次笑了笑，语气却并非在怪罪。虽然嘴上埋怨，心里早就再也忍不住那股对自己发明构想的热诚，“我想制造一把神器，利用霜炙宝石，平衡冰与火元素，同时掌握相斥的魔法。”

　　“好厉害的样子。”伊维娅在旁边乖巧又温柔地说道，“导师，我真的好佩服您啊。”

　　而他回以苦笑：“可惜还没有成功，一切构想都是白费。这次回魔法学院，就是因为这里有作为基石的魔晶，最适合固化元素，但是，好像还缺少一些什么。”

　　“导师弄清楚缺少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不好说，目前来看的结果，元素、魔力、精神力这三者之间，无法构成一个稳定的关系，不能协调运转的话，也就无法产生强大的效果。这第一步，就很难啊。”

　　“那就慢慢想嘛，不要着急。”

　　伊维娅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可爱又乖巧的样子。

　　……

　　接下来只有没日没夜的工作，闭门不出。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一次又一次的修改实验计划，重新来过。

　　不断寻找那个突破的点，但每次都差在那一点上。

　　怎么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直到伊维娅推开实验室的门：“导师，这一次又……”

　　“我知道了。”

　　西普只是淡淡地说，依旧忙于自己手头的实验——这家伙，似乎没有完成实验，就不愿离开实验室一步。

　　每天都靠伊维娅，他的学徒或是助手之类的角色，为他准备好一切。

　　不知道是否出于信任，好像把一切都放心地交到她的手中——

　　一个埋头于魔法的导师，满心只有他的研究罢了。

　　夜以继日地重复着单调的过程，调整着那些变量，不断思考着为什么，思考造成实验失败的关键点在哪里。

　　理论上完全说得通，实验起来又完全是另一件事。

　　向霜炙宝石中注入魔力，是整个实验最关键的一步。

　　他觉得，似乎要发生些什么了。

　　所有魔力，都在向镶嵌在魔杖中的霜炙宝石汇聚，引发的波动甚至在空气中都显现出了能量的涟漪——

　　西普的研究，就在这一天终止了。

　　实验室中，只剩下一堆堆被烧焦的材料。他站在原地，望着一片狼藉。

　　这时，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

　　伊维娅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杯咖啡。

　　“导师！”她急促地走近他，将险些洒出的咖啡送到他的面前，“您没受伤吧？”

　　西普摇了摇头。

　　冰与火元素依旧在宝石边环绕，连同附近的魔法能量，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漩涡，仿佛一个被拔掉塞子的浴缸——

　　“小心！”

　　西普的反应更快，他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咒文来，关键的魔文字被拆成支离破碎的音节。

　　他这才发现自己坚持到现在，几乎已经心力交瘁。

　　霜炙宝石忽然解体，火元素本就难以掌控，引发的事故更是多不胜数——

　　西普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火幕席卷了他，在倒下去之前，他看到伊维娅的身影挡在面前……

　　“闪开！”

　　“不，我想让您活下去，也想最后帮导师一次。”

　　霜炙的魔力，就这样强横地挤进了伊维娅的身体。

　　魔法能量红色预警第一次从魔法学院传出，首先赶到的是一个身穿白袍的魔法师。

　　杂乱的能量在他眼前消散掉，信息以最直接的形式涌入脑海。

　　白暗走向倒下的伊维娅，头脑飞快地运转着。

　　可以想象得到，那个身形娇小而单薄的，默默在导师身后守候着的少女，每天在为西普准备充饥的食物，等待实验成功那一刻他的笑容。

　　而最终，为了西普那个可笑的愿望，为了他创造神器的虚名，也许仅仅只是为了让他在霜炙力量的暴走中存活下来，她毅然为他放弃了一切。

　　白暗听见了啜泣声，身为工作狂的所谓的西普，也会伤痛。

　　——

　　每每有商队途径休憩，便会在驿站外的横街上售卖货物，以便旅行商人在途中赚取些许路费。

　　他们的货物整齐地码在大木箱内，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运载过来，反倒比乡间的集市卖得更便宜。

　　西普经常会到驿站附近，采购常见的魔法材料，就是在那天，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个银蓝色头发的女孩。

　　她伫立在那里，像是远离同伴的一座岛礁，孤单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

　　“你的爸爸妈妈呢？”

　　女孩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满脸阴郁的大叔没好气地盯着这女孩，好像她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他本来在已经受潮变色的简易木头摊位上靠着，是个售卖苹果的商人，见西普上前问这女孩，立即迎了上来。

　　“这臭丫头是在我的货箱里发现的，天知道她是怎么藏进去，又是怎么把我的苹果倒出去的。等这次启程，我就把她送给队长，商队就算不缺帮工，但总是缺女人的。”

　　他故意说着，但对于唯利是图的旅行商人而言，这是常见的事。

　　“嘛，我看她资质不错，就收她作为学徒吧。”西普故作沉稳地回答，实际上他也才踏出学徒没几年。

　　他又看向那个女孩，灰蒙蒙的红瞳中没有任何神采，若是在收摊之前都没有找到归宿的话……

　　最终他带这个孩子一起回到魔法学院，为此支付了一整箱苹果的价钱。

　　“我叫西普。”他自我介绍说。

　　“嗯……我叫伊维娅。”她的声音很轻柔。

　　对这样一个女孩，与其咄咄逼问，不如先行自我介绍。

　　“你有眼疾？”

　　“是、是的……”伊维娅局促不安地说，“我的眼睛天生就……看不见。”

　　她把“天生”两个字咬得很重，回答前还有些犹豫，好像担心这样的答案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厄运。

　　“哦，没关系，不要紧张。虽然先天失明无法治愈，但也许会有其他的方法让你‘看到’东西。不过作为交换，从今天起，你来做我的助手，可以吗？”

　　伊维娅感激地扬起脸，用力点了点头。

　　西普望着听了他的口头勾画的理想图景之后，满脸幸福地转着圈的伊维娅，嘴角微微扬了扬。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我导师吧。”

　　——

　　回忆仿佛被流水冲刷过，化为迷蒙的一片，一切消失不见，西普看清了面前少女微笑着的脸。

　　“好久不见，西普导师。”

　　伊维娅浅浅地笑着，淡红色长发被夜风吹散开，仿若夕阳的余晖。

　　这一次见面，距离事故发生已经隔了两个月之久。这段时间里，伊维娅大多是在昏迷中度过的。

　　依据女巫安梦璇的说法，霜炙宝石与海洋之心一样，其本身的性质注定无法铸造成神器。而伊维娅是不幸中的万幸，融合了霜炙更新的力量。

　　这给她的身体带去了巨大的负荷，在安梦璇与白暗的帮助下，终于稳住了横冲直撞的能量，以这红发的样子活了下来。

　　“对不起，伊维娅。”西普说道。

　　“别这样说啦。”伊维娅摇摇头，即使隔着一层眼罩，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真切的目光，“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西普导师的。虽然你是个只知道搞研究的呆木头，但我知道内心里的那个你，比谁都勇敢，又比谁都不服输……我不希望你为我伤心。”

　　他应该感激她的，但是他更多的是愧疚。

　　“所以，请不要再为此自责了。每次实验成功的时候，导师笑起来的样子都最好看了。”她踮起脚，伸手把他的脸捏成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相信导师的实验。这一次，伊维娅就是导师最最出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