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西门

　　“我们的食堂在教学楼的东侧，而我们的教学楼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那么你会选择走哪个门呢？”

　　我随口举的例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周六社团活动时的话题——托其他人不愿意额外费脑子思考话题的福。

　　九月下旬，刚刚入秋的气温并没有因为夏天的逝去而给人留下任何情面。但相较于夏天的热浪滚滚，现在的气温至少不会热到让人难以喘息。此刻，夕阳的余晖晕在辩论社活动室那洁白的墙壁上，染红了整个教室。邢悦、秦钰安、丛若萤和我把四张课桌两两相对拼在一起，靠着窗户按逆时针顺序坐好。

　　“——另外还需要补充的是，如果走东门的话，毋庸置疑，你会更快到达食堂；但如果走西门，你可以看到学校操场旁种的石榴树。”

　　“有啥区别吗？现在又看不了石榴花。”

　　坐在我对面、秦钰安左侧的邢悦很自然地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推了推眼镜，然后看向窗外——从我们的社团活动室可以直接看到操场，当然也就可以看到我们说的那棵石榴树。

　　“这里的石榴树不能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秦钰安道：“在这个语境下，‘石榴树’显然是在隐喻着什么的。”

　　“所以隐喻的是啥？”邢悦追问，但秦钰安只是故作高深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弄得邢悦很是难堪。

　　这家伙！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为了遮掩我的笑意，我赶忙转过头去，却好巧不巧和丛若萤四目相对。

　　然后我们俩又各自快速地撇开视线。

　　“没有石榴树，咱还可以看别的嘛——总之谁先来谈谈想法？”

　　瞬间的尴尬过后，我清清嗓子，重新夺回了发言权。

　　“那我肯定是哪边人少就走哪边，所以我不会考虑我要走哪个门的。”邢悦脱口而出。

　　邢悦的回答虽然属于AB选C，有些答非所问的嫌疑，但这的确是非常实用主义的选择。我们高二级部的十三个班级有近六百名学生，去食堂抢饭的时候确实会存在人挤人的现象。这是我在随口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的事实。

　　“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邢悦显然没考虑具体原因。听到追问后，他瞳孔一震，半天没说出话来。不过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的回答应该是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做出来的选择。

　　“我想快点到食堂，这样一来我不用排很长的队，二来我想吃的饭也不会被先行买走。这样的话我肯定是从人少的地方走啊。”

　　市一中的伙食水平相比于市内其他学校来说还算不错。相应的，市一中吃饭时掀起的名为“抢饭”的腥风血雨也会比其他学校更加猛烈一些……好吧并没有那么夸张，但我的的确确曾因为抢饭而崴过脚。

　　想到这里我莫名想笑，但还好是忍住了。我猜当年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的时候夫子哂之就是因为“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吧。

　　但愿我想笑的欲望未显于色。

　　“我一般是等大多数人走了以后才去食堂的。这个时候走廊上没啥人，走哪边都无所谓。”

　　原来是这样啊！一瞬间，上周四傍晚吃饭时秦钰安喘着粗气姗姗来迟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过如果窗外的风景好点的话，我会选择绕点远路，选择走路远一点的西门的——毕竟我本来就赶不上了，绕点远路也就没关系了嘛。”

　　仔细想想，那天的夕阳好像真的很好看。我不禁想，学校的石榴树在夕阳的映衬下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思量半天，我发现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一直自以为是个比较在意身边环境的人，但是真的扪心自问的时候，我却发现这种明明离自己最近的东西，自己却说不出关于它的所以然来。

　　……

　　秦钰安没说太多，寥寥数语，他就把自己的选择带过。按照座位的逆时针顺序，下一个发言的应该是丛若萤。

　　但有点出乎我意料的，丛若萤并没有回答。

　　整整一分钟，她啥都没说。

　　但是她也并不像是在思考。她时而看着教室墙上的石英挂钟，时而看着窗外的那棵树，手上时不时还转着她总是随身携带着的一根笔。

　　“那棵石榴树应该在那里待了很多年了吧……可能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

　　市一中的校史接近百年，这样想来那棵石榴树还真有可能在操场旁边杵了三四十年——但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所以，我每次走过那棵石榴树的时候我都在想，它深深地扎进土壤，然后坚守在那里，度过一生……它身边的事物一直在变：学生、老师，以及周围的环境——”

　　丛若萤做了个深呼吸。

　　“我很喜欢那棵树，坚守，安定。它经历过世事变迁，但它本身却岿然不动。”

　　说完，丛若萤莞尔：“虽然我也确实要去吃饭，但我觉得比起那个，好像绕绕远路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所以，她要选择西门吗？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啊？

　　诚然，丛若萤的回答有些出乎我意料。

　　其实我原本想说“完全出乎意料”的，但仔细想想，我自己不也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吗？

　　“学长的这个问题，实际上说的是结果和过程吧？”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路上的风景和食堂的饭菜——你更在意的，究竟是过程的美好，还是结局的完美呢？”

　　“果然啊，我没猜错。”

　　秦钰安“啪”地一声拍了下手，然后两手自然下垂，耷拉在身体两旁，若有所思；而邢悦则是恍然大悟。

　　“但是……抱歉。我这个问题的提出者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叹道：我是问题的提出者，丛若萤应该是最早明白问题含义的人——她甚至没听完整个问题——但是我们俩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有啥就说啥吧，总比不说好。我心想。

　　“不过，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力或者说机会的话，我希望我的选择是——”

　　我左右看看丛若萤、秦钰安还有邢悦，纠结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