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下矿道

　　凛冽的寒风切过矿车冰凉的外壳，伴着尖利的嚎叫，被远远甩在后面。史蒂夫缩在车座里头，风压得他呼吸困难，握住车栏的双手煞白。

　　“你说的地方有多深啊，穆勒！”他扯着嗓子大喊。

　　稳稳当当坐在前排的穆勒回答道：“不是有多深，是离得太远。”尽管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却只像是调高了音量，语调没有丝毫改变，干巴巴的。

　　叶卡捷琳娜坐在史蒂夫旁边，眼皮耷拉，手有气无力地搭在车栏上，表情混合了疑惑和疲倦，银金色的长发被风打乱。他们身后，几只破旧的木箱几乎要被颠出车厢。“慢点啊，穆勒。”史蒂夫说。

　　“抓紧时间，而且下了车还有段路要走。”穆勒头也不回地说。　　　

　　就在史蒂夫感觉自己要吐出来的前一秒，矿车猛地停下来，巨大的惯性直接让他从车座上弹起，扑在穆勒背上，胃容物喷泄而出，溅了一身。穆勒面无表情地脱下被弄脏的兜帽大衣，看都没看就朝车身上一挂。

　　“这里。”他指了指十来步开外的一处窄窄的矿道。穆勒拍着史蒂夫的背，他勉强止住断断续续的呕吐，抬头环顾四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暗红色的岩壁充斥着视野，二十来步开外，滚滚岩浆似浓稠的混合了巧克力和番茄的糊糊，不易察觉地流动。他张大嘴巴眼睛向上瞧去，只见矿洞高不可测，恰似一片血红色的天空，热气刺眼，史蒂夫眼睛一下子挤出了保护性的眼泪，胀痛不已。

　　“别盯着看，过来抬箱子。”穆勒说。

　　“这就是你们平时做事的地方？挖红石矿给叶卡捷琳娜的机器用？”

　　“不，最近在9号主矿道。”穆勒毫不吃力地抓住一个箱子的两个把手塞进木质载物担架上。

　　“真热。”

　　“只有7号主矿道在岩浆湖边上，其他矿道是要穿毛衣的。”叶卡捷琳娜靠在穆勒指出的窄矿道入口外，说：“快点，时间不多。”

　　“不通知白泱真的好么？”史蒂夫问。

　　“曼茵会告诉他的。”穆勒道。

　　史蒂夫在脑海里勾勒出曼茵将整件事告知白泱的场景，这对冤家，曼茵不添油加醋地刺激白泱才见鬼了。

　　沉默中，三人排成一列挤进了窄矿道里。打头的叶卡捷琳娜探举着火把，灰白的石壁一点点从黑暗中浮出，挤走了热气，温度骤然下降，史蒂夫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额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又一滴滴进了他的眼里：“啧。”

　　穆勒侧脸撇他一眼：“怎么？”

　　“有水滴下来，奇怪啊，这儿离湖有多远？”史蒂夫说。

　　“这确实少见，但也由此我们才能有红石去开采。”穆勒解释说：“地下水与岩浆汇聚的区域有更高几率发现黑曜石。”

　　“不过是推测，我们探索的区域还远远不够。”快步走在前面的叶卡捷琳娜补充道。

　　约莫过了十分钟，身后岩浆湖的光化为淡淡的红点，行走于飘飖的火把下，众人不语，史蒂夫心里慌慌然，步子迈得更快，结果在一段特别湿滑的巷道差点摔倒。

　　“就在这。”穆勒说，越过叶卡捷琳娜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史蒂夫朝矿道前端一看，由于旁边火把的缘故，穆勒前进的方向是一片淡灰与暗红相交的混色，他的剪影轮廓和墙连在了一起。

　　滴水嗒嗒，不多时，传来了穆勒的低沉的声音：“欧瑞金斯，东西来了。”

　　无人应答。

　　“就我和两个伙计。”

　　突然他们背后沙沙作响，叶卡捷琳娜飞似地扭过身又向后弹了两步远，史蒂夫下意识地弯下腰，惊恐地朝后看去，左手挡住额头：“谁——”

　　“喔喔，刀剑不长眼啊，姑娘。”一个人影于黑暗中浮出，黝黑的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蓬松的缕缕卷发挣扎地挤出铁头盔，身上的盔甲反射的火把暗光为他加了圈奇异的光环。“哎呀，我把手举起来行吧？”

　　叶卡捷琳娜手握石剑，指着来人，脸色严肃：“欧瑞金斯？”

　　他挑挑眉：“正是在下。”

　　穆勒已经跑了回来，伸手抵下叶卡捷琳娜的剑，示意史蒂夫往后闪。“你怎么过来的？”他问。

　　欧瑞金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这里我可是来过的，小哥，有些暗门通道你们恐怕不知道吧。”

　　穆勒朝他背后一扫，嘴角难得地微微上扬：“我猜到了，你不必如此的。”

　　“哎，不得已啊。”欧瑞金斯说：“OK，货在这儿吧，让我看看。” 穆勒打开箱子，欧瑞金斯双眼顿时射出光芒：“啊，好久没看到这些好玩意了，干牛肉！我先尝块。”

　　“我们的货呢？”叶卡捷琳娜问，剑柄已然垂下。

　　“在暗门那儿，马上给你们。”

　　史蒂夫想到个问题：“不是还有个人吗？”

　　欧瑞金斯享受地咀嚼着肉干，听到这话挤挤眉，面色痛苦并幸福地将其咽下，说：“庄与昴？伙计你懂的，女生的毛病，不在这。”说完他拍拍手，关上箱子说：“省着点才行啊，那么，这片矿区的开采权就归你们了。不过我能问一下你们采红石做什么吗？”

　　叶卡捷琳娜看看穆勒，答道：“修机械。”

　　欧瑞金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机械？”

　　“一些农用机械。”

　　欧瑞金斯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农用啊，我以为是打仗用的。”

　　叶卡捷琳娜与曼茵面面相觑，疑惑地同声问道：“怎么这么说？”

　　他笑笑，说：“没什么，我过去经历过有些不大好的事情，倒也没啥。这几个箱子我就抬走好了。”说完，欧瑞金斯吃力地抓住担架的一头，拖着朝远方矿道走了起来。

　　“这…你一个人没问题？”史蒂夫问。

　　“哈哈，老弟你小瞧我了，别说这…”

　　“欧瑞金斯！”

　　他舌头收了回去，吃惊地向后一看，洞口处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

　　“庄与昴？”

　　那人黑色的轮廓跌跌撞撞地移动着，发出痛苦的喘息。欧瑞金斯丢下货物担架，像支箭般飞射而去。穆勒尾随其后，示意叶卡捷琳娜小跑跟上他。还没搞明白情况的史蒂夫见此，看看背后幽暗的矿道，双腿随即动了起来，矿道口那一端是欧瑞金斯焦心的说话声：

　　“你怎么，怎么回事？”

　　一个虚弱的女声喘着气说：“卫兵，我走错巷道了，卫兵……”她的嗓音压得很低，宛如呓语。

　　“什么？？”

　　史蒂夫紧跟穆勒两人跑到道口，欧瑞金斯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她干枯的黑发凌乱地盖在汗淋淋的脸上，一对柳眼无力而迷离地瞧着三人，脸颊消瘦苍白，一身与欧瑞金斯一样的铁甲，只是胸膛——“啊，不不不…”欧瑞金斯大叫着脱下她的胸甲，里面的布衣被血浸透，他颤抖地用手试图扒开，可女孩痛苦的呻吟打断了他的行动，她表情痛苦不堪，夸张地扭动脖子。

　　“唔呃，唔呃。”

　　史蒂夫从没见过这般情景，往后连退几步，撞到洞壁上。

　　“是什么伤的？”欧瑞金斯问。

　　她喘了口粗气：“矛……矛刮的。”

　　欧瑞金斯头用力向后面的墙上一撞：“审判矛，怎么会这样，卫兵……”

　　穆勒开口道：“他们呢？”

　　女孩努力挤出笑容：“我甩开了——” 她看黑人小哥：“你知道没人能超过我的速度……咳……唔呃……”她咬紧牙，史蒂夫不忍再视，可眼珠子不肯移开。

　　叶卡捷琳娜说：“得赶紧给她止血，我这里有绷带、消毒酒精。穆勒，史蒂夫，你们先去把担架清空。” 说完，便从背包里取出把剪刀。

　　剪刀？哦……衣服。

　　史蒂夫意识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同情地看了眼在对女孩耳语安慰的欧瑞金斯一眼，转身走了。

　　叮叮当当，取盔甲的声音。

　　“唔唔——呃——”

　　他举起沉甸甸的箱子。

　　“呃——呃啊——呜——”

　　担架被清空，穆勒靠墙坐下掏出个苹果啃起来。

　　“啊啊啊——呜啊——” 女孩凄厉的惨叫震得兜帽男手里的苹果掉到了地上，史蒂夫心里一个咯噔，为她捏了把汗，暗暗估量伤口的深浅。而穆勒是一脸黑线，瞪着后方昏暗的矿道

　　“我不能确定这周围会不会有不易察觉的支巷，她叫这么大声，会引来亡灵的。”

　　好在哀嚎渐渐平息，转为平静的呼吸声。代表叶卡捷琳娜的黑影站起，大声说：“好了，你们带着担架过来。”

　　穆勒和他走近放下担架，只见女孩满头大汗地躺在哀容难掩的欧瑞金斯怀里，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吐着粗气，最醒目的是她胸上一片血白相间的绷带，如岩浆般灼红的血液细细渗出，绽放。“那把矛上涂的是不是毒药我还不清楚，现在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下，不能说她脱离了危险。”叶卡捷琳娜拽出条手帕，擦拭着鲜红的剪刀。

　　“不……不是毒药。”欧瑞金斯轻柔地抚摸女孩的额头，说：“不是毒药，但带来的折磨要可怕百倍。伊藤谨酿造的腐蚀药剂，不论什么东西接触到创面，都会使伤者如同被火烧一样痛苦。”他的声音颤抖地说：“这儿不能久留了……奇怪，卫兵怎么会到这里来。”

　　“伊藤谨？”史蒂夫问。

　　没人理他，大家都等着庄与昴开腔。

　　“我把他们甩开了。”女孩说：“早早甩开了。”

　　穆勒担忧地看向通道的末端。“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等等，兄弟我有一事相求。”黑人小哥面露窘色：“能否借一处地方让她先安顿下来？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他左手扶着庄与昴的脖子，右手伸进腰间的包里翻找。

　　“不用这样，我可以走回去……”庄与昴沙沙地说。

欧瑞金斯没有理她，掏出一枚闪耀深蓝光芒的宝石递给穆勒。“收下吧，朋友。”

　　他接过宝石，观察一番，叶卡捷琳娜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手里的石剑垂下剑锋。一霎那，一种可能性如闷雷在史蒂夫脑海里炸开，他飞一般调头直视欧瑞金斯。还好，这个陌生人脸上满满浮现放心的笑容，没有什么小动作。

　　“这种事还要什么报酬。”穆勒浅浅一笑，把足有史蒂夫半个巴掌大的深蓝宝石塞回欧瑞金斯手里。“来，把她扶上担架。”

　　叶卡捷琳娜看看穆勒，嘴角不为察觉地上扬半稍。

　　史蒂夫帮着抬担架，叶卡捷琳娜打着火把，穆勒持剑走在最前面。装用来交易的食物的箱子只好留下，穆勒说明日再下来帮欧瑞金斯取。

　　一行人向岩浆洞窟折返。担架摇摇晃晃的，女孩闭上了眼。

　　“欧瑞金斯？”史蒂夫唤。

　　黑人小哥别过头。

　　“她是……？”

　　“庄与昴。”他回答：“忘了给你们介绍了，没想到有卫兵。”

　　“什么卫兵？”　

　　“说来话长，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众人上了矿车，欧瑞金斯抱着庄与昴挤在一辆里。

　　少顷，矿车停在一处明亮的岩石平台，“就是这儿。”穆勒说。他们扶着担架下车，继续前行。平台宽约十步，粗壮的木梁支撑起勉强能过人的天花板。向里平台越来越窄，三十来步后一个拐弯，一扇木门突兀地挡在面前。欧瑞金斯从担架上小心翼翼地抱起眼神迷离的庄与昴，说：“谢谢了，兄弟我来日必将报偿此恩。”

　　“里面没有食物，你还得下去把箱子搬上来。”穆勒说，又指着门边上的一个拉杆说：“有什么事，拉一下。”

　　叶卡捷琳娜帮欧瑞金斯拉开门，“咔嗒”，柔和的光线溢满四周，庄与昴的眼皮眨了眨。

　　一切安顿好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那些卫兵。

　　“你确定是伊藤谨的卫兵吗？”欧瑞金斯坐在平躺着的女孩身边问。

　　“我看见了紫色的马甲。”她说：“只是，破破烂烂的。”

　　黑人小哥松了口气，说：“破破烂烂的，那就不会是伊藤谨派来的了。”

　　“那个伊藤谨是谁？”史蒂夫问。

　　“大卫城的。”穆勒突然说。

　　“大卫城……”

　　“你知道？”史蒂夫的话被欧瑞金斯一下打断。“你从里面来的？”

　　“不，但我的家在风谷。”

　　欧瑞金斯愣了一下。“哦……我很抱歉。”

　　史蒂夫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问话又会被打断，索性不说话，打算回了绿岗再一问究竟。

　　“这里基本安全。”穆勒说：“如果那些流浪卫兵找上来，把门锁上，按那个按钮——”他指了指嵌在床头边的一个暗红色的方块。“——我们就会知道。”

　　“谢谢。”

　　“那个木箱里有些干食，水的话，平台侧面有个走廊，通向地下河。水流不快的。”叶卡捷琳娜说。

　　“谢谢，谢谢。今日之恩，兄弟我来日一定相报。”欧瑞金斯伸出手，握住穆勒的，使劲摇了摇。

　　欧瑞金斯在不久后的确兑现了诺言，往后的岁月里，史蒂夫每每想起这份承诺和黑小哥付出的代价，都止不住叹息。

　　（配图:欧瑞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