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雨绸缪

　　一股寒气在史蒂夫拉开仓库门的瞬间涌出，混杂着干燥谷物的烟气，扑倒脸上。“拿着这个篮子。”曼茵说：“拿三，哦不，四条面包，靠里面的。” 她以一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疲倦声音说，苍白的下巴上一道暗红的疤痕不协调地嵌在那儿。

　　拿面包并不困难，但史蒂夫的思绪如麻绳般或松或紧地捆着他，几次三番跌倒在黑乎乎的地窖里，还碰倒了一堆土豆，其中一颗落在面粉桶里，史蒂夫把它夹出来，也不知道放哪里，只往裤包里一揣。

　　递给曼茵硬梆梆的面包时，史蒂夫手上动作慢了些，为的是观察她的神色。她双眼耷拉，微微泛红的脸上，泪痕若隐若现。

　　曼茵接过面包，拿起不到一方大小的操作台上的木棒，有节奏地捶打起来，一层层白粉四下飘散，史蒂夫捂着口鼻退到厨房门口，不一会，她打开烤炉像是生锈了的活叶门，将有点皱的面包一条一条放入，向下层拉箱赛进几块木炭，打起火，麻利地抽手关箱，一气呵成。

　　烤炉慢慢泛出火光，映在曼茵的碧眼中，水光点点。

　　 “曼茵？”

　　 “嗯。”她呆呆地朝烤炉里温驯的火苗发愣。

　　 “我只是想说……我做的梦和那些卫兵可能有联系。昨晚我问过叶卡捷琳娜了，她说这可能是一种御物术，可我不知道御物术是什么……总之，我认为我能靠这些梦帮上大家。”史蒂夫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几分。

　　曼茵侧过疲倦的脸，露出微笑道：“我听说过御物术，如果真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对了，那些卫兵伤了……叫什么来着？”

　　“庄与昴，欧瑞金斯的伴侣。”

　　“她可真坚强。”曼茵抚摸前天夜麦考密克留下的伤疤，晚上还看不清楚，白昼的明光下那血红印记是如此碍眼。“他们俩都是，能在暗林里坚持那么久。当初我一个人在林子里醒来，怕都怕死了。”

　　看见史蒂夫的眼神，她又改口了：“我不是真的怕！我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缓解了红发少女的尴尬，他们望向木屋大门，但闻黑小哥的嗓音传来：

　　“是我，伙计，欧瑞金斯。我有急事！”

　　“你去开门吧，我得守着面包。”曼茵说。

　　他前去开门，咚咚声不停息。

　　“其他人都在哪，史蒂夫？” 欧瑞金斯披着盔甲挤进屋里，四处张望着。

　　“地下室。”

　　“他们聚在地下室干什么？”

　　史蒂夫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黑小哥越听越严肃，粗厚的眉毛拧巴在一块，显得分外逗趣。史蒂夫强忍着笑意说完时，已经分不清那是眉毛还是黑色的毛毛虫了。

　　“最近这一带可真不太平，是不？”欧瑞金斯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找穆勒谈事，昨天晚上下面可热闹了。”

　　“热闹？！”

　　说来凑巧，穆勒刚好从地下室里出来。黑小哥一见他就喜笑颜开，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关系如此亲密的。

　　“有情况？”穆勒道。

　　“昨晚下面可热闹了，成队的卫兵在四处晃悠！我琢磨再这样下去绿岗怕是要出事，就过来谈谈。”欧瑞金斯坐到软垫长椅上。其他人也闻声而至，曼茵端着一盘香喷喷的面包、白泱脚踏晨光步入、叶卡捷琳娜——一如往常——打着哈欠走下楼梯，一双蓝眸薄雾不开。

　　当大家各自坐好后，欧瑞金斯把昨天晚上的情况仔细叙述了一遍。他的模样谈不上焦虑，甚至有几分看热闹的轻松，可绿岗的其他人没法愉快地接受这一现实，特别是白泱，锤着拳头站起来，瘦高的身形遮住本就逐渐黯淡的阳光。

　　“摩西要是敢到我农场里，得先问问我的弓！”他说罢，就去拿挂在壁炉旁的褐木短弓，好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但经过这些天的共同生活，史蒂夫心里清楚瘦高个的脾气，若军队真的逼到门前，他是不敢如此嚣张的。

　　叶卡捷琳娜拉住爱人，让他坐好。“我们必须商量对策。”她说。

　　“怎么办呢？”曼茵问。

　　“先想想吧。”

　　说是"想想"，其实没人有好点子。乌云慢慢汇集在一起，密不透风，直叫人喘不过气来。采光良好的起居室也昏暗无光，曼茵临时点了几盏油灯，用融蜡固定在被长木椅包围的大木桌上。阴风不断，聚坐在一块的人们脸上的阴影也不断变化，明暗不定。

　　曼茵把面包发给大家，又打来一桶水，倒入陶杯中后放在每个人面前，但没谁去喝。过了一会儿，穆勒开口了，把他审问的内容告知欧瑞金斯。除了呼呼风声，入耳的，只有他语速缓慢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摩西离开了大卫城，带有三千人马……”

　　坐在史蒂夫右边的曼茵低下脖子。抱住头，纤细的手指穿插在被桃红围巾盖住一半的柔顺红发里。

　　“……麦考密克离队的时候，摩西离绿岗还有一周路程。大部队行动缓慢……”

　　穆勒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破天荒地没有戴上兜帽。额头上的皱纹越挤越多。

　　“……但先头部队会逐渐渗透……”

　　叶卡捷琳娜肘部立在膝上，十指扣在嘴前，秀气的深蓝色眼焦虑地看着地板。

　　“……直扑象牙宫墟……”

　　欧瑞金斯脱下了铁甲，不时回头看看窗外压抑的天色。乌云蔽日，室外的亮度迅速降低，昏暗无光。田野上的群群灯柱保持缄默。叶卡捷琳娜拉上厚实的素色窗帘，屋子里给人的感觉与深夜无异了。 这时穆勒刚好叙述完麦考密克带来的情报，一时间无人作声，人人都需要时间消化。

　　窗外一阵低哑的雷鸣。

　　“可是说不通啊，麦考密克明知摩西将至，还要冒险抢走绿岗？”曼茵激动地说，围巾的流苏在史蒂夫手背上摩擦，毛绒绒的让人发痒。

　　白泱弹她一个说：“你个丫头懂什么，像他这样的亡命之徒，夺取绿岗是最好的选择，与其在林子里徘徊挨饿，还不如在这儿胡吃海喝，况且——”他语气加重：“——这里他们随时可以舍弃，一点损失都没有。况且，摩西一定会发现这吗？”他声音提高了些：“我们不一定有摩西想要的东西，我们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麦考密克的描述带有太多的,呃……”

　　“主观色彩。”叶卡捷琳娜帮他接上。

　　“对，主观色彩，我们不能就此对摩西下定论。不过，可以知道的是无论摩西是何种人，一旦绿岗的位置暴露，这里就不再安全了。”白泱停口，向叶卡捷琳娜使了个手势，后者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卷纸，在矮木桌上摊平。史蒂夫以前没注意到她会随身携带地图，这会儿倒蛮方便。

　　她按住纸卷一角说道：“我们有两个对策。第一个，需要我们到象牙宫墟另一端建造码头，以此吸引摩西的注意力，使之将可能的探索重点放在东面，之前白泱对你们说过象牙宫墟的方位了，想必你们也能理解这条对策的意义。”

　　曼茵茫然地朝她眨巴眼睛。

　　“把摩西引开，离绿岗越远越好。”叶卡捷琳娜解释道。

　　史蒂夫很是不安。“如果我们穿越林子的时候遇见摩西的斥候怎么办？”

　　穆勒摇头，说道：“假设斥候在林子里，我们也得照计划行事。我们走水路去象牙宫墟，不会撞见。麻烦的是第二条方案。”语毕，他示意叶卡捷琳娜接着解释。

　　“那我先解释下第二条对策，这个要求我们到地堡遗迹里取出囚怪笼，放置于绿岗与象牙宫墟之间的密林还有地下矿道里，驱走摩西的人。”

　　“地堡遗迹？”

　　“在东北边，和象牙宫墟是反方向，史蒂夫。”她说。

　　提出方案后，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那便是如何安排行动。史蒂夫瞅瞅穆勒，穆勒则看着叶卡捷琳娜，而她又瞟了瞟白泱，再扫了眼在场的各位，说道：“ 我的建议是穆勒和去地堡，他熟悉那儿的结构，然后史蒂夫和欧瑞金斯——如果你愿意的话——”

　　“在下十分乐意。”

　　“——谢谢。然后史蒂夫，还有白泱留守绿岗，我去修码头，曼茵来照顾庄与昴。你们认为呢？”

　　白泱不干。“你一个人去？”

　　欧瑞金斯也不干。“我也想帮上一份忙！”

　　“这是我们绿岗的事，欧瑞金斯。虽然话不好听，但我们昨天晚上才认识你……”

　　咚！咚！咚！

　　敲门声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白泱警惕地拿起短弓，正要摸箭，一串女声就传了过来。“欧瑞金斯？你在里面么？欧瑞金斯？”

　　黑小哥一拍脑袋，赔笑着往门口走。打开木门，但见昨晚的那名受伤女子站在那儿，披有不合身的灰色大衣，显得格外不协调。

　　原来欧瑞金斯急着来商量事情，便让女伴先躲在矿洞口。庄与昴等啊又等，实在熬不住内心的担忧，前来查看情况。穆勒迎她进来，让她和欧瑞金斯坐在一起。他们俩的体型相差太大，看起来颇具喜感。

　　“你还没说你要商量的那件事是什么。”史蒂夫提醒。

　　（配图:叶卡捷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