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殿跋涉

　　那是什么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史蒂夫心脏狂跳，脖子热乎乎的，曼茵呼出的气吹打着他。他向前举直了石剑，紧张地等待陌生者的到来。

　　什么也没有。

　　曼茵咕噜咕噜叫着，声音像是从喉咙咯挤出来的，他听了又好笑又担心。四下一派死寂，连地表上他习以为常的细微风声都没有。

　　他稍稍向前踏出一步。

　　屏息聆听。

　　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

　　是自己多虑了？可紫色的烟雾怎么解释？他向后伸出手臂示意曼茵不要动，再向前迈出一步，却踩在了互相堆叠的什么东西上——

　　——“哐啷啷！”

　　“啊！”

　　胡乱持续了十多秒，少女惊慌的叫声让他胡乱挥剑，双腿毫无章法地踏来踩去，打扰更多古老造物的安眠，惹得这帮坏脾气的老头子“铛铛铛”地抱怨个没完，勾得他们更搞不清状况。她叫得更凶更急促，他的判断力被拉低到三岁小孩的程度，只知道挥剑朝不存在的敌人猛砍。

　　最先搞清楚状况的却是曼茵。

　　“史蒂夫？”

　　“啊！啊！啊！”

　　“史蒂夫，别打了！”

　　“啊！啊——啊？”

　　他停下身体左右扭摆挥砍的动作，吵闹声也随之消失。曼茵脸蛋泛红，像看一场滑稽秀似地瞅他。“没有怪物吧？”

　　他窘迫极了。

　　“唔，难说。”

　　她笑了。让他松口气的是，笑声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反倒是自嘲似的笑。“我们真傻。不，你更傻，像个小孩一样乱挥剑，穆勒见了非得气得把兜帽摘咯。”

　　小小插曲过后，史蒂夫又焦虑不安起来。虽然刚才的确没有怪物要偷袭他们，可他俩虚惊一场搞出来的动静在寂静的宫殿里大得可怕，足以唤醒某些沉睡的未知之物，说不定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催促曼茵快点离开，后者满眼留恋地望了悬于空中的王冠，挽着史蒂夫一步步瘸着走了。

　　要说曼茵小腿受伤有什么好处，便是需要史蒂夫的搀扶了。她要么左臂扒着史蒂夫的肩，要么让他挽着自己的手腕。她的肌肤温热热的，没有粗糙之感，触碰的地方麻酥酥。起初史蒂夫还无法不分心，但不久也习惯了，但闻一股莫名的香气若有若无，他想瞧瞧她的状态，可是少女一直有意无意地不留正脸给他看。

　　让人难受的是，没了宝藏吸引她的注意力，曼茵又开始轻轻叫唤，哼哼唧唧，每一个音节钻入耳中，史蒂夫都一阵心麻。

　　“曼茵，还疼吗？”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曼茵的反应也一模一样。“又问，疼啊。”

　　他们继续走着，每逢十字路口都要纠结一番。史蒂夫用刚才藏宝室里的金币做记号，摆在路口正中央。虽然不知道出去的路，但还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折回走过的地方去。

　　不知不觉中，干渴缠上了他。在地下河边的时候他就没有喝够，又熬过惊心动魄的逃亡和冻入骨髓的水中漂流（灌入口中的水都给吐了出来），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两个小时了，喉咙未曾入过一滴水。曼茵的情况只会更糟，但她却一言不发，一路上打量着墙上斑驳的壁画和文字。

　　必须找到补水的地方，不然人只会越来越焦躁，失去理智的。

　　不知过了多久，曼茵开口了：“史蒂夫，我有点渴。”

　　“我也是，也许哪儿会有水井什么的。”

　　他看看曼茵，后者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

　　“我……唉，当初你听我的不去接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少女口气里责备的意味已经被刻意压制过，可他听来还是不舒服，像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我的错。”他轻言道。

　　一阵沉默，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

　　“对不起，史蒂夫，我不该提议下来的。”她突然说：“如果不是我硬要逞能，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曼茵，我们能走出去。”这话史蒂夫自己都没底气。

　　“嗯……”

　　他们继续走。在景色千篇一律的地底，时间感失去了作用。当下一次他们不得不停脚时，史蒂夫都说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

　　停步的原因在于曼茵。她哼哼唧唧地蹲伏下来，连声叫唤。

　　“伤口……疼……”

　　史蒂夫也蹲下查看，倒吸一口凉气。伤口红黑色的外缘不知何时染上了褐绿色的污泥。凑近些，竟有稀薄却难闻的臭气，令人作呕。

　　“呜……”曼茵也目睹了创口可怖的模样，五官难看地扭在一块，泪水溢出眼眶。

　　“我……我想想……”史蒂夫简直不能相信，伤口化脓了！三个小时不到就化脓了！那箭上绝对有毒！怎么办，没有药品，没有棉签绷带，甚至没有水可用于清洗，他不知道放任脓液不管具体会发生什么，但绝非好事，曼茵在遭受煎熬，他必须采取行动。

　　“我把脓水弄走。”他说，走到最近的一根红石火把边，伸手笼住火光，虽无热感，但能发光的东西总有点消毒的作用吧？他伸收十指，暗红弱光闪烁不定。

　　然后，史蒂夫蹲在痛苦叫唤的曼茵身边，伸指抹掉最外层的脓膜，比想象中粘稠多了。少女安静看着他一下一下抹干净脓液，伤口只剩断断续续的丝状绿物，沾在伤口表层，他担心感染，不敢用未完全消毒过的指头去弄。

　　“好些了么？”他问。

　　曼茵的双颊似落霞一般，脑袋扭向一旁，飞快地点点头。

　　两人继续跋涉。大约过去十分钟，长廊的末端现出一处巨大门框的轮廓，墙间宽度也大了不少。会是表层的大厅吗？他们可没遇到哪怕一节阶梯啊。

　　没等史蒂夫发表任何意见，曼茵就叫了起来。“出口，史蒂维（Stevie），出口！”

　　“史蒂维……？”

　　少女“唰”地脸红了。“我是说史蒂夫（Steve），口误，兴奋，我太，唔，你知道，看到出口，兴奋嘛。”

　　【注：史蒂维Stevie是史蒂夫Steve的昵称，一般而言只有两人关系特别好时才会使用。（*/∇＼*）】

　　史蒂夫眨眨眼睛，不确定该作何反应。“呃，你叫我史蒂维也可以。”

　　“是口误啦。”

　　“嗯。”

　　“嗯。”

　　他们互相"嗯"了五六次，直到对方忍俊不禁笑出来。史蒂夫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好像两人突然有了默契。

　　再看向曼茵所发现的东西。如果说那是出口的话，也只能通向最漆黑的夜晚。门板早就腐烂消失，门框也未能逃过一劫。其内可见红石火把的红点，比走廊稀疏得多，难明厅堂。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能空无一物，可能什么都有，比如说那团紫色烟雾的主人。

　　他不想进去，看得出曼茵也抱着同样的打算，后者畏缩而好奇地遥望黑暗，如野猫遇到从未见过的食物。

　　史蒂夫环视周围，没有别的路可走，情势变得和他们在七门大厅时一样。也就是说，他们只能走入前方的黑室。

　　“要是火把还在就好了。”曼茵抱怨道。

　　两人缓步靠近门洞。

　　“我先去看看。”史蒂夫让她靠墙站着，自己举起石剑忐忑不安地踏进黑室，一股强烈的腐朽之气渗入鼻腔，他肌肉紧绷，呼吸急促，剑锋来回摆动。

　　十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史蒂夫～”曼茵小声唤道。

　　他摇摇头示意别说话，这古怪的气味让他联想到了——

　　——书？

　　对，是那种摆在老人桌案上泛黄书页的味道，混杂有灰尘的涩味。他忽觉自己回忆起了不属于绿岗的记忆，他失忆以前所见之景，急忙回溯，却一无所获，只有一方案台，几页泛黄的纸而已。

　　他将其记入心底，再往内踏入几步，脚步声在回荡折返。他向后退去，等上半分钟，黑室里无半点动静，寂静无声。

　　“过来吧，曼茵，里面很安静。”

　　史蒂夫搀扶着少女，没入黑暗。在他探试的时间里，曼茵也没闲着，弄来一根红石火把握在手里，上古铁剑则轻轻塞到背包中，只要不剧烈运动，是不会划破包底的。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史蒂夫方觉这儿还有些拥挤，灰色的长石桌一排排占据他们两侧的空间，上面零乱散落着书页残片和破落的烛台。墙壁上布满斑驳的痕迹，似老人脸上的褐斑。

　　再往里走，霉味和旧书页的味道越发浓郁，满地都是腐烂成灰的书本和木头残块，在象牙宫还有人居住的时候，这里想必是处神圣的学术殿堂，书架直冲屋顶，成百上千的学者长老耐心爬上木梯，虔诚地取走书本，长石桌边也一定坐满了人，皆安安静静地阅读，入耳的只有翻书声。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时间能吞噬很多东西。史蒂夫心生恶寒，明白如果不快点找到出口，那他们也将会被这座古老宫殿里流逝的时间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