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悲惨矿道

　　伴随着每一次心跳，他的双手如被活生生割裂般剧痛，让人头晕目眩。

　　无法忍受的痛感一拳又一拳地击打着他的大脑，他咬牙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周遭不见蜘蛛的影子。被赶走了吗？但愿如此……他疲惧地想着，低头查看双手伤势——

　　——差点窒息。

　　眼前的，是一对被暗红色泥浆涂满的爪子。左边那只被一道深深的切口分成两块，浓稠的红黑色血浆缓缓流出来，粉嫩的组织与细条包裹着隐约可见的白骨。右手手掌大半被血染红，没有被刺穿，但创口直比左手还要恐怖。

　　这是自己的手？！史蒂夫一阵头晕目眩，两只血掌颤动不已，几滴猩红的血飞溅。他惊恐地看向曼茵，后者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捂嘴，看上去完全被吓坏了。

　　“史……史……蒂唔……”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剑掉在了地上。

　　又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袭来，如长满尖刺的藤条抽打灵魂。他注视两手被鲜血染红，大口大口喘着气，扯着喉咙呻吟。一层层猩红色的油漆涂满手掌与灰色的地面，视野里多出了两只颤抖的小手，拂开浓稠扩散的血浆。

　　“史绨，史绨唔。”曼茵带着浓浓的哭腔说。史蒂夫费力抬起头去看她的脸，一滴滴泪正珠从写满恐惧的眼眶里滴落他手臂上，她的嘴唇在发颤。

　　此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突然意识到那蜘蛛的毒液恐怕已经渗进心脏里了，一股茫然而空洞的情绪由心而起，堵塞了他的喉咙，干涩难受。

　　时间流逝，他们不知所措。史蒂夫看着自己的手上的血污渐渐淡去，虽然伤口还未愈合，但流血的速度已经慢上许多。曼茵的哭声消了些，小臂搭在他脖子上，冰凉凉。

　　然而头晕的症状没有减退，反而使意识更加昏沉。他闭上眼低吟曼茵的名字，气若游丝。

　　突然他的嘴唇被一块汗淋淋热呼呼的东西贴了上来，他睁眼一看，视野里全是红色微润的头发，曼茵额头贴在他嘴上，挽着他的脖子，无助地哭着，颤抖的肩膀挨着他的。

　　“哦，史绨弗…”她像是嘴里像是掺了沙子一样地唤着。

　　如果自己这次能挺过去的话……

　　“呵，瞧这一对苦命鸳鸯。”一个尖利刺耳的男声突兀地说。曼茵放开手，回身看过去。

　　“你们是谁？”她说话声还带着哭腔。

　　人声……是摩西的士兵吗……

　　史蒂夫挣扎地抬起脖子想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省省吧，小崽子。”另一个陌生的厚重男低音调侃道。

　　“你们要干什么？”他听见曼茵的剑刃在地上划过。“别来无恙啊，小姑娘。”还是那个厚重的声音：“你不想救救你男伴？”

　　“哟，她腿瘸的。中了根箭呵。”

　　“你男伴没帮你取出来？要不要叔叔们帮你呵？”

　　“不要……”她没有底气地拒绝道。

　　一阵沉默。史蒂夫几次要昏迷过去，但那些家伙的存在不允许他这么做。

　　“你们想要什么？”曼茵的嗓音沙哑无比。

　　“你认为呐？哎呦！”

　　“走开！”

　　即使只看见曼茵的手臂一闪，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蠢表子，带刺呵？”

　　“收回那句话。”史蒂夫虚弱地说，分贝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同伴就在这附近，如果，如果你们敢……”

　　曼茵的话被粗鲁的笑声打断了。“可省省吧，同伴？可没听你喊救命呵？”那个刺耳的声音说。

　　“因为我们应付得来！”

　　“嚯——”史蒂夫被人踢了一脚。“——你管这叫应付得——”

　　“——哐！”

　　曼茵持剑反抗，无奈她的力气与技巧实在比不过这俩粗人。她被一脚踢翻，噗通跌在地上，捂着下巴，双眼因恐惧而睁得老大。

　　长胡须的土匪大步走上去，又踢了几下，她的哭叫声让人心碎。“还敢刺我？你刺得中？你握过的剑怕是只有他身上长的那根吧？”

　　史蒂夫虚弱地起身，被另一名土匪踩下去。“省省吧，你的小雏鸡死不了。”

　　“只怕一会她要求着我们杀了她哩。”

　　“伊万，别吓唬他们了。”

　　两个土匪放声大笑。

　　曼茵带着哭腔大口喘气。

　　“好了，谈谈正事。”脸瘦一些的土匪踩着史蒂夫的胸膛说：“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是陪我们待一晚，我会治好你。要么……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我们会玩得……嘿嘿嘿，粗野些，你不会喜欢的，小姑娘。”

　　一片让人恐惧的黑雾盖住了史蒂夫的心。眼下，叶卡捷琳娜在十来层楼一样厚实的土层之上，穆勒们远在天边，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呼救，一天之内不会有那怕一只地面上的生物来到这。彻骨的绝望大口咀嚼着他的心，而重伤后的虚弱无力又使这份绝望钻进了他每一寸还能动的肌骨里。

　　土匪乐得不行，用打量猎物那般的眼神瞅他们。“这也许不是坏事嘛，哼？你那男伴恐怕没有叔叔这样的巨……”

　　“咿，你可别吹了，给她塞牙都不够吧？”

　　长胡子土匪爆发出刺耳的大笑，一阵推攘声，两个土匪一齐兴奋地吹起口哨，场面滑稽又诡异。曼茵一直没有作声，史蒂夫勉强看见她的身影，背对着他，低着头，暗淡的红发垂下遮住脸颊。

　　为什么自己要带曼茵来呢？史蒂夫悔恨地想，要是和他一起来的是穆勒，或者欧瑞金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也许此刻两个土匪已经被穆勒和他联手制服，也许欧瑞金斯早已放到了其中一个，又也许他们看到穆勒就吓得不敢现身？

　　不，要是不带曼茵来，他们根本就不会掉入地下河，迷失在象牙宫墟里，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咒骂自己，但并不能减少窒息般的负罪感。

　　就在这时，曼茵开了口，却完全不像是她的声音，反而像是夜里树叶的低语。“我，我……”

　　史蒂夫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不能说话了。

　　“我同意……”

　　短暂的沉默，长胡须土匪挑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审视她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凑到她耳畔，用微弱而清晰的声音问道：“你同意什么？”

　　曼茵在抽泣，说不出话。长胡须土匪就这么绕着她走，嘴巴凑得很近，吐出的气吹起她火红的发梢。“说呀，小姑娘，说吧。快说出来，这样才能就你男伴一命，否则我们就拿他喂蜘蛛。”

　　“我……我同意去……去……”

　　“去做什么？噢，你看，你男伴在挣扎哩，你要是不快点说，他恐怕会做蠢事哩，那样你俩谁都活不了。”

　　“去给你们……给你们……”

　　“给我们做什么？啧啧啧，瞧瞧他的手。蜘蛛牙可是带毒液的，再过五个小时，毒素就会渗透到骨髓里，哪怕截肢也救不回来。”

　　“……给你们……你们……处置……”

　　“不！”史蒂夫喊，奋力挣扎，换来一阵拳打脚踢。这回瘦脸土匪踩在了他的脖子上，逼得他喘不过气。

　　“处置？”长胡子土匪眯起眼睛。“这是什么词？”

　　这时从地道顶上传来一阵闷响，瘦脸土匪抬头瞧瞧，劝道：“算了，伊万。咱们抓紧时间吧，还得收拾东西转移阵地，别忘了。”

　　长胡子听瘦脸的话，抓住曼茵的胳膊往地道另一头拽。“别磨蹭。”瘦脸把史蒂夫拉起来。“你脚可没被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忽视掉手上的剧痛的。两个土匪一前一后押着他俩，长胡子对曼茵动手动脚，嗅个没完，女孩哆嗦着拔开他的手，却换来更放肆的舌头舔舐。听着她恐惧的呻吟，史蒂夫就像胸口挨了闷棍。

　　“伊万，别趁我离得远就先吃了呵！”瘦脸说。

　　“你那不还有一个吗？”

　　史蒂夫被目光鞭挞。

　　“别，别打他的主意。”曼茵求道。

　　两名土匪面面相觑。

　　“别打他的主意。”瘦脸重复道：“别打他的主意……呵，小姑娘，我们是要吃他，不是上他啊！”

　　两人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

　　曼茵抽泣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在曼茵脸颊上滚落，她火红色的发缕被泪水打湿粘在了一起。一切能让史蒂夫感到温暖的东西，绿岗的阳光，起居室的火炉，曼茵的笑容，都消逝了。

　　在难以言表的绝望和痛楚中，他失去了时间感，被红石火把抹上血色的矿道永无尽头，在一处处转折岔道的延伸下通往无法抵达又无法逃脱的地狱。身旁曼茵犹如一尊只会一瘸一拐地迈腿的雕塑，不再抽泣，连呼吸也停止了。

　　走过一处拐弯后，瘦脸又开口了：当心些，这些八爪怪最近不怎么听话。”

　　“还不是被你虐的，蠢蛋。”

　　“怎么？我没喂？我倒是想喂，可肉不都被你给吃干净了？”

　　两名土匪一句一句的绊嘴，史蒂夫则在后面发抖。蜘蛛…这帮土匪真是群怪物，残忍无情…蜘蛛！能想到驯养怪物的也只有怪物了，史蒂夫悲哀而愤恨地想。

　　可一切都晚了，现在的命运在他决定和曼茵一起去地堡后就已注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愚蠢，把曼茵带下来！曼茵，天哪…那群禽兽…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侧头看看曼茵，她面无表情，两道深深的泪痕挂在通红的脸蛋上。她发觉史蒂夫在看她，眼珠子疲倦地转了转，咬紧了嘴唇，麻木地迈着僵硬的步伐。

　　“我的错。”史蒂夫小声说道。他确信曼茵听见了，她痛苦地挤眼，挤出点点泪珠。

　　他呼吸困难。这些土匪肯定是不久前才来到象牙宫墟的……就从红色的入口那儿……畜生……这群畜生……

　　循环。他大脑被各式各样的责骂充斥着，想到曼茵不久后的命运，史蒂夫就全身发冷如坠冰窟。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可，可怎么做呢？他望向瘦脸所握锋利的宝剑，再低头一看大半被染红的手，心一沉，意识到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孤立无援。

　　走了许久，瘦脸顿顿脚停下来，推开一扇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肮脏石门，里面有几件古怪器物的轮廓。

　　他挑嘴一笑。“你先请～”

　　别进去，别进去，别……

　　“别！”史蒂夫大声叫了出来，结果脑袋挨了瘦脸要命的一闷拳，直接扑倒在地上。

　　“史蒂夫！你们别打他，别打他！”曼茵哭着喊道。

　　“给我进去！”长胡子伊万推了把曼茵，她直接倒在地上，被拽进屋内，还不停叫唤。试图爬起来的史蒂夫又吃了瘦脸挥下来的一拳，下巴重重地砸在石地上。

　　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像被盖上了罩子，曼茵的哭喊微弱了许多，却更加用力地抽打史蒂夫的心。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啊？”瘦脸问：“不会是像我们一样'居无定所'吧？”他用脚尖碰了碰史蒂夫的后脑勺。

　　史蒂夫挣扎着翻身，听见曼茵在里面的哭喊。

　　“呜呜，别碰我，你这肥猪！啊，啊啊啊啊！”

　　“喂，说话。”史蒂夫后脑勺被使劲踢了一脚。

　　“呜啊，放开，呜…”

　　“别动——嗷！”

　　清脆的巴掌声，曼茵剧烈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

　　瘦脸用鞋底蹭他的脸。“现在可不是沉默是金的时候，小子。你们打哪儿来的？”

　　“下地狱去吧，我不会告诉你。”史蒂夫挣扎说道，使出吃奶的力气挺起身来，还没转个面正对他的对手就又被一记扫腿掀翻，仰面朝天。

　　屋里，曼茵还在抵抗，只是声音越来越低，她要不行了。

　　“喂，听够了没？”瘦脸用鞋尖磨他的鼻子，石灰夹杂蜘蛛粪便的味道，腥臭无比。“告诉我你们从哪来的，也许我会让你也尝尝她。”

　　史蒂夫真希望手边有把匕首，有把穆勒的黑匕，狠命插进这些畜牲的眼窝里。实在不行，刺向自己也好，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没力气了吧？”长胡子伊万在屋里喊：“现在是你自己乖乖就范，还是要我来硬的？”

　　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史蒂夫的眼睛里，他眨眨眼，异物挤压他的眼皮，好像是石粉。

　　接着，是隆隆不绝的闷响。

　　瘦脸本要踢他的，听见动静突然停下，悬在空中的腿以一种可笑的姿势僵在那里，疑惑地四下张望。趁此机会，史蒂夫坐立起来，趁此机会用肘子拉住他的小腿，一用力将他撩翻。

　　“哎哟我*……”瘦脸呲牙咧嘴地爬起，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史蒂夫满腔怒火，正想起身，手刚触碰到地面就给痛得弹了回来。

　　“伊万，别跟那表子你侬我侬的了，给她来硬的！”瘦脸朝屋里喊，冲史蒂夫笑，“想偷袭我？先想想里面的她吧！”

　　闷响。

　　“看我怎么把你喂……”瘦脸没能说完这句话，一块木桌那么大的石块直勾勾地砸在了他头顶，把他压倒在地，一声呻吟也没有。

　　激起的尘灰迷了史蒂夫的双眼，不远处，又有石块砸了下来，扬飞滚滚烟尘。

　　“阿列克谢，你在瞎搞什么？”伊万在屋子里破口大骂，“我好不容易让她躺下……”

　　“啪！”

　　伊万也不出声了。史蒂夫听见曼茵的惊叫，身旁大大小小的石块与石粉在掉落。

　　矿道在坍塌。

　　“曼茵！”史蒂夫喊，踉踉跄跄爬起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在他肩上，正好是那处旧伤，差点让他疼得窒息。但他不在乎，径直冲向曼茵所在的那扇门。

　　石门似有万斤重，他用力推了几下，丝毫不动。

　　“曼茵！”

　　他后退两步，卯足了劲向门撞去。一声巨响，一声尖叫，是曼茵，她大半个脸被乱糟糟的红发遮住。

　　石落声还在继续。史蒂夫脑门挨了石块一击，差点让他失去意识。坍塌不止，门外瘦脸土匪躺着的那条走廊被烟雾充斥，落石碎土在雾里刮出道道阴影。

　　门内，除了压在伊万身上将其盖住大半的扁平天花板碎块和几块碎石外，坍塌的威力完全比不上屋外的。靠坐墙角的曼茵拨开挡在面上的头发，碧绿色的双眼述说着恐惧，短袍在胸前的位置被人撕开，史蒂夫移开目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惊魂未定地喘息。

　　史蒂夫捂住脑袋挪向曼茵，也许这场坍塌不会波及这个小房间。也许绿岗就在上方不远的地方，叶卡捷琳娜会听见响动，赶来救他们回去。回到绿岗软绵绵的床铺和火炉旁去。他靠着曼茵蹲了下来，门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隆隆声小了许多。

　　纷纷扬扬的粉尘弥漫，他闭上眼睛。

　　坍塌似乎完全停了。

　　 “咳，咳…”

　　烟雾呛人，但在散去。小房间天花板交错着几道黑洞洞的裂缝。史蒂夫贴墙警惕地站起。

　　 “结，结束了吗？”曼茵问，急急忙忙往上提东西，他别开头，一股恶心而愤怒的气流在他体内乱窜。

　　 “好像是的。”

　　几粒石子在他眼前掉下来，他皱皱眉，抬头望去，天花板和几秒钟前没什么区别，裂缝依旧是那么大。

　　“我想…”

　　后来史蒂夫也没想起来当时自己想说什么来着，只知道头上又挨了一下撞击，一瞬间里格外地痛，然后痛觉和其他感觉一道淡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