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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穗:夕阳下的礼物

  对于十二岁的百濑真穗而言,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放学后的电车上,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余晖。

  “咣当咣当——”

  电车发出了阵阵的噪音,坐在真穗身边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性上班族。此时的她正在歪着头打嗑睡,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头发和肩膀蹭掉些许,显得十分疲倦。

  真穗每天放学后几乎都会遇到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时,女人便是这身灰色套装内搭白色衬衫,毫无亮点。女人坐在她身边,对真穗 这个陌生人问了一句,你到哪里下车?真穗茫然的回了一句七井寺。女人满意的点点头,说她在尾草町——也就是七井寺的上一站下车,让真穗记得提醒她。还没等真穗反应过来,女人便一歪头睡了过去。真穗看了看她,心里除了疑惑与猝不及防的被人拜托了事情的茫然感外,还有一点点吃惊:这个人,居然会拜托我这个陌生人叫她起床,不怕我不管她,就这样下车吗?

  但是,真穗只是叹了口气。看了看电车里的其他人。大家都没有把视线移向这边,还是在做着自己的事。这让真穗松了口气。因为这女人的行为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理解,没被连带着被人以同情或搞怪的眼神注视真是太好了。真穗转过头,打量着这个女人。除了刚才提到的套装和衬衫外,她后脑的一头发染成了淡红色,背着一个棕色的单肩女式包,脸上的妆容被蹭掉后,露出了下面一颗颗的雀斑,和淡淡的皱纹。真穗猜不出她的年纪,即使她也知道,女人的妆前妆后样貌变化是很大的,比如真穗的母亲。

  真穗看着她,开始想象她的生活。每天早上通勤时什么样,公司里被上司教训时什么样,方案想不出来时的愁眉苦脸是什么样。真穗敢断定,她一定过得很辛苦,不然也不会上了电车便倒头就睡,甚至让陌生的真穗来叫醒自己。想到这,真穗不禁对她有了些同情。电车平稳地驶上高架桥,夕阳的金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楼宇的光影支错其中,如同树叶的缝隙,随着电车的行驶,远处的景物缓缓移动,像旧日昏黄的幻灯片,缓缓地.不急不徐.真穗微微眯起眼。耳边传来女人轻微的呼吸声。

  “逢魔之时。”

  课堂上,老师讲到这里时,放出了一张黄昏的图片。

  “传说,古人常在黄昏时分遇到妖怪,因此黄昏之时也叫逢魔之时。”

  此刻,真穗开始幻想,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只山男弯着腰(注.山男是一种日本妖怪,身材巨大,智力不高),在车厢里艰难的前行。小小的车厢对他的身体而言实在太过狭小。这时,一幢楼房拦在了太阳和电车之间,车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真穗揉了揉眼,发现山男已经消失了。她有点失落,她刚刚幻想,那只山男会对她笑一下。

  有时候,真穗觉得,身旁的女人就是个妖怪。

  或者说,她希望女人是。

  “下一站,尾草町。”

  电车内广播响了起来,把真穗拖回了现实。她摇了摇身边的女人,然后,女人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了看真穗,旋即伸了一个懒腰,长出一口气。“到站了吗?”“没,下一站是。”两人简单地交流了一下之后,女人又闭上了双眼,但真穗知道.她只是在闭目养神。第一次见面时,两人的距离便是如此,只是一个陌生人要求另一个陌生人叫自己起床,这没什么,“只是有点奇妙的感觉。”真穗后末对朋友说起此事时,如此评价。称不上是朋友的两人,却有着不可言说的信任与默契,这对于真穗而言,真的很奇妙。

  “说起来啊。

  但今天不一样,女人闭着双眼,第一次主动和真穗搭话。

  “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诶?”

  真穗愣了一下,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百濑…真穗。”

  “是吗,蛮好听的。”

  女人点点头,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真穗有点脸红。

  “叫我由美子就好了,鹤野由美子。”

  “鹤…鹤野小姐…”

  “叫由美子。”

  “由…由美子小姐。”真穗还不太习惯直呼陌生人的名字,尽管两人己经不算什么陌生人。

  “真穗是国中生吗?”

  “是……”真穗想着:这么久了才问身边这个人的名字和信息,有点太晚了吧。

  “住在七井寺?”

  “是···是的。”

  “哦。”

  由美子简单的开启了话题,又快速的结束了话题,这让真穗更茫然了。这时,由美子又缓缓开口。

  “真穗,有什么想要的吗?”

  “诶?”

  “就是说,我想给真穗买一件礼物。”

  由美子的语气淡淡的,让人难以分清她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哦,只要不超过一万五千日元就好。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那也太昂贵了吧。”(注:一万五千日元大概1000人民币)

  真穗脱口而出。

  “由美子小姐,为什么要给我买礼物呢?”

  “因为这是奖励。

  “奖励?”

  “是的,因为真穗同学每天都叫我起床,所以这是给她的奖励,有问题吗?”

  “太有问题了吧,我只是每天都叫由美子小姐起床而己,这根本配不上一万五个日元的礼物吧。”

  “没有啊,我觉得你很值得。”

  由美子睁开了双眼,此刻,车内广播响起,提醒乘客即将到站尾草町。

  “真穗你啊,明明是国中生,每天放学时都没有朋友陪你一起。也没有在线上聊天,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还要叫我这个奇怪的人起床。”

  由美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真穗瞪大了眼。

  “你啊,每天电车行驶到高架时,都会十分严肃的看着夕阳,好像在向神明祷告一般。那虔诚的样子,哪里像个国中生。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和朋友商量看周末的行程,憧憬和棒球社的社长交往才对。”

  由美子转过头,与真穗错愕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真穗,你很孤独吧。”

  咒语一般的话语,利箭一般刺穿了真穗的心。

  “你…怎么会知道…”

  真穗像是被人扒光了,暴露在空气之中一般,却没有多少讨厌的感觉。

  “我有时会被夕阳照醒,自然能看到你的样子。夕阳消失的时候,你的表情可是十分失望呢。我还以为你喜欢的男生被人抢走了。”

  “那种事…”真穗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所以,我想给你一份礼物。”电车开始减速,由美子背起了包,站起身来。“无关怜悯,你也不需要有什么压力,我只是想给你一份礼物。如果没想好的话,就下周告诉我吧。”说完这句话的由美子,不等真穗回答,便随着人流走下了电车,真穗还想换留,但由美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车门旋即关闭,载着真穗驶向她该到的地方。

  真穗看着车门,仿佛那身灰色套装还在那里。

  “真穗,你很孤独吧?”

  真穗内心反刍着,由美子的话。

  “她···也在观察我吗···”

  还以为观察的人,只有自己。原来她也在观察自己。

  内心像是被人看光了一般,真穗的脸又红了起来。

  一直以来,真穗都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直到今天,这份孤独才被人察觉,而对方还是一个今天才知晓名字的,陌生怪女人。

  她,是会读心术的妖怪吧。真穗想着,心里却有着一丝莫名的暖意。

  “礼物…”

  由美子说,可以给她一份礼物。

  无关怜悯。

  “真穗值得这份礼物。”

  “呵呵…”

  真德没来由的轻笑起来。

  今天是周五,难怪由美子说下周给她答复,也就是说,真穗有两天时间,思考礼物的内容。但真穗没什么想要的,并且也不好意思向一个陌生人索求礼物,她做不来。

  “下周再遇到她时,好好地说声谢谢吧。”

  真穗这样想着。电车开始减速,车门缓缓打开,她走出车站时,内心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突然发现,今天的夕阳,格外灿烂。

  或许,这也是由美子给我的礼物。

  真穗相信着。

  “咔。”

  我盖上笔盖,甩了甩酸疼的手腕。并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然后看着桌上写满了字的活页纸,满意的点点头。春季的晚风吹进燥热的教室,使我混浊的大脑清醒了不少。我看了看手表,还有3分钟下课,刚好可以再读一遍,查缺补漏一下。

  “铃——”

  三分钟很快便过去了,我打开活页本,将新的一页夹了进去。教室里的人大多起身,去休息一下因晚自习而疲倦的身心。我也伸了个懒腰,去接了杯水。校园外的天黑漆漆的,只看得到近处的电线杆。

  “又在写东西吗?”

  刚回到位子上,林咲忧便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

  “随便写点就是了,数学懒得写,就写点东西。”我简单的回答着。“要看吗?”

  “好啊。”林咲忧拿起本子,说起来,这个活页本也是她送给我的,此前我都是用普通的包背本写东西,但不得不说,活页来的确很舒服。隐蔽性还好,上课写也不会被发现。

  “这次的主角是叫真穗吗?”

  “是。”

  “不过这次写得比之前的要好很多啊,不过看夕阳那一段可以再多描写一些,侧面的来突出真穗的孤独感。”

  “嗯,那段不是很好把控,再说吧。”我摆了摆手,向旁边的另一个同学搭话。

  “姜办琳,写数学了吗?”

  “写了,你要吗?”

  “要,第二课时是吧。”

  “对。你这家伙不写作业,考试等着挂吧。”姜亦琳嘴上说着,还是把作业递了过来。

  “考试再说,先挺过今晚。”我照例摆烂,翻开了书。

  “亦琳说的对,你也别太过火啊。”林咲忧哧哧的笑起来,但我无视了这句话。有时候,林咲忧也挺烦人的。

  “话说啊顾想。你不写作业都在干什么啊.”

  姜亦琳又探过头来,齐肩的大发被一个头绳扎成一束,看上去十分清爽,与林咲忧的齐耳短发形成对比。我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当然是学语文啊。”

  “你上语文课都不听,在那睡觉,你说你在学语文?”姜亦琳挖苦着我,而我也只是摆摆手,“我和老王关系不好,所以才不听课,又不是我讨厌语文,我还要稳住我的名次,让他难堪的。”

  “你还真是无聊。”姜亦琳摇了摇头,“什么名次啊,不还是考不过小忧吗。”

  “也比你好,理工女。”

  “哎你这人。”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顾想,你快写吧,不过尽量别抄,其他作业也要记得写啊。”林咲忧拉开了我们,姜亦琳瞪了我一眼,也就回去了。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大家又回到了位子上,教室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我,当然是继续写小说。

  “咔。”

  宽阔的大厅里,好几桌客人正在推杯换盏,这在Toben餐厅里,是每天的日常。而今天是周五,这里则更加热闹。

  真穗和妈妈——百濑美相,一同坐在大厅靠窗的位子上。现在是晚上六点多一点,夕阳沉了下去,大厅里,穿着棕色制服的服务生来回穿梭,不停的点单与上菜。真穗无聊的靠在窗上,想着,她和上学路上碰到的,一只野猫。

  “小慕。”

  真穗每天上学时,都会带一点点吃的,给这只叫小慕的猫。

  “喵。”

  “呵呵,真乖。”

  真穗微笑着撕开肉肠的包装纸,掰成小块喂给小慕,而小慕也只是小口小口的吃着.此时,真穗会去轻轻抚摸它那并不光滑的毛发,小慕是一只灰色的野猫,连这个名字,都是真穗给它取的.

  “喵喵。”

  “嗯嗯。”

  小慕吃完了食物,便伸出粉红的舌头舔真穗的小手。猫的舌头有一点点倒刺,舔起来有点痒痒的感觉。每到这个时候,真穗的心也觉得痒痒的。

  想把小慕带回家。

  想和它一起生活。

  不想它在外面受苦。

  即使,真穗她自己,也生活在无孔不入的疼苦之中。

  想到这,窗边的真穗顿时感到,手心一阵骚痒。

  “你好啊,小真穗。”

  “你好…翔边先生。”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和他的儿子,坐到了百濑母女的面前。很显然,这就是她们在这里的原因。

  “今天要和新爸爸见面哦。”

  “唔…”

  刚刚放学到家的真穗,就这样被母亲通知,要和妈妈的新男友见面。真穗对其没什么意见,反正她和妈妈的单亲家庭生活也没多快乐,多一个男人的话,还可以在经济上有所帮助。

  不过,真穗多少有点安心——妈妈既然决定结婚,说明她今后也将安定下来,不会再出去乱玩了吧。

  思续被拉回了现实。真穗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略微有点吃惊:她可从没在母亲那里听说对方还有个孩子。而且…对方好像年纪还不小,从一坐下就一直在看手机,,似乎不太好相处。

  “阿泽,快打招呼。”

  “哦…我是翔边泽,嗯。”

  男人对着他儿子呵斥了一下,那人才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了百濑母女。随后草率的打了个招呼,又把目光移了回去。真穗一时间感到有些尴尬,不过母亲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即使如此,也让真穗对以后的生活担忧了起来。

  虽然真穗对于新父亲没什么要求,但这样的家庭…搞不好会更压抑。至少这个新兄长不像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总之,先观望一下吧。真穗这样想着。

  毕竟,她从来就没得选。

  这顿饭吃得真德很不舒服。

  原因有很多,但说到底,还是自己对母亲要再婚这事,心怀芥蒂吧。

  这与自己的安心并不冲突。真穗的母亲只是在便利店里当店员,每月的薪水只够正常开销,除此之外,就全靠姥姥那边救济一点,还只有一点蔬菜而已。况且,美相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虽说不至于夜不归宿,但三天两头的跑出去玩是真的。有时候真穗也很佩服美相,没有钱,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能玩得那么开心。因此,再婚也不是件坏事。

  但,她心里还想着一个人。

  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亲生父亲。

  “真穗在哪里上学啊。”

  不知不觉间,话题己转向了真穗这边。翔边先生的一声轻唤把真穗拉回了现实。

  “在,在明佳那里。”

  “哦,那还真是远啊。”

  “还,还好啦,我自己坐电车的话,很方便的。”真穗突然意识到,如果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组成家庭的话,住的地方也会随之改变吧。

  也就是说,下车的地点就会改变,搞不好还要换条线路。

  意味着——自己将与由美子分开。

  想到这,真穗的心便为之一紧。

  “哎呀,那也好远的,以后我可以开车接你哦。”

  “那个…就不必了,以及我想问一下,翔边先生…请问您的家住在哪里呢?”

  “东明街那里。”

  东明街——真穗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电车车次表。然后绝望的发现,

  “与自己现在坐的4号线,完全不同。”

  怎么这样。

  “那里的话,离学校更远了呢,让翔边先生接你上学,我也很放心。”美相一点也没看透真穗的心思。拍手叫好起来。

  “这···这个真的不必了···真的不必。”真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的阴郁己经让她有点应付不来了。

  “真穗太客气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要那么生分嘛。”翔边先生的话十分正常,语气也十分温柔,但不知为何,真穗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迫穿上了一双好看却并不合脚的鞋子一般。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被唤醒了。

  “早上起床的话,从2号街走…”

  一旁的话题已变成了真穗的上学线路了,但真德一点也没有听。她只是艰难的,拿起桌上的水杯,连同心中泛起的苦涩与怆然一起咽下。

  在这期间,泽——这个马上要成为她的哥哥的人,一言不发,只是在不停的摆弄手机,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这对即将要一起生活的母女漠不关心。他在玩什么啊,真穗不禁好奇。

  泽看上去有20岁,一头深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眼睛是有点怪的深褐色,应该是隐形眼镜吧,班上的亚绫也有带,不过她的是天色的隐形眼睛.泽的左手食指上有一圈纹身,真穗看不懂其含义。但这一切结合起来,令真穗对泽有一种电影里的帮派成员的感觉,总之,是真穗有些难以应付的类型。这时,服务员介入了四人的气氛。是美相订的餐来了。

  真穗的是意式浓汤和白面包,翔边父子的,是牛排套餐,美相给自己点了一份果蔬沙拉。真穗暂且压下了刚才的心情,姑且先吃完饭再做打算。毕竟即使是真穗,也不想打搅别人用餐的心情。

  “好吃吗?真穗。”

  “嗯,很美味。”

  “好吃的话,以后每个周都可以来哦。”

  “这…就不必了。”真穗笑了笑。听着翔边先生那如同剧本一般的台词,心中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小学生了,没必要用这种事拉拢我吧。紧接着,翔边先生和美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闲聊,两个人聊起天来就像十几岁热恋期的情侣一般。泽只是默默地用刀切着牛排,眉头微皱,表情严肃。窗外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代表了太阳,接管了人间。

  撕成小块的面包泡在汤里,好像细碎的食靡——真穗这样想着,脑海中又想起了小慕。

  今天,没找到机会喂它呢。

  “……”

  嚼着泡足了汤汁的面包,真穗望向窗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的都是些细碎的,如同在地上爆开的玻璃杯一般,从四面八方反射着不同的光。她想起了亚绫,想起了小慕,想起了由美子的灰色套装,想起电车途经高架桥时,那逢魔之时的日落,想起了父亲,和父亲提到过的,那座灯塔。

  “我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为了收集灵感。”

  身为画家的父亲,曾抚摸着真穗的头顶,温柔地述说自己的故事。

  “在澳洲的北方,有一座孤岛,那里鲜为人知,在地图上似乎也只是一个小点。”

  印象中,父亲总是这样说着,身上散发出松节油的气息。

  “当时我们的船遭遇了风浪,于是被卷到了那座岛上,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中无人受伤,携带的物资和通信设施,也没受太大影响。所以,我们决定在岛上停留片刻,收集这里的风景。

  “听上去很疯狂对吧,遭受了海难却不急于返航和求救,而是收集风景,真穗,艺术家就是这样的生物啦。看到美的东西就无法自拔,即使身处困境也一样。”

  讲到这,父亲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十分爽朗,富有穿透力。

  “于是我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走,拍下了许多美丽的风景,热带的海和日本的海大不相同,应该说,热带的海就像女神的腹部,你身处其中,仿佛变成了孩子周遭的一切都像待在母亲身边那般安心,宁静而日本的海就有点喧闹了。”

  “沙滩上有许多颜色各异的贝壳,细碎的亮片和鳞片反着眩目的光,那里的沙滩颜色很浅,近平白色,沙子十分松软,湿度也刚好。岛上的植被很多,蕨类植物到处都是,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美感。那种美是很难形容的,唯有身处其中,它的气息,声音,绿意,才会自然而然的,与你的灵魂交流。那时你就会想起,我们的祖先也是从这里走出来,然后遍布世界各地,也就是说,自然才是我们的家。”

  父亲的话如同神谕,沉静地,描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的美。真穗被父亲的话迷住了,她开始想象,那个地方。

  “然后,我们在海岸的尽头,那处礁石密布的滩涂上,看到了那座灯塔。”

  “我们都吃了一惊,然后略感失落,因为有灯塔就意味着有人比我们先到,人们只会记住第一位的更何况,他们还建起了一座灯塔。他们甚至还住了下来。真令人丧气”

  父亲的声音变得有点沮丧,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但是,这也挺令人安心的,因为这座岛上,有一座同类留下的纪念,这不是很浪漫的事吗?夜幕将至,玫紫色与暗金色的晚霞披在塔上,远处似有似无的繁星就在那里,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树影随风摇晃,礁石被浪拍击,那座灯塔身处基中,如同《奥德赛》中波塞冬之子的城堡,只不过里面没有奥德修斯,只有我们几个冒昧的来者。

  “走上灯塔的台阶,灰尘被扬起,还说着这段尘封的岁月。这里早己废弃,不知是谁在这里建起的灯塔。但我还是不住的猜想,这里人们的生活,他们是怎么点起明灯,怎么获取物资,怎么排解无聊。无数的细节在我们眼前构成了一幅生动无比的画面,这画面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富有生机。即使他们离开了这里,这座灯塔也会成为他们的见证。”

  “什么…见证…?”真穗喃喃地问道。

  “见证他们的人生,见证他们驻扎于荒岛的魄力与坚韧,见证他们的人生。这个证据永远不会消失,即使不为人知,但灯塔就在那里,不停地说:他们活过,在这个世界上。”

  “…”真穗茫然的看着父亲,那时的她还太小,不懂父亲的意思。

  “真穗。”父亲拍了拍她的后脑,将她微微抱住。

  “将来…如果想我了,就去那里找我吧。 ”

  “不过,为了避免你轻易找到我,我不会告诉你它在哪里。”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可以独自走下去,而不是为了谁而活着。”父亲的拥抱微微用力,身上松节油的气味愈加浓郁。

  “去留下自己的痕迹吧,不必依赖什么。

  “你可以的。”

  “爸爸……”

  一个月后的早晨,美相和他一起走出了家,等到下午,门再次打开时,只有美相回来了。

  从此,真穗再没见过,散发着松节油气味的父亲。

  几天后,真穗收到了一张画,没有嘱名,但上面的内容,却让真穗幼小的心灵,被轻轻拨动。

  一座灰白的灯塔,耸立在玫紫与暗金交织的晚霞之下。

  远处,一只海鸥独自掠过。

  从此,再也没有了父亲的痕迹。

  “所以,真穗有什么想要的吗?”

  “诶?”

  翔边先生突然叫到真穗的名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要求也行。”

  “这…”

  真穗迟疑地笑笑,心想怎么还是这招啊。明明你们还没结婚,却提前摆出这份姿态了吗?但真穗还是说着:“我没什么想要的,谢谢您。”

  “呵呵,不用不好意思的,如果没想好的话,先不提也行。”翔边先生大度的笑笑,嘴边的油泛着油亮的光。泽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真穗缩了缩肩膀,捧起碗,喝光了那碗浓汤。

  刚才的话,又让她想起了由美子。

  “真穗值得这份礼物。”

  一边是诚心诚意的奖励,一边是拉拢人心的手段。

  同样的一句话,却给真穗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像是——

  真穗不介意与翔边父子一同生活,但不会叫他“父亲”一样。

  有些人和有些话,是无可替代的,

  记忆,情感,重要的人,都是这样。

  “这次的主题是什么?”

  “嗯?”

  夜晚十点,放学后的路上,我和林咲忧驻足在红绿灯前,林咲忧解开头发,简单梳理后又重新扎好。她的头发很长,即至肩胛处,她不用发夹和发卡,一个深灰色的头绳把头发扎成束,便是她的经典发型。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她披发的样子。

  “你是说,真穗吗?”

  “对。”

  “唔,我没想好,你信吗?”

  “信啊,这有什么。”

  “为什么?”

  “顾大作家,你要是想好了,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作品烂尾了。”她对我吐了吐舌头,挖苦着我。

  “是是,林小姐,您说的是。”

  “呵呵。”

  从我们的家到学校,步行要15分钟。因此我们的谈话常在这时进行。绿灯亮起,路口只有我们两个,整个小城就好像按下了关机键的手机,而我们是仅剩的两个后台运行应用。这便是我们的生活。仿佛游走于世间规律之外,却分外真实。

  除了林咲忧。

  “我想喝咖啡。”

  “您不睡觉了吗?大小姐。”

  “搞得好像你是个作息规律的好孩子似的。

  “至少也不会像你那样,半夜喝咖啡吧。”

  “真讨厌你。”

  我们聊着没营养的话题,穿过大街。这时,我突然开口:

  “真穗的结局,是死。”

  “是吗。”林咲忧不置可否。

  “真穗一直在追寻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但最后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最后,她自杀了。”

  “听上去还不错。”林咲忧说,“可如果她真的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将其定为活下去的动力,那她怎么会实现不了这个目标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假思索的反驳,“这世上的无缘之缘,无果之木不太多了吗,努力也不是一切,因素可太多了。谁能保证结果呢?”

  “那真穗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她…应该明白的。”

  “那她为什么要死?她尽了自己的所能.至于结果,则由上天决定。她的死,除了用来表达你的趣味,还有别的意义吗?”

  林咲忧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在我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波纹。

  “你也不是那种,认可以死明志的人吧。”

  “…对。”

  “那么,她为什么要死?”

  “···精神崩溃?”

  “嗯,是个好原由,那么以什么名义呢?以什么原由呢?”林咲忧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没等我想好,她便走到了一旁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罐无糖咖啡。

  “给。”

  “无糖的?这么猛。”我拉开铝罐,苦涩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之中。

  “有什么不好,加糖的会胖的。”

  我看了看她纤细的腰肢,心想你还在乎这个吗?

  “喂,你看哪呢。”

  “看你没穿校服。”

  “谎话都不会说说,将来怎么找女朋友。”

  “你喜欢谎话连篇的人?”

  “倒不是,只是说点谎言会让人更开心而已,再说了。“林咲忧笑了一下,“没人能骗到我,所以,我可以享受谎言。”

  我喝了口咖啡,苦味如脱缰的野马在口腔中驰骋。令我微微皱眉,

  她那句话,是说没人能骗她,还是说没人能把她骗到手呢?

  我不知道

  因为,我从来就没能看透她。

  哪怕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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