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乔伊

　　摩西……

　　叶卡捷琳娜……

　　嗡嗡……

　　嗡嗡嗡……

　　“所以……一个人？”熟悉的女声。

　　“……看看她……好小一个……”陌生的男声。

　　剧痛将史蒂夫从混沌梦境中拽出来。他不在深夜的营帐中，而是象牙宫墟的地底。

　　梦……又是梦……摩西在策划着什么……提到了叶卡捷琳娜的名字……？

　　梦而已吧……

　　史蒂夫眼睛睁开一条缝，头疼欲裂。

　　“你怎么照顾得过来的？”是曼茵的声音。

　　他稍稍清醒，手掌和脑袋的剧痛也清晰地被大脑摄入。他唤曼茵的名字，或者说是勉强发出类似"曼茵"的声音，音量之小，如同将死之人的呢喃。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伤口一下一下狠狠踢打着他，肩膀、掌心，甚至额头也在疼。

　　“……我也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能恢复，金苹果这种东西的药效因人而异,我说不出什么……”那个陌生的男性声音说着，语气单调一成不变。

　　“喂。”史蒂夫又喊了一声，但那个男声比他的要大得多，他想曼茵肯定没法听到了。

　　“……讲讲你们吧……”

　　“等等！”曼茵一声打断，但闻嗒嗒嗒地脚步声渐近，史蒂夫看见了那火红的浅刘海，和刘海下方的一对欣喜的眼睛。

　　“史蒂夫！太好了，你没事……”

　　她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他，鼻息吹在他脖子上。史蒂夫肩膀和胸脯犹如被电击一样麻酥酥的，他拍拍她的背。却又马上后悔了，伤口火辣辣地痛。难以言明的愧疚侵入内心，又给他以沉重的打击。曼茵……全怪自己……

　　“这里是哪儿？”他问，几步远处有一架椅子，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坐在上面，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布球。

　　“不是哪里，这里没有名字，也没有谁主动来过，当然除了我和她。”男人看着那个布球，这时史蒂夫才认出那是个婴儿。

　　曼茵放开了他，笑容也在消去，眼神流露压抑的情绪。　　　 　　

　　“我是乔伊.卢卡斯。这是我女儿，肖兰。”

　　“你好，乔伊。”史蒂夫说，左右观察自己所在的屋子，准确地说是……山洞？还是在地下？

　　“嗯…乔伊，我们这是在哪啊？”

　　“还在地下，史蒂夫，离象牙宫墟大概有点距离。”曼茵说：“是他把你背过来的，乔伊救了我们。”

　　史蒂夫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一阵狂喜吵吵嚷嚷地挤进他的心房。“谢谢你，谢谢你，真是谢谢你！”

　　乔伊微笑着摆摆手，说道：“这没什么。长住暗林，我们必须学会互相帮助。象牙宫墟很少有人光顾，这位小姑娘说你们迷路了，对吗？”

　　灰色的记忆再临脑海，史蒂夫回忆起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曼茵受辱毫无回击之力的绝望，感觉犹如吞下秤砣。

　　他淡淡地回答：“我们迷路了。”

　　“不是流浪者吧？小姑娘说你们住在农场里。”

　　“……对。”史蒂夫觉得对一个陌生人透露绿岗的信息太危险，但他救了自己和曼茵，也许能施以信任。

　　“这儿很危险的，本来就容易迷路，这些日子又跑来些土匪，让人头疼。”乔伊焦虑地凝视怀中婴儿。“等你养好伤我就送你们走。”

　　“谢谢，乔伊。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矿道坍塌的动静半里外都能听见。我在里头办自己的事，听见了，就过去看看，发现不省人事的你和这个小姑娘……”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半天才缓过气。

　　“他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这些土匪，即便是被丢进岩浆我也不会怜惜。”

　　房间陷入气氛低迷的沉默。史蒂夫看着与他同坐一张床的曼茵。她双目无神地瞪着灰黑色的石地板，头发几缕几缕地打起卷，胡乱散开，几根呆毛外刺，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下身系着一件衣物，遮住了大腿和半个膝盖。

　　经历了刚才极度的恐惧，现在被告知一切安全，史蒂夫反而有些异样的恍惚。被伊万和在贤劫持的记忆模糊不清，自己说过的话回忆来似有似无。

　　但一个声音却始终盘绕在他脑海——

　　——曼茵无助而绝望的哭声，揪人肺腑。一霎那，他还以为身旁的曼茵又哭了起来。

　　他看看曼茵，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还是不要去想好了，听上去那混蛋没能得逞，但带来的伤害……

　　“小姑娘？”乔伊问：“你还好吗？”

　　曼茵目不转睛地点了点头，

　　乔伊叹息一声，抱着婴儿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眼窝深陷，黑眼圈直发紫色，一头乱糟糟的金发，下巴上是同样茂密的山羊须。

　　“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她么？”他问。

　　曼茵点点头，眼神复杂地接过肖兰，小家伙突然哭闹起来。

　　“嘟嘟，别哭了，嘟，爸爸在这儿。”乔伊哄着，脸颊轻柔地蹭着她，肖兰的哭声满满变为小猫般的呼噜声，满意地睡着了。

　　“哎，习惯了。”他注意到史蒂夫吃惊的表情，笑着说：“她就吃这一套，我也不明白。”

　　曼茵呆呆地抱着肖兰，好像她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大块石头似的。

　　“我去给你泡安季茶，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成。”乔伊打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朝他俩点点头，消失在其后。

　　屋子里安静下来，平日里活泼开朗的曼茵如同被吸走了灵魂，呆坐在床上。史蒂夫唤她的名字，她隔了六七秒才哼出一个音节，依然瞪着地板。

　　气氛太过压抑，他必须想想办法，于是问道：

　　“我昏迷有多久了。”

　　“几个小时。”

　　“我记得上一次昏迷也就不到两周前的事，真是倒霉，我是说……”

　　曼茵一脸茫然，眼睛没有挪窝。

　　“……真是太不巧了，呃，我倒不是想说那个……”

　　曼茵侧过头来，盯着史蒂夫。

　　“……我的意思是，平常人不会像我这样平均一周昏迷一次，真是……”

　　“好了，我没事。”曼茵打断他的话，依旧面无表情。

　　「但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史蒂夫暗忖，忽然发觉手上的伤口不再痛了。他抬起手，创口被更换了绷带，麻酥酥地痒。

　　“我的手怎么不痛了？”

　　“乔伊喂你吃了金苹果。”

　　“金苹果？”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没同你说……”

　　“没有。”曼茵直截了当地说。

　　史蒂夫暗自叹气，这态度够糟糕的，但也怪不得她。只是……她这幅样子会持续多久呢？他侧头打量着曼茵，希望能引起她的回应，一个眼神，一句话也好。可过了一分多钟，连史蒂夫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了，她还是像被夺去魂魄似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你的腿……”

　　“我吃了金苹果，不疼了，伤口还在。”

　　“哦……”

　　窝在曼茵怀里的肖兰娇滴滴地哼了哼。

　　“那个乔伊，是和他女儿两个人住在这吗？”

　　“他是这么说的。”

　　“哦，他还和你聊什么了？”

　　“没什么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史蒂夫。”

　　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气氛抑郁，史蒂夫不知道"安季茶"是什么，只期盼着乔伊赶快回来，他眼睛在屋里乱瞟，可这屋里除了这铺着不软不硬的床垫的木床，一个孤零零躲在墙角的棕色箱子外，什么家具物品也没有。实在无事可做，史蒂夫闷倒在床上，曼茵就挨着他的腰部，冷冰冰的。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床对面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史蒂夫把头从枕头里拔出来，看过去，乔伊端着杯直冒热气的茶走进屋子。

　　“趁热喝下去。”他递茶过来。曼茵把婴儿交到史蒂夫怀里，接过杯盘，小口啜吸着。

　　“安季茶？”史蒂夫问。

　　“对。”乔伊从他手中抱走肖兰。

　　“安季茶是做什么的？”

　　“安神的。”说着，他瞥了眼曼茵，后者正默默地盯着茶水看，神情恍惚。

　　“我们让她一个人静一会儿吧。”乔伊说：“史蒂夫，你跟我来。”

　　离开房间前，史蒂夫最后看了她一眼，少女神色憔悴，再没有往日的灵气。

　　“她会没事的，小伙子。”他们走在点有正常火把的长廊里，两旁是紧闭的木门。终于远离了那些让他作呕的红石火把，史蒂夫却一点也不开心。

　　“我没保护好她。”

　　“不，你做得很好了，你的确保护了她。”乔伊拉开走廊尽头一扇装饰有金色花纹的旧门，温暖的橙色微光一泻而出。“来，你先进。”

　　刹那间，史蒂夫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绿岗，直到四面灰色的石壁将他带回现实。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茶几、烛台、闪着火光的壁炉、铺有软垫的长椅、矮柜、甚至还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皮暗淡，年岁久远的古书。

　　空气中飘溶着若有若无的茶香，所有物品都浸在使他心安的暖光里，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有种……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