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佳肴

　　寒凉地底，愧疚浮心。

　　乔伊的故事只让气氛更加压抑。在叙述完往昔痛苦的回忆后，乔伊拿出项链和古书仔细端详，并试图解读泛黄的书页上的内容。书壳的紫光让他赞叹了一小会，但那鬼画符一样的行列古字把所以兴致都压了下去。

　　他表示无能为力，仅对几个零散的片段做了粗略的翻译，是关于他们闻所未闻的古怪生物的。乔伊推测它是博物学的书，现在没用了，因其所载事物无人听说过。

　　至于项链，乔伊显得非常紧张，反复强调其携带的神秘力量。

　　“你难道不觉得移不开目光吗？有股劲拽着你。”乔伊说。

　　“你说是魔法？”

　　“不能下定论，我不清楚它是什么类型的魔法，也许只是单纯地让人被吸引而已。又或许……我说不清楚。但那股力量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小伙子。”

　　乔伊和他单独谈话的目的就是项链和古书，他将其连同背包归还给史蒂夫，并一再叮嘱不要被项链的美丽所迷惑，然后领他回卧房，把曼茵喊了出去，说是也要"聊聊"。

　　刚刚坐下，就是一阵刺痛袭来，史蒂夫伸出被蛛牙刺穿过的手，绑上了绷带，中心部位透出恶心的浅黄色，还隐隐刺痛。乔伊的医术怎么样？但愿不要伤口变得更糟。不，不会的，他一个人和几个月大的女儿住在危机四伏的地下，肯定有两把刷子。

　　石屋寂静，史蒂夫在床上翻了个身，长呼一口气，浑身放松，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乔伊让他先睡一觉，益于恢复，虽然不是很困，但干巴巴地躺着更让人难过，何况曼茵的尖叫回荡于脑海。

　　他闭上眼放空大脑，但火把的亮度还是足以驱走睡魔。他背过身面朝墙，抵制住不停纠结曼茵的情况的心情，让睡意包裹住他。

　　史蒂夫梦见火光、尖叫的人群、泛红的大海和血雨。人们的叫喊不断加高，有些在唤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去想看清是谁在呼喊，突然画面融化了，一只热乎乎、汗淋淋的手抓住了他的，用劲如此之大，仿佛马上就要淹死。

　　周围一片血红，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血红。景物极不真切，犹如一副没有描边的画作，颜料融汇在一起。白色的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一个外貌模糊的人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厚厚的玻璃将他与染血的天空隔离开，轻灵的女声哼着歌谣。

　　血，火，人们或惊恐或狂热的脸，以及不明所以的呐喊。史蒂夫陷入黑暗的漩涡中，无数双人手极端扭曲地挥动，统统指向血色的天空。有人在大声喊着口号，万千个不同的声音一齐回应，震耳欲聋———

　　“史蒂夫！史蒂夫！”

　　史蒂夫飞快地眨着眼皮，醒了过来，心脏憋得难受，活像被人打了一拳。这个梦太可怕了，果然心神不宁就做不了平静的美梦。

　　之后他没有再尝试去睡觉，默默盯着灰暗的天花板发呆。梦里的景象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之前见过，是失忆之前的记忆吗？

　　他细细回味每一个梦里出现过的细节，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他现在看不出来。但有一个东西钩住了他的好奇——那双手。那温暖湿润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切，以至于他每次回忆时，自己好像就真的握着那双手似的。

　　会是谁呢？史蒂夫费劲脑汁地想，然而一点别的印象也没有了，倒是知道几天前自己做过一个类似的梦，梦里他就是抓着这么一只手在奔跑。他还没对曼茵好好讲过。

　　准备吃饭的时候，乔伊又谈起了这附近的情况。

　　“你们很幸运了，能活下来都了不起。象牙宫墟以前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居住，土匪们是这几周冒出来的，我一直没有冒险进去，只在边缘活动。我得照料小肖兰。”

　　“土匪们？还有更多？”

　　“还有，但不在靠海的这一块，在御花园那边，远着呢。”

　　“土匪在这里干什么？劫掠宝物？我和她什么人也没看见啊。”

　　“因为宫殿太大了。据我观察，人多的几队土匪一直在顶层搬东西，为了食物互相厮杀。底层的这两人有点不同，养了蜘蛛，估计是为了对付其他土匪用的，哪知道让你们遇上了。”

　　“其他土匪，我的天呐，原来有这么多人。”史蒂夫发自心底的后怕。要是再晚来几天，不等他们到图书馆，就会被土匪逮到。

　　“唉……我今天都没上到田地里看看，怕遭人看见。”乔伊说着拉开卧房的门。“吃不上新鲜的菜了。”

　　史蒂夫迟疑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上到田地去……

　　“乔伊，摩西的斥候不会发现你的田吗？”

　　“呵，绝对不会，牲畜倒是会暴露我的位置，不过在土匪刚开的那两天我就还它们自由了，晚饭吃的肉还是昨天我冒险到林子里打来的。田地很安全，只要我不上去露面，他们是发现不了的。当然，我也可以全程弯着腰。是啊，明天就得这么干。”

　　“我没搞懂。”

　　“明天带你上去看一眼。”

　　两人穿过走廊，在起居室旁侧的另一扇门前停下。乔伊推开木门，温暖的香气即刻溢出，提醒他自己究竟有多饿。

　　他身处比刚才那间小一些的石屋里，四壁靠着大大小小的堆满盘子茶杯的木柜，一方边角不规整的木桌摆在屋子中间，色泽鲜亮，香气逼人的菜肴已上了桌，有史蒂夫在绿岗百吃不厌的拌土豆泥，上面撒了薄薄的一层葱粒；大概是用猪排做的主菜，涂了黑胡椒酱，用切成小丁的番茄及菜叶所点缀；一盘凉拌沙拉；

　　最吸引眼球的，是用沉重的陶罐所盛放，喷香扑鼻，金黄鸡块上下浮动的鸡汤，史蒂夫以前在绿岗喝过一次曼茵做的鸡汤，也没有调味料，可就是那样的鲜，好像鸡肉里所有的精华都化在了甘润的汤里，而鸡肉又——

　　——他视线稍稍一移，曼茵垂头坐在桌角的凳子上。史蒂夫因丰盛的晚餐而欢喜的心情如戴上了铅球飞也似地坠落。哎，她这副样子，自己怎么有胃口吃饭啊。

　　“姑娘很会做饭。”乔伊露出和煦的微笑，温和地说：“谢谢你。”

　　曼茵一言不发。乔伊拍拍史蒂夫的肩膀，招呼他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定。再瞧曼茵，她额头和眼睛被改过样式的刘海遮住了，看上去让他满不习惯的，她依旧面无表情。

　　“好了，让我们来念祈祷词。”乔伊闭上了眼睛。

　　“呃，乔伊？”史蒂夫说。

　　“嗯？”

　　“我，我是说我们没有过饭前祈祷。”

　　乔伊挑起了眉毛。

　　“你们不是十字教徒？”他语气平和地问。

　　“我们那儿什么教也不信。”

　　“好吧。”乔伊耸耸肩，“那我一个人做好了。”他清清嗓子，闭上眼，虔诚地开口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们尊汝名为圣，愿汝之国降临，旨意行于地上如行于天国……”

　　他祈祷词刚开了个头，一阵娇嫩的哭声就从别处传开了。乔伊睁开眼睛走到一扇敞开的抽屉里被一件又一件衣物包裹着的肖兰身旁，轻柔地呢喃：“呼呼，乖，乖乖……”

　　史蒂夫又看向曼茵，她还是闷闷不乐，没有从险些被侵犯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饭时，曼茵一动不动地瞪了猪排半分钟，才机械地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然后是十几秒的停顿，才又切下一小块。桌上的其他菜她基本上没有动，只接受了乔伊给她舀的一碗鸡汤，小声道了谢。

　　史蒂夫每隔几秒就要去看她一眼，接过在给自己舀汤时撒了一身。在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递来一块手帕。

　　“谢谢，乔……曼茵。” 不等他多看她的脸，曼茵就缩回她自己的小凳子上了。

　　不久，史蒂夫就觉得很饱了，他放下刀叉，再次感谢了乔伊救了他和曼茵。

　　“我还期望有人能陪陪我这个老头，当然，土匪就算了。”对于一个顶多40的人，称自己为老头可有点奇怪，而且由于山羊胡的关系，乔伊实际的年龄应小一些。

　　“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我们欠你的。那，曼茵……？”

　　史蒂夫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谢谢你准备的美味佳肴。”

　　“你在家里不是天天吃吗？”曼茵没好气地说。史蒂夫心又一沉，她不会在生自己的气吧，她会不会把之前在矿道里的一切怪在他身上？这么想着，史蒂夫也没再说什么话的欲望了，寂寞地坐在椅子上，也变得像她一样无精打采。

　　"还是做梦时有趣些"，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