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武器库

　　再次见到曼茵，已经是在晚饭桌上。由于她一直闷在卧房里不肯出来，山羊胡负责料理这顿饭食。食物口味有落差，但丝毫不影响史蒂夫的心情，因为曼茵总算积极些了。虽眼里哀伤的阴云仍笼罩，嘴角固执地锁着，但目光里的确多了名叫希望的光芒。

　　前半段时间，曼茵拘束地坐在木椅上，拨弄饭菜，不时往嘴里送去一点。史蒂夫半数时间都盯着她看，少女一定注意到了，绿瞳飞快地瞥一下，在来得及进行眼神接触前又收回。

　　席间，为活跃气氛，乔伊讲了个笑话（一个矿工，一个农夫和一个混混走进了同一间酒吧），史蒂夫一时半会没弄懂笑点在哪，这时曼茵出人意料地凑到他耳朵旁边解释，温热的气流吹得他汗毛竖立。

　　“你能再讲一遍吗？我没大听懂。”

　　曼茵毫不犹豫地凑过来，原样重复了一边，表情一成不变，连笑也没有笑，但史蒂夫却分明捕捉到几缕柔和的目光。

　　笑话的内涵史蒂夫怕是再也不会去弄懂了，他的心飘然天外，全不知她说的具体是什么，不管她讲些什么，哪怕是胡言乱语，史蒂夫都倍感有趣。

　　可惜曼茵早早离席，餐盘里的的食物还剩大半，她端着盘子回卧房去照料肖兰。饭桌上只剩下他和自顾自讲笑话的乔伊。

　　没了她，本就不好吃的饭菜更索然无味。刚放下银光闪闪，叉尖弯曲的叉子，早已吃完饭正双手叩打桌面的乔伊就说道：“我的武器库你还没去过吧，小伙？”

　　“武器库？”史蒂夫一脸懵逼。

　　“我带你走走。”乔伊放下刀叉，走到墙边。稍稍摸索一阵后按了一下，只见得墙壁发出隆隆响声，一处密道赫然显现，如同怪物长大嘴巴。里面点着红石火把，幽幽红光与餐厅柔和的橙芒形成鲜明对比。

　　史蒂夫呆了。“你每次去武器库都要这样？”

　　“是的。”

　　“可是遇到紧急情况岂不是很不方便？”

　　“小伙，等肖兰长大些，我可不希望她接触那些危险的武器。我又不会造锁。”他敲下一块灰石。“至于紧急情况，这儿没有紧急情况，量谁都没这本事发现我家所在。”

　　红石火把只铺了通道开靠外的部分，再往里唯有大片黑暗。乔伊点着普通火把后，史蒂夫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最吸引目光的，是一排挂在木板墙上，寒光点点，长度各异的铁剑。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因为最短的那一把剑称作匕首更合适，如黑曜石般的柄上镶嵌着一大块通红剔透的红宝石，最宽处和其匕刃几乎一样长，更像是匕首被插在了宝石上而不是宝石镶嵌在匕首上，模样古怪。还有一把长剑，剑刃的尖端分成了三支平行的而又细得多的如兽爪般的短刃。

　　“这是你的私人武器库？”史蒂夫左瞧瞧右看看，除了剑，角落里还堆积着小山一样高的铁板，或者说，是褪色无光的盾牌。其中的几块歪斜地靠在盾牌堆上，或由古兽或由几何图案拼凑出的纹章边角磨损掉色。

　　“我可用不着这么多。”乔伊取下一把短剑，食指在剑锋上轻点

　　用不着这么多？史蒂夫目光从一块印有吐火的狮子的圆形盾牌处移开。他们从地下河口捡来的铁剑也陈列其中，银光闪闪，显然刚经过保养。乔伊让他继续参观，自己去照顾肖兰。

　　“乔伊，有一件事。”

　　“嗯？”他站在洞口。

　　史蒂夫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想你在这里不大安全了。”

　　“这儿要比你的绿岗安全，小伙。”

　　 “可是，可是他们待在外面，你不好收集资源啊。况且，你一个人同时警戒外人和照料你女儿太勉强了，所有你可能有兴趣到我们的地方去。在海岸边上，加上我和她有五六个人，在那里你们会安全得多，我们可以轮流照顾小肖兰。”

　　“我一个人照顾得来，别担心。”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收集资源的时候被发现了呢？而且绿岗的防御也很充分，有擅长机关的叶卡捷琳娜，武艺高强的穆勒，用弓箭的白泱，最近还新来了两人，他们都有丰富的经验，足以对付林子里的威胁了。”

　　“穆勒。”乔伊低吟。

　　“就是我和你说过戴兜帽的那人。”

　　乔伊双目无神，扼住了他自己青筋突出的脖子，没有说话。

　　“乔伊？”史蒂夫担心地问。

　　“哦，我想还是算了，不过谢谢你的好意。”乔伊微笑着说，但眼睛里的呆滞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好像一个木偶被刻意摆出姿态表演一样。“我…对这里有感情了。”他斟酌了下词句说。

　　冰冷的地底，灰涩的石壁，昏暗的火光，空气苦闷，而乔伊对这里有感情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大可信，他又补充道：“住了太久，我都习惯了地下的生活，不用担心怪物和其他什么鬼东西。”他笑笑，又说：“不过，你们要是能带些食物给我，我还是很愿意接受的，我只有几种菜的种子。”

　　史蒂夫十分愧疚，夹带几分遗憾。他想再挽留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我会的。”他说，手指划过一块边缘坑坑洼洼的盾牌，上面的纹章是一头叼着海龟的灰皮海豚。

　　“而且我刚才去望了一下，海岸线那边空空如也。”

　　史蒂夫疑惑地侧过身。“你上高塔了？”

　　“对，没有人。当然他们可能在更靠西的位置，从古喷泉门进宫殿。”乔伊抚顺山羊胡说：“他们不管在哪儿，我在这里都很安全，谢谢你的关心。”

　　说罢，他便离开了，史蒂夫不解地思索刚才话中信息。梦中，摩西分明抵达海岸线了，怎么乔伊没看见呢？

　　也许卫兵们驻扎得远，一定是这样。

　　房间里不止有剑与盾，在一处破烂生锈盾牌背后的角落里，史蒂夫找到了一把比例失调的流星锤，锤体上插着的铁钉足有他脚掌那么大。十来把匕首互相重叠，塞满花纹华丽的盾牌腹部。被他当成是铁棒，实际上更像是法杖的深蓝色长棒夹在两把钝斧中间，以珍珠白色的宝珠装饰。而在那把分岔的铁剑背后，竟有一个上锁的旧宝箱，卡在特意挖出来的空隙里，锁眼也生了暗锈。

　　乔伊到底在这里存放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武器？剑，盾，斧，矛，钩，匕，棒一样不落，有的破旧不堪，锈迹斑斑，眼看就要化为尘土。而有些，像那把法杖，装点着让人目眩的宝石，宝剑的锋刃切开空气，只看一眼，史蒂夫就忍不住去想打造它的工匠挥洒的汗水与心血。

　　他沐浴在各式武器的暗辉中，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刀光剑影。

　　过了一会，洞口传来脚步声。曼茵走了进来，说道：“乔伊要我来问你挑好了没。”

　　“快了。”史蒂夫正抚摸着一支带羽长矛毫无瑕疵的杆，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她。

　　“他还说……他还说我们该收拾收拾，明早要送我们走了。”

　　“我的伤好了，是该回去了。让叶卡捷琳娜等了这么久，她该多着急。”话是如此，异样的惆怅却弥漫于心。

　　曼茵不作声，忧虑地看来看去，马上，她就被这屋子里的收藏吸引了，“这么多，怎么来的。”她仰头走到史蒂夫身边，嘴巴微张。

　　“我不知道。”史蒂夫实话实说，在看到这些东西后，乔伊在他心里的形象神秘了几分。

　　“法杖！”曼茵惊讶地喊，捧起那把深蓝色长棒，她这个动作用来抱肖兰再适合不过了。“穆勒说过，我以为不存在。珍珠，真漂亮。”她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几小时前那个郁郁寡欢的曼茵不见了…也许是暂时不见了。

　　“穆勒给你念的那些神话故事吗？”史蒂夫随口一问，但曼茵的笑容却僵硬了些。

　　“他提到过。”她淡淡地说。

　　有问题。史蒂夫抑郁地想，穆勒被阴影蒙住的脸在他周围旋转。换成兜帽男陪曼茵执行任务，绝不会出岔子。

　　“乔伊有没有让你挑几样东西？”他问。

　　“有，我在考虑是带上法杖，还是这把流星锤。” 史蒂夫听见这话，立马回头，吓了一大跳，曼茵竟然单手举起了那把古怪的流星锤，“这玩意多滑稽。”

　　“你怎么拿得动？”

　　曼茵笑了。

　　“一点也不重，这根本不是用铁造的。”说着，她还甩了甩，把史蒂夫吓得往后一闪，摔倒在盾牌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真的，你试试。”帮捂着腰部的史蒂夫站起来后，她递给了他流星锤的手柄。勉强接过，那一瞬间的感觉怪异至极，做好了应对重量级家伙的双手落了空，他抓着的一点也不像是击碎头颅、取人性命的流星锤，倒像是某种廉价的毛绒玩具，除了表面的触感还是金属以外。

　　“这……？”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很奇怪，对吧？我觉得咱们可以用这东西吓唬吓唬白泱。想象一下吧，当他看见你握着这玩意儿轮转如飞时会是什么表情。”曼茵带着强烈的兴趣说。幸福的暖流冲入史蒂夫的心房。曼茵总算恢复了，仿若他刚来绿岗时一般活泼可爱，过去的可怖记忆将被淡忘。

　　他为之祈祷。

　　“他不会再对你呼来唤去了。”

　　也许她就没把这把流星锤和那个被她举着乱挥的长棒当武器。而是玩具。挂在最显眼的正墙上的刀剑她就没有看过一眼。

　　“不过，除了对付白泱，这流星锤没什么用吧。”史蒂夫说：“顶多当个恶作剧用的道具。”

　　“不，可以吓唬敌人。”曼茵指尖划过流星锤巨大的尖钉。

　　史蒂夫摇摇头，注意力转向一把剑柄被棱角分明的黑色宝石装饰的长剑上去，他试着把它取下来握在手里，被其重量吓了一跳，剑锋朝下砸到粗糙的灰石地面上。“哇，这么重。”他解释性地说，瞄了眼曼茵，她还在乱甩那把尖锥突出的流星锤，呼呼作响。

　　“你别整了，这东西还是很危险的。”史蒂夫弯腰捡起闪耀寒光的长剑时说。

　　“它比炉子上的锅还轻。”曼茵说是这么说，挥舞的频率慢了下来。

　　让人焦虑的风声停息，史蒂夫费力地持起长剑，看着剑刃里自己的倒影，这把剑重是重了点，却比史蒂夫见过的任何一把剑都要锋利，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侧刃几乎不可见。剑柄的黑色石头，他叫不出名字，只觉十分好看，他盯着它，沉默的石头回以深邃的目光，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像照镜子一样从发尖到下巴粗略打量自己一番，头发该剪了，最长的一缕发丝搭在他眉毛上；额头有点扁，他挑起眉毛，几道不深不浅的皱纹横在上面，活像个老头。脸颊有些浮肿，是睡多了的缘故？唯一让他骄傲些的是那坚挺的鼻梁，加上一对凹陷下去的眼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内俭许多。

　　也可靠得多。他不禁想起穆勒，兜帽男的长相和他相似，后者皱纹更多，有密密的胡子而已。

　　他换了只手拿剑，继续向自己的倒影挤眉弄眼，他做出一个经常在曼茵面前露出的笑容，心里一震，随即满意地吐口气，还是蛮…

　　“你在干嘛？”

　　史蒂夫手一抖，长剑又掉下。“没什么，我有点想要这把剑。”

　　他斜眼看看曼茵，在她手里的是那根所谓的法杖。“你挑好了吗？”他问。

　　“就这个。”她有模有样地双手持杖，嘴里念念有词，在史蒂夫低头捡那把剑的几秒中里叽哩哇啦乱念了一大通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咒语，他抬起头时正好看见她小手一挥，深蓝色铁棍“嗙”地一下敲在挂在墙中间，镶有各色宝石的金矛上，不偏不倚。

　　“呀。”她急急忙忙查看铁棍砸上去的那一端，担心的眉头舒缓开来。

　　“没敲坏。”史蒂夫抚摸着黑色宝石冰凉的表层说。

　　“玩过头了。”她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就要这个了，你挑好没？之前问过你一次了。”

　　“大概吧…你觉得这把剑怎么样？”他持其横于胸前，感觉双手充满了力量—更恰当的说法是为了抓持这沉重的玩意儿而充满了力量。

　　曼茵撅起嘴，说：“你喜欢的话就好，但……”她注意到了史蒂夫微微颤抖的手腕，“是不是太重了点？”

　　“我还拿得动。”

　　“你挥两下试试？”

　　史蒂夫照做了，比他预料的要难得多，手腕不详地'咔'了一声。但也不是挥不起来，不说速度是不是太慢了，起码握着剑能做出一个完整的劈砍。他迫不及待地放下剑，揉着酸痛的小臂。

　　“很吃力啊。”曼茵歪着头说：“你确定不换把别的剑？”她侧头，随手指着一把银白色雕有毒蛇吐信的匕首，“我看这个就不错，稍微练习一下就可以熟练使用了吧。”

　　“我建议你换成匕首。”史蒂夫盯着曼茵两手握住转来转去的'法杖'说。

　　“不要。”她抚摸着"法杖"上镶嵌的粒粒珍珠，眸子里闪烁出喜悦的光芒。史蒂夫呆呆看着，虽有欣慰之情，内疚感亦随之而来。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哪怕少女打定主意忘记这件事也不行。

　　但是，请不要让记忆的乌云再度囚禁你的心灵。史蒂夫为曼茵默默祈祷。

　　他没去捡黑石长剑，而是抬头审视着另一把剑体通红的短剑，就连剑刃也是深红色的，如同地下矿道里红石火把。他咬咬唇，又看上另一把朴素不带一点宝石花纹装饰的短剑，黑如檀木。他将其取下来查看，薄如蝉翼的侧刃寒气逼人。“哇。”他低声赞叹道。

　　“发现什么好东西了？”曼茵凑过来，史蒂夫被吓了一跳，她手里冰凉的铁棒头戳到了他的背部。

　　“这把短剑好锋利啊。”他支出食指，犹豫不决地点了下其刃，条件反射一样地弹了回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不是穆勒的刀子吗？”曼茵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