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搭顺风船
曼茵一直低着头,连前方的路也不看,紧跟史蒂夫的脚步。热风徐徐,由洞口所在的小丘上的树林里吹来,碧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绿岗在右手边的方向,茂密的树林遮挡视线,唯留其旁的细窄沙滩,可供通行。
行十来步,抵达沙滩,其与草地连成一片,但见一堆黑褐色的礁石,零散铺在金色沙滩上,碧波拍打,溅起的水花在太阳光下灿烂夺目,如彩虹碎片。史蒂夫暗暗惊叹,他从未见过这般景色。
走在沙滩上,太阳如一白色光球,悬在头顶,不吝光与热。海面波光粼粼,泛着白光,有些刺眼。沙地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磨坏巨剑剑锋,让他可以垂下剑拖着走。此外,即使隔着布鞋,脚下沙的温度仍清晰可感。走了半分钟,史蒂夫干脆脱下鞋,把脚埋进温暖灼热的沙中,细碎的沙粒在趾间流动。他提起鞋,迈出去,沙子扬起,哗啦啦地响。
曼茵的毛衣被脱下,在腰间系成裙子,露出里面穿的青色布衫,她蹙眉,埋头边走边说:“穆勒他们该回来了,不知道叶卡捷琳娜会怎么对他们交代我们还没回去。”
“想这些没什么用,我们马上就到了。”
“三天,她该要急死了。”
“那我们跑回去?”史蒂夫在考虑要不要把鞋穿回去,自己现在就像个小孩一样,打光脚,在沙地上飞快走着。
说罢,曼茵一点征兆也没有地跑了起来,唰唰,毛衣的袖子在她身后飞舞。见状,史蒂夫也迈开腿,可沙地松软,老打滑。他小声咒骂,停步重新穿上鞋,而曼茵早已跑出十来米远了。他急急忙忙套上,脚后跟还露在外头,刚跑出几步就压得难受。脚下的沙子被一片片扬起,扑打在牛仔裤裤腿上。巨剑在后方画出长长的印痕,不久海水会将其抹去。
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曼茵飞快跑着,阳光下一头金红的短发微微颤动。重返地面的滋味太美妙,仿获新生。空气清新,夹带海水的咸味。耳畔柔波长颂,树林低吟,又被脚板踢打沙地的簌簌声所掩盖。没有怪物的威胁,亦无土匪的影子,晴空碧海,全为眼前的她作陪衬。
正当他要提速追上时,她又毫无征兆地放慢脚步,盯着左前方的海面。
“什么东西?”史蒂夫在她身旁停下,也看过去。
百米开外的海上,一艘独木舟指向绿岗漂浮着。
“是他们。”
稍稍认真一看,独木舟比出发时空荡了些,尾端的草盖不在了,同样消失的还有那堆铁桶木箱。其慢摇摇地晃悠在海面上,船尾那个黑点就是穆勒,而伫立船艏,挥舞双臂,大呼小叫的——
“欧瑞金斯!”曼茵喊道,也像他一样大力上下挥动手臂,“嘿,欧瑞金斯!”
另一个黑点从船舷下冒出,携两根长棍,插进水里,和欧瑞金斯一道大声喊叫。“真巧。”曼茵蹲坐在沙滩上,看着转向驶来的独木舟溅起片片水花。“正好接我们回去。”
“他们还没回去?摩西的斥候没发现他们?”
“离得远吧。”
“我还是担心。”
随着白泱声音的渐渐清晰,史蒂夫发觉他们之间有点误会。
“你们在这里干嘛?”摆动双桨的白泱大声喊道。
“说来话长。”
史蒂夫假想他得知刷怪笼没法按计划安放好后的表情,话出口,却没让白泱听清楚。“你说什么?是叶卡捷琳娜叫你们来的吗?”
“不是!出了点意外!”他朝身后望去,摩西斥候的形象挥之不去。
欧瑞金斯打赤膊立于船艏,嫌船太慢,干脆丢掉鞋子,扑入水中,像条狼狗一样刷拉拉拍打海波,蹿来。
“意外?”白泱脖子前倾站起,有要学他跳下水的嫌疑。穆勒拍了拍高个子,后者不再高喊,表情依旧难看。
漫长的十来秒后,欧瑞金斯水淋淋地踏上沙滩,肩膀和胸前的皮肤较前几日更加黝黑。“我说伙计,发生啥事了?”他瞧瞧史蒂夫。“哇,好酷的剑,朋友,咋弄的?”
“说来话长。”
“喂!等我过来。”白泱命令道,起身脱鞋,跳进浅水中,他还是穿着出发时的黑短衫,不合身的粗布裤搭在膝盖以上,被细绳绑住。
“他这两天过得可不大好。”欧瑞金斯挑起眉毛,低声说道。
“啊?”
“吃得差,又没有老婆陪着,还要和咱三个大老爷们挤一张席子,你想想。”他露齿微笑,朝逼近的白泱眨眨眼。
“讲吧,怎么回事。”白泱没有听见损他的话,背挺直了,扫视三人,目光逗留在巨剑上但没有追问。
欧瑞金斯一转身,和高个子一道盯着他和曼茵,不知怎的,史蒂夫有发笑的念头。“我们才从象牙宫墟里回来。”
另外两人的脸色变了。
“象牙宫墟?”
曼茵飞快地瞥了史蒂夫一眼,说:“出了点事…”
“你们——叶卡捷琳娜叫你们去的?你们去象牙宫墟?象牙宫墟?”
“老兄,你冷静点。”欧瑞金斯虽在打圆场,却也掩饰不住惊讶,用眼神询问着一样的问题。
“怪我,都怪我,我看了地图,地下河有取水点,所以过去……”
“然后?”白泱急匆匆地打断。
“……我们遇到了怪物,数不清的怪物。”曼茵替他说道:“我们被爬行者炸进河里……”
“爬行者?地堡没有怪物!我去过无数遍了,你们鬼扯什么……”
“听他们说完。”穆勒站在白泱身后,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深黑色兜帽盖住上半张脸,只留出瘦削的鼻梁。天气炎热,不见护臂。灰布裤腿被挽至膝盖。白泱被他这么一说,不服气地闭上了嘴,疑惑全由眼睛射出,瞪得史蒂夫好生紧张。
少女感激地看了眼兜帽男,接着叙述:“我们被炸进河里,漂到象牙宫墟,我被射中小腿,他扶着我……”
“你小腿中箭?可我看见你在跑啊!”白泱炸出一句话。
“乔伊给我喂了金苹果。”
陌生的名词把在场的其他人都搞懵了。
“乔伊又是谁?”
“金苹果?”
“……”
“他救了我们。”见曼茵讲得吃力,史蒂夫接过话头。“当时通道坍塌了,乔伊救了我们……”
“矿道坍塌了?”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那儿塌了。”
欧瑞金斯突然拍了史蒂夫一下,差点害他跌倒。“你们的运气也忒好了。”黑小哥指指曼茵。“姑娘不常出来,运气都蓄着呢。”
白泱瞪了他一眼,催促道:“继续。”
要不要跳过土匪的那一段?
“继续说啊。”
“他,呃,他住在象牙宫墟附近,地底下,我们在他那里待了两天…”
“什么?”白泱面色困惑,“待他那儿干什么?万一他是土匪——等等,他不会…”
穆勒摆摆手打断了他,白泱快瞄一眼黑色兜帽下的脸,硬把话压下。
“他是不是帮你处理了伤口?”兜帽男问。
“对,诶,你怎么知道?”
他指指史蒂夫泛红的掌心,周围的皮肤还有被绷带挤压而留下的白印。
“他帮你处理了伤口?”白泱重复这句话,好像那是什么难懂的句子。
史蒂夫翻过手掌,点点头。本来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的,毕竟和土匪有太多关联。“我被蜘蛛给咬了。”
欧瑞金斯笑笑,巴掌拍在穆勒黑马甲上,“这就能看出来,厉害啊。”他用劲过大,穆勒腰背前倾,瞬间伸出手支撑于沙面上才没有扑倒在曼茵脚下。欧瑞金斯自觉尴尬,手摊开装模作样地摩擦他的背。
这滑稽的一幕白泱并未留意,反而急迫地问:“什么蜘蛛?在通道坍塌前还是坍塌后?你们一次性把话讲完好吧?”
一旁曼茵吐吐舌头,说:“那就给我们机会啊,你一直在问啊问,我们怎么讲嘛。”
白泱终于不作声了,咄咄逼人地蹭到史蒂夫脚尖前,一抖下巴,用肢体语言警告他快快如实招来。
他长吸一口气,从他们坐进矿车开始,有所保留地将这几天的经历告诉其他人。他丝毫未提土匪的事,曼茵注意到了这一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舌头悄悄舔舐嘴唇。
他又把乔伊那儿的事一五一十盘出,当然,没有提及曼茵和他的那次拥抱与那把引起怀疑的匕首。叙述过程磕磕碰碰,但至少让大家搞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儿碰见他们。听罢,欧瑞金斯第一个开口说道:“那乔伊既然刚和你们分手,就走不了太远,我去找他。”
“不行。”
穆勒一个词拦下已经跑出两米远的欧瑞金斯。“为啥啊?”
“我知道你觉得这个乔伊不大对头,但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送她和史蒂夫回去。”他说:“叶卡捷琳娜三天没有他们的消息,该让她放心才是。”
白泱哼了声,像是用鼻子发出来的,但穆勒看也没看,伸手把兜帽拉得更低,快盖住鼻尖了。
欧瑞金斯少有地皱紧眉头,“那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你不知道乔伊有没有堵上入口。”穆勒说:“你去,肯定要带上史蒂夫,那不行。”
“史蒂夫愿意去的话为什么不行?”
“别去了,把隐藏绿岗的工作做完再说。真是,刷怪笼没拿回来,绿岗有多危险你们知道吗?”白泱已经踏进水里,“况且你要是失踪,我们没多余的人手去找你。”
“嚯,我在这片地下东奔西跑多久了,失踪,哪至于。”说罢,他朝史蒂夫招手,没有得到期望的答复后闷起头跨出两大步。
史蒂夫只觉莫名其妙,与曼茵异口同声地问:“你去找他干什么?”
“这是我的事。”
“庄与昴还在绿岗。”穆勒提醒他。
欧瑞金斯脚步慢了些。
“不管你认不认识那个人,走之前得先让她放心。”
他缓慢止步,背对众人,脑袋在赤裸的肩膀上滚来滚去。“好吧。”他回头了,“也不是太要紧。”
“你去找他干什么?”史蒂夫问,欧瑞金斯耸肩道:“以前认识,你不要管了。”
除了已回独木舟的白泱,其他人都聚在波浪拍打处。
“还有这剑,也是乔伊给你的?”白泱继续问。
“他送我的。”
“你又拿不动。
“你也一样。”穆勒说:“坐回船上。”他趟进海浪中,还套着双黑靴,铮亮,该是防水的,但史蒂夫依然替其感到难受。让冰凉的海水流过燥热的肩膀要比使其浸透鞋袜舒服多了,欧瑞金斯想必知此,他潜入水,碧浪起伏拍击黑胳膊黑腿,似潮击礁石。
史蒂夫挽起裤腿,拉至膝盖,脱下布鞋提在手里,一脚踩进湿软的沙泥里,陷下几厘。波浪热情环抱小腿,凉爽沁人。如此走了十米,顶端的水花已能触摸腰部,巨剑的重量在水中不再明显。独木舟侧舷即在跟前,暗斑丛生,粗粝结实。穆勒蹲坐其上,目视远方密林。“爬得上来吗?”欧瑞金斯说,隔着独木舟,只看得见他湿漉漉的焦黑脸庞。
“能。”史蒂夫把剑竖着提起,让黑小哥接去后,手肘便撑在舷边上,使劲一用力——
“哎呦!”
他慌忙脱手,溅起水花,吓出一身冷汗。
白泱关节凸起的手掌死死扣进木头,“你是要弄翻它吗?蠢货。”
“抱歉,我没注意,真抱歉。”他握住穆勒递来的援手,抬腿,借水的浮力抬起另外一只,摔在独木舟干硬船板上,胸口闷得难受。
接着曼茵抱着穆勒的手臂爬上侧舷,在舟尾稳当坐好,与他之间隔着安静许多的欧瑞金斯,巨剑安稳地放在甲板下。
“你也来划桨吧。”
史蒂夫一开始还以为穆勒是在叫他,但欧瑞金斯接过细长而尾端扁平的船桨,跨过他,到中间略要宽阔的舟身去了,曼茵和史蒂夫之间空空如也。
史蒂夫假装对伫立船艏的白泱特别感兴趣,左掌贴着干燥湿润相间的内舷探向曼茵,臀部在曾是树心的舟底摩擦挪动。
就在他发出的动静要引起她注意时,曼茵自己大大方方地靠了过来,抱怨道:“刚才不该在沙滩坐下的,裤子缝隙里全是沙子。”她噘嘴,“硌人。”
“皮裤不会粘多少沙吧。”他打量曼茵紧绷皮裤下的的大腿一番,舌头暗舐牙根。
“哼,要你现在和我穿得一样,看你会怎么想。”
“我可穿不下。”他坚信这是最好的回答。果然,曼茵笑了。
“笑什么啊。”
“没什么。”她近似咳嗽地说,笑意久久没有退散。这美好的笑容让他想起了什么……
忘记提及一件重要的事……
……
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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