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毕灵的苦行

　　（毕灵视角）

　　……滚滚热浪。

　　我睁开眼睛，对着昏暗且隐隐散发暗红之光的周遭环视，紧紧握着手中的欧泊石，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是谁，又身在何方。

　　官方的称呼是"下界"，联盟大图书馆里的藏书给出冗长的描述，"位于我们所居住的世界脚底，于数万米深的土壤和岩石之下，遍布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怪物，环境恶劣，炙热的岩浆取代了人间的河流山川，远古遗迹里埋藏上古时代的诅咒"。但对于更多人来说，一个简单的词汇就足以形容一切：

　　地狱。

　　是干渴把我弄醒的，在这儿，人体对水分的需求大得惊人，哪怕是帕罗奥图郡的荒漠都无法与之相比。我还记得那次行动，将组织的一份秘密文件从总部运送到位于蔚蓝海岸畔，金色山脉中的帕罗奥图分部，途中偶尔乘船，但因为进入南方海岸后近海的水文状况太过恶劣，不得不走陆路前进。

　　「“要热死啦。”」大家一路上抱怨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烈阳当空，万里无云，脚下的唯有黄沙石砾。在接近目的地，进入山脉之中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悬崖峭壁下的阴影缓解了阳光直射带来的炙烤之苦，但空气依然闷热。作为小队队长的我不能抱怨，哪怕自己因为高温而头晕眼花，也强打精神，安慰队伍里的其他三人，直到抵达目的地，于分部的洞穴基地里喝上清冽的泉水才终于能放下紧绷的神经。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帕罗奥图郡的荒漠好歹还有清凉的夜晚能舒缓精神，我所在的下界却不分白天黑夜，岩浆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足以将暗林烤干的热量。我已经在刻意避开那些赤浊的熔岩江河，但每当起风，那杀人的热浪几乎能把我给蒸熟。

　　为什么位于人间下方的巨大洞穴里会有风？我没有头绪，萘或许知道一些，作为小队里最博学的人，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总是能从她读过的无数本书中找出问题的答案，帮助小队无数次化险为夷。想到她被俘后的模样，我的心阵阵绞痛，比一千次地狱之风的吹割更难以忍受。

　　“等着我。”我轻声起誓。“萘，孟齐，还有易卜拉欣，等着我。”

　　眼眶有些酸热，他们不在也好，看不见我现在难过的样子。作为小队的指挥使，我绝不能掉眼泪，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行。如此想着，我坐起来，先用欧泊石召唤少量的冰块，握在手里当做皂石擦拭身体，一瞬间有股飘飘欲仙之感。然后又往嘴里含了两块，待其慢慢融化。虽然喉咙干渴得要冒烟，我也不敢直接吃冰。头疼事小，紊乱了身体可麻烦了。

　　伴我安然度过一夜（或者半夜？下界赤红一片，分不清昼晚）的是个天然石室，封闭空间能抵挡来自远方熔岩河流吹来的焚风，我本打算这些天尽力赶路，可恶的是刚进入下界就遭遇了恶魂群，那些如巨型水母般的可怕幽灵发着尖啸与呜咽，在传送门周围晃悠了两天才离去，我才能够继续旅程。

　　现在想来，我就该用霜冻之穹解决掉它们的。诚然，万一刚干掉恶魂，传送门里就出现摩西的追兵，那会非常不妙，但像现在这样耽搁时间更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加快步伐，哪怕热浪时不时袭来剥皮摧面。地狱里没有植被生长，地形也比人间更为崎岖怪异，分布着漫长的管网状凹槽和石洞。那里面要凉快些，但为了辨清方向，我不能贪图一时安逸，必须要在能够看清周围环境的拱坝上行走。

　　漫漫长路，踽踽独行，周围是一成不变的荒丘、石柱、岩壁、坑槽与悬崖，还有不知名的远古建筑遗迹，通通浸泡在无形的黑潮里，因地底世界唯一的光源来自岩浆，而我在与之保持适当的距离。

　　太近了不行，会热死。太远了也不行，黑漆漆的看不见前方究竟是平路抑或峭壁。想到在这种地方摔断胳膊或者腿的后果，我就不寒而栗。剧痛都是其次，没人会发现才是最可怕的，得不到援助，只能在钻心剜骨的痛楚中孤零零地死去……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可能。下界也是有东西活动的，除开原住民外，也有像我一样的闯入者。

　　比如摩西的追兵。

　　当我发现异样时，那些家伙还离得很远，是灼热的风带来了他们的动静。我蹲下身，躲到一排风化坍塌的石墙后面，探出一点点身子查看情况。

　　呼喊，命令，还有金属与石头摩擦的动静，错不了。

　　摩西竟然真的派人到下界找了？真是愚蠢，在茫茫赤土里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那鹰钩鼻就这么阴魂不散？我瞟了眼手中隐隐散发蓝白清光的小家伙，将其挂回脖子上，然后裹好白绒衬边毛衣，多亏欧泊石能制冷，即便穿毛衣也不会太热，或者是因为下界本来就热得离谱，穿什么衣服都没区别了。

　　那些士兵在接近，昏黑的视野里有萤火虫般的光点闪烁。他们的路线和我原来的行进路线差不多平行，大概会经过这排石墙，但周围足够黑，只要我安静点应该不会被发现。而且即便暴露了又如何？欧泊石回到了手上，我不介意再让他们见识一下【霜冻之穹】的威力。

　　如此想着，我静静等候，追兵越来越近，光点从萤火虫变成了月亮，然后是近在咫尺的烛火。我把身子往石墙的角落里缩了缩，让耳朵代替眼睛去观察。

　　这些家伙的话语声也能听清了

　　“……我说，歇会吧！”有个沙哑的声音喊，其他人也在附和。“要是累死了，就没人去抓那妮子了！”

　　带领他们的队长大概是个心软的人，也可能是他自己也快坚持不住，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部下的请求。于是这群人便就地休息，靠着石墙的另一侧排排坐下，喝水吃食，唉声叹气，抱怨怎么领了这么一个苦差事，万万想不到其捉拿的目标就在背靠的石头后面。

　　我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判断这一批人数大概在十人左右，并且还有其它四批人马执行着同样的任务，于下界苦难地行进着。这些家伙并非南塔卫兵，也非大荒游骑兵，好像是从各郡随行的征召民兵。我不明白摩西为何要派一堆菜鸟来，这么做明摆着是抱抓住我的希望。

　　显然，他们也不明白。

　　“先知大人究竟为啥要派咱们来？”有个人用气恼到都要变形的嗓音抱怨道：“干嘛不让迪莉丝大人和她的游骑兵们来？这项任务本来就该他们干啊！”

　　另一个声音用苦笑着解释：“谁都晓得在地狱找人的成功率有多低，又有多危险，先知大人才不想让他的宝贝游骑兵们到这来送死哩。”

　　“那就派南塔卫兵，他们也比咱们强。”

　　“南塔卫兵要忙着挖宝哩，那什么象牙宫，里面全是宝贝，这种肥差肯定要给先知大人的亲兵嘛。”

　　一阵哀怨的诅咒声。

　　“唉，我本来要去农场的，海边那座农场啊，那差事好啊，有肉有酒，还有房子睡，真正的房子，不是什么杀千刀的帐篷，我受够了帐篷。”

　　我眨眨眼，农场？暗林里是有农场，分布零散，我被摩西俘虏带着北上的途中见过一些，里面的人许多是被城邦联盟迫害的家伙，其中还包括前任守护朴理泰的小女儿，她被摩西宣判死刑后吊死在神柱木上前眼里的茫然和绝望我现在还记得。不过这些农场全在内陆，我没听说过海边也有。

　　貌似是队长的人发话了：“你想得美，农场里的吃食是要给大部队用的，你根本分不到多少。何况有在农场工作资格的都是最开始去的那拨人，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大伙一阵唏嘘。

　　“其实就算冒风险，我还是想去看看。想想吧，能亲眼看见迪莉丝大人使出全力去打，这辈子没几次机会的。”

　　“是啊，是啊……”

　　“你们差不多得了，换作死在匕首下的是你，你还会这么想？我看你们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吃的差不多，喝的也差不多，全给我起来，继续执行任务！”

　　于是这群人又怨声载道地踏上寻找我的苦差事，灯火渐渐远去，再度化为萤火虫，消失在昏红的永恒暮气中，浑然不知刚才的谈话被他们的目标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见。

　　迪莉丝，农场，战斗，还有一帮限制的人死在那儿，看来在广袤的暗林里还是有些能打的人存在，可惜多半是活不成了。

　　我默默感谢这些给摩西带来乱子的陌生人，然后更改路线，继续我在地狱里的的漫漫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