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御物--第一次尝试

　　从入口处横七竖八遗弃的矿车来看，这处矿道在遥远的过去也曾热闹过。两侧的墙壁阴森黑暗，刻有史蒂夫认不出来的文字，扭折蜿蜒如迷你的闪电。欧瑞金斯在身上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一片类似火绒的东西，但光有这个还不够，想点着火把可没那么简单，何况他们连火把都还没有。

　　曼茵在废弃矿道外的草地上摊开了她那包东西。一本幽紫色的古书，一串璀璨动人的项链，她的小块手盾，几颗悬浮在空气中的棕色方块和旋转着的微缩版木棍。

　　“这些。”她简略地说。自从刚才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她就不爱动嘴皮子了。

　　“还要进去吗？”史蒂夫朝矿道漆黑一片的深处望去。“我们走出来这么远了，他们不会还追来吧？”

　　“这不好说……迪莉丝没有认出来我的身份，但她的部下可能记得。刚才有个女文书盯着我看了好久，恐怕她认出我来了。”欧瑞金斯说，在入口边上的一处石头地上摸索。

　　“认出你来？”

　　“我以前——我指加入游骑兵之前——是食粮署的，就是伊藤谨的人。那个麦考密克称摩西把伊藤搞垮了，他的人四散奔逃。摩西认为我知道他们的背景，也许会要我吧。”

　　“但你都……”

　　“我都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的确，但安全起见，一定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和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可惜那边的矿道网一定都是摩西的士兵，我们不能去，不然还可以带你们到一处温暖干燥的地方休息。”他说着，找到一块称手的灰色石头，像握铲子一样握住它。

　　“你是要生火吗？”

　　“对。好了，老弟，你也找一块石头，我们挖个地下火炉。”

　　在夕阳降临前的时间里，他们分工合作。先将受伤的白泱安顿好，将他昏迷的身体趴在柔软的草地上，面部用曼茵的围巾垫着。庄与昴负责守在旁边。

　　曼茵找来一堆堆干燥的“火绒”。不是欧瑞金斯口袋里的那种人工制好的，而是纯天然的火绒。她剥下桦木皮，捡来腐烂的朽木，落叶和干枯马勃菌上像海绵一样的细线，聚成小小的一堆，可以捧在手心里，像干燥的木屑。

　　史蒂夫负责薪柴，在周边的林地角落里到处寻觅干枯的树枝。量不是很足，但光引火是足够了。

　　晚风吹过矿洞外的空地。当史蒂夫怀抱一堆干材回来时，欧瑞金斯和庄与昴正面对面坐在灰蓝色的石头上，女孩扭玩着手指，凝视白泱背上零散的断箭。黑小哥则在地上挖了两个一大一小的洞，还折断了一根枝叶繁茂的树杈，用石头压住尾部，半立在两个洞口上。

　　“这个叫火洞。”他接过柴火说：“好久没有做这个东西了，还有点手生，不过点火把还是没有问题的。好吧，我们没有火把。”

　　“点根木棍也行吧？”

　　“这要看什么木棍咯。”欧瑞金斯从曼茵的那堆东西里拾起一根，捏了捏，感受它的质感，然后把一头用指甲划道道。“勉强能做吧。唉，我说，这东西是没法替代火把的。”

　　“那你们以前是怎么照明的？”

　　“我们在有红石火把的矿道里过夜，还有地堡。只有打猎的时候才上来。现在是去不了矿道了，只有这地方可以歇歇，但没有光。实在不行我们就睡树上去，找颗神柱树的树洞。”

　　史蒂夫不置可否，瞟了眼低头不语的庄与昴，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再过不久太阳就要西沉了，他们又饥又渴，连简单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不禁怀念绿岗清凉的泉水和软床。

　　欧瑞金斯拿着火绒把头埋进洞里忙活。正巧曼茵找食物回来，沮丧地拎着轻飘飘的布包。

　　“什么也没有。”她难过地宣布，把包倒了过来，里面飘出一片鸭子的羽毛，和几粒不知道是什么的黑颗粒。“我们今晚只能饿饭了。唉，好想回去。”

　　“穆勒让我们逃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我们其实可以不走……吗？”史蒂夫不确定地说：“我们只是在农场里生活，和大卫城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直沉默着的庄与昴发话了，她还穿着那身睡觉的薄衫。“摩西不会管这么多，他只知道你认识穆勒，并且会判定你还知道更多。”

　　曼茵不易为人察觉地白了她一眼。

　　“摩西的部下会没完没了地询问你们。如果他愿意，甚至会把你们交给瓦连京。”欧瑞金斯补充道：“凭我的感觉，穆勒不会轻易泄露他的秘密，那摩西就会拿你们做要挟。事情会变得很严重的，穆勒恐怕会被迫观看瓦连京动刑。”

　　曼茵抱住双手，微微佝偻了背。“什么瓦连京？”

　　“他会把你的骨头都给抽烂。”庄与昴语气骇人地说。

　　史蒂夫在记忆中回溯，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在梦里。但尖下巴女孩在他想起来之前又开口了。

　　“那是鞭子。在第九区的危堡的高墙上，总是挂着他们的尸体，血肉模糊，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对，小姑娘，那就是鞭子，我见过，九条尾巴，夹着铁丝和倒刺，一鞭子下去就皮开肉绽，痛得你宁愿烈火焚身。但瓦连京从来不会只满足于一下，他会重复抽打上百次，如果你晕过去，他会用沸水浇你的身子。让你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再痛晕过去，无穷无尽的重复，直到你肯吐出他要的东西，或者直接死掉。大部分人愿意要后者，因为伤口恢复的痛楚实在可怕，没谁坚持得下来。”

　　曼茵捂住了嘴巴，发出短促尖利的叫声，随即蹲坐下来，浑身都在颤抖。史蒂夫埋怨地瞪了乱吓唬人的庄与昴，俯下腰拍了拍红发少女。“喂，喂？”

　　“穆勒……呜……穆勒啊……”她哀鸣道。

　　连黑小哥也忍不住发脾气，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他从洞里爬出来，表情让史蒂夫觉得陌生。“与昴，你在瞎说什么？！”

　　她不回答，把头扭向一边。

　　“那是传言，传言好不啦？穆勒这样武艺高强的人，摩西首先想的是如何安抚他，把他拉拢过去，才不是交给什么瓦连京！”

　　他鼻孔一张一合，活像头黑牛。接着，他又挂上一副温柔和蔼的表情走到曼茵身边说：“别担心，穆勒这会儿该在摩西的大营里，被塞下好吃的烤羊和红酒呢。”

　　史蒂夫也拍着她的背说些关于摩西的好话。对于他的话，曼茵是相信的。毕竟自己能做"通感"梦。他把印象里摩西和一个褐衣男人共饮佳酿的场景添油加醋地描绘出来，多少起到了安慰的作用。她不再呜咽了，用手背擦过眼睛，揪抓着草叶。

　　“但我们不能回去。穆勒让你们逃，也把我算进去了。他让我在林子里等他的。也许他没有被摩西抓住。你看见他被抓了？”

　　“没有。”史蒂夫坦诚交代。

　　“那他也许逃走了呢？穆勒总是能做到的，对不对？”曼茵环顾众人说，仿佛在寻求肯定的回答。

　　欧瑞金斯吸了吸鼻子，看向西沉的太阳，遥远的东方天空已经泛出深蓝色。

　　“时间不早了。”他说：“找到穆勒的事明天再说吧。还有，我们不能回去。曼茵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我，白泱和穆勒在和那个迪莉丝真刀真枪地干啊，我差点被她抹掉喉咙——”

　　庄与昴发起抖来

　　“害怕了，昴昴？你该怕，真是的，你刚才就是这么吓唬可怜的曼茵的——咳咳，总之要处理的事很多，还有他——”

　　他指向昏迷不醒的白泱“——箭伤不及时处理的话，是会化脓感染的。我们得想点办法。”

　　曼茵眉毛耷拉着，嗫嚅出一个词：“金苹果。”

　　“哦，金苹果。”黑小哥苦笑道：“那东西我只听说过，风谷的疗师会拿它给长老或者达官显贵吃。不好弄到，只有经验丰富的疗师才会做。我一直奇怪那个乔伊是怎么弄到的，以前遇到过他，也是给了与昴一个金苹果。”

　　“真的？我怎么没听他说过呢。”史蒂夫揉搓下巴。

　　前两天晚饭闲谈时黑小哥讲过以前遇到乔伊的故事：在象牙宫墟旁打猎时庄与昴被爬行者偷袭炸伤，口吐鲜血，手足无措的欧瑞金斯有如神明帮助一般遇到了同样出来打猎的乔伊，后者掏出随身带着的金苹果给他们，救了庄与昴一命。只留下名字就离开了。黑小哥念念不忘，想要报恩，但一直没有机会。

　　“也许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件小事吧。啊，乔伊，真想当面报答他。是个好人啊，还一个人带着孩子，啧。”欧瑞金斯赞许地点头，而又转向曼茵说：“但我们得先把手头的事解决。今晚在这个洞过夜，我们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你会御物吧，老弟？你会御物吧？”

　　史蒂夫怔了一下，他没有尝试过收起自然界的土块石块。

　　“我没试过。”他说。

　　“试一下，来来，这很重要啊。”欧瑞金斯往后退去两步，留出空地。

　　“可是我……我不知道……”史蒂夫犹豫不决。上一次收起工作台都是在曼茵的协助下完成的，现在要他对付完全陌生的泥土，他完全没有头绪，心里发虚。自己要是失败，他们就没有在洞穴过夜的希望了。

　　“试一下，不试怎么知道？”黑小哥一直用大黑手掌做出“请”的手势，曼茵也在看着自己。

　　好吧，好吧。他深吸一口气，从冰冷坚硬的石头上站起，手指张合，为自己注入并不存在的“能量”。该选哪一块土呢？他心里没个准，也许能否收起土块和这些褐色玩意儿自己也有关系，如果没挑好，不一定能成功。

　　大家耐心等待着，甚至连白泱都好像在偷看。

　　不管这么多……唔……就你了。

　　手指运力，状如鸟喙，聚于一点，直射目标……

　　……唔……

　　一股从所未有的陌生力量灌入他的右臂，犹如热茶流淌在皮肤上，温热而真切。与之不同的是，那股热流是在体内而非体外流动，温暖了沿途的肌肉骨骼，麻酥酥的。它温柔而热情地淌过手腕，在手掌内散开，化作许多条涓涓细流，又流经齐并的手指在指尖汇集，兴奋地高呼，蹿动，让五指颤抖，继而是手掌，小臂，上臂，全身都在抖动，幽冥的蓝光从裸露的皮肤底下渗出，形成半透明的薄膜包裹手臂，宛如黎明时分的深蓝苍穹，微弱的白光在四周炸开，如闪耀星辰。

　　这？这？史蒂夫惊异地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既害怕又兴奋，大脑感觉被麻痹了一样，什么也无法思考，不知道这层诡异的光膜为何产生，又会怎样，究竟能带来什么。他被惊得一动不动，只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不住地颤抖，连空气也为之振动，仿若沸腾的泉水。

　　余光中，其他人像雕塑一般定住了，和树木草地构成的背景融为一体，别的都不重要，只有眼前的这一幕，这震慑心灵的神秘能量，扩散的幽蓝光膜，被囚禁于指尖，激烈碰撞的威能——

　　——“嗖！”

　　眼前耀光一闪，世界化为纯白。全身瘫软无力，摇摇欲坠，好像被掏空。耳畔怪声嗡鸣，空气也变得粘稠。史蒂夫依稀看见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朝自己跑来，他们高喊着什么。

　　然后，地面朝自己坠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