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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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缚于帐间(叶卡捷琳娜)

  ……   ……   “……小姐……”   “……喊她名字……”   「娜塔莉娅……安德烈叔叔……斯杰潘……」   “……她没有告诉我,很抱歉,先知大人……”   「我在哪儿……娜塔莉娅……曼茵……安德烈叔叔……穆勒……斯杰潘……白泱……」   「白泱。」   “白泱。”我唤,张开眼睛,昏黄的烛光充盈世界。   “小姐。”一张棕黑色的俊俏脸蛋窜进我的视野里。“先知大人要见你,小姐。”   不远处传来座椅被推动的声音。斯蜜挞赶忙闪开,我斜眼去看,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正打量着我,他满头黑色卷发被橄榄绿的头饰束缚,挺拔的鹰钩鼻两侧是平静深邃的眼。   我不知所措。   “不用紧张,你很安全,你的朋友也是。绿岗在我亲兵的保护下,如果擅自离开的人回来的话,我们会妥善把他们接到这儿。”先知平淡地说,嗓音低沉,像山间的风。他脑袋保持水平对视的姿势,这使得如墨的瞳孔不得不抵在下眼皮处,如俯瞰猎物的鹰。   “摩西。”   他穿着橙色亚麻长衫,几乎与白泱一般高。听见我喊他的名字,大卫城的主人轻轻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用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我,似在等待更多回应。   “我……我该怎么称呼你。”与间接摧毁我生活的主谋贴得如此之近使我发自心底地不安。我无力反抗,任人宰割。像在“庇龙号”上一样,风暴,绿眼,颠簸的世界。   “不错,会说通用语,还没有口音,标准的一区音调。要我评价,磐图港的渔夫都没有你说得好。”   他轻捻下巴上的胡须道:   “迪莉丝已经把我的名号告诉过你了。她是个好骑士,只是冲动了些,脾气也横。所以——”   先知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是我的话,不会冒然杀掉她的手下,更何况是偷袭。”   兜帽男在麦田里搏斗的身影映入我的脑海,我心悸片刻,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不出一言,环视周围。还是入睡前的营帐,角落处光线昏暗,熏香的味道浓郁。斯蜜挞在床脚毕恭毕敬地站着,把头埋入胸前。   “我尊重大卫城的法律,尊重被杀士兵们的家眷。他们向我讨要公道,我必须还给他们。”   “请不要……”   “但是,”先知不让任何人打断他的话。“我只要让他们觉得讨回公道就可以了。”   我眨眨眼。   “穆勒目前很安全,叶卡捷琳娜小姐。只要我愿意,他可以保持现状,保存性命。”   “所以你要我给你什么呢?”   摩西笑了,笑容转瞬即逝。“一些情报。”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不,你有。”他沿着床踱步。“绿岗,按你们的叫法,该有七人。两人在这里,还有五人下落不明。林子里有多少怪物,你清楚。还有伤员,能拿剑的只有两人,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我不知道……”   “是吗?我以为我们能达成协议。”   我止住辩解,狠咬嘴唇。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叶卡捷琳娜小姐,你的红石技艺我也会你感兴趣。机会来临前从不打招呼,也许会先带来惊吓。我希望得到一个明智的回答。”   “……有个地方,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只记得路而已。”   “几里。”   “十里不到。”   “这已够了。”   “那个……他们没有回来?”   先知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我的心如置冰窟。往昔痛苦的回忆与对白泱的怀念纠缠在脖颈上,要活活勒死我。我大口吸气,喘气,心脏饱受千刀万剐之痛。斯蜜挞微张嘴巴,看看先知,又看看我,满目担忧。   “小姐,哦不,叶卡捷琳娜小姐,你还好吗?”   “斯蜜挞。”先知冷冷地说,黑肤女孩瑟缩了一下,再度埋头不语。   “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困境,普什科娃,要学会忍耐,作为红石工程师你应当很明白。”   “白泱……”   “他们会回来的。治疗如此严重的箭伤只能靠金苹果,你大可不必担心。”   “为什么……”   “别的事不必多问。斯蜜挞恐怕已经向你介绍过大卫城的风土人情了——”   女文书急忙解释:“大人,我……”   “——某人学不会礼貌。”   斯蜜挞恐惧地抱住自己的腰胯,先知瞧都没有瞧一眼,继续说:“每个人都按他们主观的观点叙述,你若不会辨别,迟早会成为他们口中历史的一部分。”   风谷。我想,但没有丝毫表示。   “顺带一提,普什科娃,你的名字可不一般。”   “什么?”   “古代的传说。大卫城的人热衷于传说故事。我小时候听说过罗斯群岛的叶卡捷琳娜大帝,现在眼前竟躺着一位。”   简单的事实,消化理解它却要了我半晌。我明白了摩西的意思,亦寒亦热的血流贯彻全身。   “罗斯。”   “乌罗兰尼亚的人有许多关于你们的谣言,说那儿的男人似熊女人如妖。都是仇恨编造的罢。”   先知凝视着我。   “我一直想直接和你们做生意,可惜暗海神的活动实在频繁,海域不安全,只好找乌罗兰尼亚这样一个中间商。很不靠谱,一张白熊毛皮能要一整方钻石,这样的买卖我们不愿意做,磐图港的商船鲜有航向乌罗兰尼亚的,他们宁愿用大荒的白貂皮代替。从前还有运红石与白银的货船,现在连它们也停了。所以,你以前没听说过大卫城吧?”   “你们有去罗斯的船?”   “航线未变,虽然许久没有船只往来了。可以借道乌罗兰尼亚,但很少有船去。不过,你若想回家探亲,我可以给你安排一艘。”   我脑海里回响着一个名字:安德烈。   “普什科娃。无论是大卫城还是库尔涅夫兹克郡都没有斯拉夫人姓这个姓。古罗斯王室的姓。所以我猜测你不是凛岩山另一侧来的。兜帽男子不肯多说你的事,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叶卡捷琳娜,你想回家吗?”   纷乱的影像在脑海里盘旋,他们的音容相貌仿若近在眼前,感情的洪流冲倒了我,不经意间,眼泪夺眶而出。   “慢慢想,时间尚早。”先知抛下这一句话,缓步离开,脚步声渐渐模糊,直到融进营地士兵们的忙碌叫喝中。   如此过了一会儿,直到晚饭时间,我决定再了解了解这里的情况。   “先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斯蜜挞刚端下热腾腾的晚饭,用随身带的手帕擦拭手掌,回答道:“办好事,普斯科娃小姐。”   “什么?”   “建新城,让没有土地的人到这里来住。我们是先头部队,负责把怪物啊这些东西清除一遍,把它们吓跑,工匠们还在路上。等新城建好了,第九区也不会再那么阴暗了。”斯蜜挞脸庞浮现笑容,把茶递到我手上,热气让她的双颊湿漉漉的。   “建城?还要开垦田地种粮食吧?”   “嗯。哦,你不用担心,绿岗还是你们的,新田要沿那条河往内陆开垦。唉,应该派蒋文雄而不是迪莉丝大人去找你们借补给的。”   “这么说,你们补给还不够了。”   “前几天营地失火了,烧掉大半,现在想想还后怕。先知大人的囚——客人也消失了,我怀疑就是她放的火。”   我想起史蒂夫描述的梦境。   “没抓到吗?”   斯蜜挞摇了摇头。“派出去的小队都没有回来,想必是还在追吧。要我说还不如在营地周围找找,霜冻之穹还在先知大人手里呢,毕灵丢下了它还能怎样呢?”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再多问,无聊地翻弄饭菜。难说先知是体贴还是别有用心,木盘里装的都是斯拉夫菜,我太久没尝过,竟不习惯了。曼茵有时也会试着做斯拉夫菜,但味道是不一样的。我习惯了红发小姑娘的菜肴,吃别的都味同嚼蜡。   想到她,我不由得联想到葬生大海的娜塔莉娅。如果那天我约她一道在海边看落日,是不是能提前发现倾天雷暴的征兆,从而避开呢?   如果那样,我现在又会在哪里?我一辈子都不会遇见白泱,但却能和安德烈叔叔,斯杰潘还有娜塔莉娅一道游历罗斯诸岛,说不定还能像叔叔一样进皇家红石研究所,加入公会。凭我的天赋,成为高级研究员不是难事,现在也该有自己的船,也许载上娜塔莉娅和斯杰潘远航到阿尔比恩甚至勃列坦也说不定。   代价则是:永远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热情如火的人叫白泱。   有的选择,我不会去想,更不会去做。太残忍了。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穆勒未曾对我提及大卫城和乌罗兰尼亚乃至罗斯有联系了。就算知道,我又能怎么样呢?跨越危机四伏的暗林,翻越凛岩山后又会面临缺少盘缠和身份证明的窘境。依摩西所述,大卫城和乌罗兰尼亚的交流不甚密切,船费一定很贵。就算经历千辛万苦抵达罗斯,他们还在么?何况要说服白泱放弃绿岗,不然我就得一个人上路,这简直不可能。   穆勒,我该好好谢谢你,没有过早地把我推入现在的回忆与当下交织的迷宫中。   皮冻,饺汤,肉甜椒,大块的黑面包,甚至还有一杯伏特加。我浅酌一口,喉咙火辣辣地疼。喝绿岗的葡萄酒这么多年,我已经不习惯伏特加了,何况原来安德烈叔叔就不让我喝。斯蜜挞给我递来手帕,我道谢接过,搽干净酒沫后没了喝酒的欲望。我向来不是个借酒消愁的人,遑论在白泱生死不明的情况下。   食物不合我的胃口,但我还是借斯蜜挞端来的热茶一碗又一碗地吞下肚。咀嚼食物能帮助我减轻压力,曼茵被史蒂夫那毛头小子带迷路的日子里我几乎吃光了绿岗的所有新鲜食物,只希望忙活不停的下颚为我的心分忧。而今白泱下落不明,我该怎样排解心中苦楚?   嚼,嚼。   先知的分析有他的道理,但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理我们。无论是给予盘缠的恩惠还是欣赏我红石技艺的表态,我都认为另有隐情。的确,我能造出自动化的机械来辅助农场生活,甚至改装成武器(想到迪莉丝被鸡蛋砸中后一脸懵逼的模样,我不禁笑出了声),但大卫城这样的城邦,会没有能与我匹敌的技师么?还是说这儿的红石发展水平不如罗斯?   有机会我一定要找摩西要几本书读读。我想着,拨弄皮冻,思绪又转到兜帽男那儿。穆勒啊穆勒,你可遇上大麻烦了。当初你向我坦白过去的不堪时,我就担心某一天会悲剧重演,果真如此。摩西是怎样待你的?阴暗的营房与手铐脚链?我没了心情,把叉子一丢,往帘外走去。   “普斯科娃小姐!”斯蜜挞跑过来拉住我的小臂。   “我需要新鲜空气。”   “先知大人指令不让你出去的。”   是啊,是啊。摩西软禁了我。我暗忖。   “要不,我再去问问。”斯蜜挞扶我坐下后说。她走了,掀开帘子,耀眼的金色夕阳好奇地往营帐里探。外头看守的卫兵和她交谈几句,踏在草地上的清脆声音远去了。   现在大概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时间。我移开方便用餐的小桌子,光着脚下了床,端起烛台,走到营帐边,触碰帐布。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摸起来格外柔软。   再看角落里,几只上锁的箱子整齐地排在那儿,我仔细查看,黄铜材质的锁上印刻着骑士斗龙的图案,经过时间的磨损,细节处难以辨清。   小时候,我在童话书上看到过骑士屠龙的故事,背景都是遥远的王国,想来指的就是大卫城罢。我将之摩挲一番,感受它冰凉的触感,寒意慢慢渗入心里。万一白泱没能挺过这一关……   不要多想,不要再想。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胡思乱想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哀惶。可转念细思,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摩西向我提供莫名其妙的优渥待遇,还主动提出送我回罗斯,难以理解的善意。他有什么必要待我如此呢?   或许,先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冷淡的凶漠中暗藏温暖?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朴家的统治崩溃了,不仅仅和风谷的悲剧有关,还有摩西人格魅力的助攻?   还需要更多情报。我继续在帐篷里晃悠,观察矮柜上的水罐,餐盘,远看是朴素的样式,进了才发现其边缘雕琢着纷繁的图案,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我举着它走到营帐口的阳光里,鹅黄色光芒下,英雄头像、宝器、风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眼前。这样的盘子,在乌罗兰尼亚能卖出上百卢布。我环视周围,意识到这里面虽然没有多少装饰,但用的物品都不便宜。摩西把我关在这里,还真是贵客的待遇。   脚下的地毯也是,软绵绵,赤脚踩在上面十分舒服。夕阳将其染成淡黄,我从它绒毛的触感判断是白熊皮。摩西说过不好弄到,却愿意放在我的帐篷里。   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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