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困于地堡

　　…… 　　…… 　　水滴的声音，清脆空灵。 　　…… 　　…… 　　人喘息的细微声响。 　　…… 　　白泱……？ 　　…… 　　混沌的名字在他脑海里打转。安德烈……斯杰潘……娜塔莉娅……生疏感蚕食他们的面庞，纷乱的影像席卷脑海。宁静的帐间小道，碧空下大教堂熠熠生辉、铁青色的苍穹、骇人绿眼占据全部视野……皆非自己的记忆，可为什么如此清晰，仿若昨日之事？ 　　那是别人的记忆，是她的。那个女孩。迷失在通感梦中太久，自己的思维变得陌生而难以琢磨。她？对。那是别人。那我又是谁…… 　　叶卡捷琳娜……不。不对。 　　耀光一闪…… 　　史蒂夫。 　　史蒂夫•迈伦。 　　逃亡暗林的史蒂夫。地面朝自己坠落而来。 　　周围安静无比，他能听见某人的呼吸声，疲倦，细微，隐约闻见回声。自己在哪儿？先知大营？不不不，倒下前，入眼的是被夕阳染红的暗林草地。另一个人的世界。他再一遍提醒自己。 　　「我是史蒂夫•迈伦，而非受困于先知营地的金发少女」 　　这是哪儿？ 　　他睁开双目，暗红的石壁映入眼帘。 　　室内。他想。自己在室内。石头，不是先知的帘帐，史蒂夫而非叶卡捷琳娜。红石火把的猩红异光提供照明，而非光线柔和的普通火把。他能察觉到衬衫边缘磨蹭着皮肤，牛仔裤浅绒内里倚于小腿上。空气中也没有浓郁的熏香，若有若无的灰尘吐息弥漫脸庞，干涩的味道，但又有一丝水汽混杂在里面，就像烘烤得不彻底的洗净衣物。 　　从背下凹凸不平缝隙遍生的感觉来看，自己躺在一片瓦片上。不，瓦片没那么柔软。支撑脖颈的玩意儿有皮革的独特触感。他转动眼珠，脑袋也跟着偏侧，想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倒下前，蓝光炸闪，世界化为纯白，汹涌的能量狂潮直奔指尖。如爬行者自爆般。自己被那种绿色的柱状怪物掀翻了？不会，他们会尖叫警告的。 　　他们。庄与昴，欧瑞金斯，曼茵。 　　他瞧见一只熟悉的粗布鞋，两步之外。循暗色长裤往上看去：浅黑色的短袍，桃红色围巾，火焰般明亮的红发，以及一对惆怅的，被红石火把染赤的松绿色眸子。 　　“曼茵。” 　　极短的延迟后，女孩双瞳绽放出欣喜的光，嘴角扬起。她放下手里捧着的紫光古籍，围巾的柔顺流苏离他越来越近，最终拂在他的胸膛上。此情此景，史蒂夫在哪儿见过。石壁，昏迷，守在一旁的曼茵…… 　　梦魇仍缠绕着他，如叶卡捷琳娜挥之不去的悲惨回忆。 　　“没事了，没事了……”女孩呢喃着，拨开他额头前染汗又风干了的发缕，他这才感觉到额头上痒酥酥的，出的汗没法搽干净，全黏在皮肤上了。古怪的味道融化在空气中，混合了汗味和鱼肉残香。他想搞明白眼下处境，曼茵却将他勒在怀里，汗臊味扑鼻。 　　“曼茵……放开……我要憋死了……” 　　她不舍地照做了，手还搭在他锁骨间。“昏迷这么久……” 　　“这是哪儿？”他急于弄清这个问题，直起身子，目光对上一双柳眼。 　　“地堡，你本来要去的地堡。”庄与昴没好气地回答，她盯着两人，身体卡在脆弱不堪随时会倾覆的硬木书架间，抱膝而坐，睡裤素色面料遮住她脚踝以上的部位。 　　曼茵把他的头扭过来，手指冰凉如地下暗流。“渴了吗？我去给你倒点水。” 　　“地堡……？喂，曼茵，等等，为什么在地堡？” 　　才说两句话，他的胸腔就不堪重负。自己为何如此虚弱，又昏迷了多久。他有太多问题要问。他的手撑在“瓦片”上，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那是一摞摞被抹去灰尘的旧书，铺成简陋的床铺。唯一幸免的古书是他们从绿岗带来的幽紫典籍，自己醒来前曼茵正在读绘有巨眼的某一页。 　　红发少女抱起墙脚的一个宽肚陶罐，端到他身边的石地上，吃力地往更小的陶杯里倒水。这两样家什她打哪搞到的史蒂夫不清楚，水的味道却各外亲切。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林子里都是怪物，欧瑞金斯带我们到这里来。有水井，能喝，味道很怪，但好过和行尸抢河边的空地。这里还能躲避他们的监视，那些卫兵，在林子里到处找咱们，带头的灰发女人差点逮到我们……” 　　“因为要带着两个不能走路的家伙。”庄与昴不合时宜地接话道。曼茵极其嫌恶地瞥了她的方向一眼，史蒂夫不喜欢红发女孩的这一面，虽然那表情转瞬即逝。 　　“可惜食物很难找。欧瑞金斯在地堡周围布下了陷阱，上钩的屈指可数。很机灵，它们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可以，眼神也很好。唉，幸好在小溪那儿捕到几条鱼，不然得一直饿肚子。” 　　曼茵在史蒂夫身边坐下，抱着小腿，发现姿势很像庄与昴的后，立马盘起双腿。“地堡外有好些野生小麦，但我没法弄成面包。没有合成台，史蒂夫，就算有，面包也需要火炉来烤。你不饿么？只吮了点鱼汤，我还着急你会不会饿坏了。” 　　在她说这句话之前，史蒂夫的胃仿佛不存在。经她这么一提醒，空空如也的腹部才发出第一声哀鸣，抱怨着敲击其他脏腑。 　　曼茵到房间的另一头鼓弄一番，那儿有火焰的余烬和一口盾牌改造的小锅。她递给他一碗遗留残温的鱼汤，里面飘着几块带皮的鱼肉，在红石火把照耀下甚是惊悚。但他没得抱怨。 　　吃完后手指变得黏糊糊的。还不算太糟。他一边磨磋指尖一面想。有食物和水源，安全的藏身之所。可是白泱……他身体内仍“属于”叶卡捷琳娜的部分在焦急地呼喊。 　　他把碗放到一旁。“白泱呢？伤口好了没？” 　　她缓缓摇头，眼睫毛低垂遮掩目光。 　　“那可怎么办？会化脓的……我昏了多久？” 　　庄与昴发出难听的嗤笑。“小盹儿罢了，三天。” 　　史蒂夫丢下刚端起来的陶杯，被冷水呛到喉咙，咳嗽不止。曼茵帮他拍背，却拍不走心中惊诧。“三天？！” 　　“满打满算两天半而已。”曼茵说：“还听见你说梦话，喊没听过的名字。” 　　“可……可这么久……白泱的伤呢？他怎么样了？” 　　“欧瑞金斯去弄金苹果了。白泱躺在那边儿，看。” 　　十步开外有一具奄奄一息的瘦弱躯壳，孤独地躺在另一堆黄褐色的旧书上。箭矢被清理干净，遗留附在衬衣上的一片暗红色斑渍，间有颜色更深的污点。高个子大多数时候极其讨厌，但无法想象没有了他，叶卡捷琳娜该怎么办。她人在先知大营，挂念的全是他。对了，这一条情报要告诉曼茵。 　　“呵呵，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去弄金苹果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庄与昴突然提高音量，把两人吓得不轻。 　　“那你想怎样？他说过让我们原地等的！” 　　“等死吗？他要是躲在某个岩洞里急需帮助，我们怎么办呢？” 　　“要是我去了，你会照顾史蒂夫吗？”两个女孩针锋相对，音色变得刺耳难听。 　　史蒂夫不喜欢这样。他试图劝架，但根本插不上嘴。 　　曼茵质问：“你只在乎他，不关心白泱和欧瑞金斯吧？” 　　“小心你所说的话，红头发。”庄与昴板起脸。 　　“你到了绿岗后，就一直注意穆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解释呀。” 　　“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再说——”她抱起双手。“——适当的讨好和关心没有坏处，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别装出一副你很懂的样子，穆勒做的事才叫生存策略，你才不一样！” 　　“是吗？是吗？不是那兜帽男，那女骑士压根就不会为难我们，他的生存策略就是把我们害到这副田地……” 　　曼茵的脸气得和她头发差不多红，眼看气氛恶化到如此地步，史蒂夫不得不强行让两人闭嘴：“够了！谁都不许再说话，我们要做的不是吵架！” 　　庄与昴哼了声，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