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漫步长廊(下)
爬行者还真是群神奇的生物。史蒂夫心想。不需要进食,为炸人不知疲倦地奔波,浑身的翠绿使其在林地中极难被发现,走路也不带声音,能像个刺客一样接近目标,与之同归于尽。 这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有半人高的石头方块阻挡,他可以放心地以近距离观察它们。他挥舞手里的短剑,作出下劈的动作,爬行者们毫不畏惧,还在螺旋楼梯里互相推挤,对近在眼前的活人嘶嘶叫唤。 “它们不怕。”曼茵在一旁说:“只知道自爆的家伙,在绿岗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一头冒失的家伙闯进来,想把猪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炸个稀烂。当然,穆勒不会让它们得逞。”她哀伤地重复。“穆勒,穆勒。” 史蒂夫叹了口气,通感梦里,穆勒逃出大营的事他已经说了,可少女就是免不了不时提起,忧怜一番。 “他经验丰富,在林子里没问题的。他甚至有可能知道我们在地堡,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他安慰道,希望起点作用。 “然后发现全是爬行者,身后还尾随着摩西的卫兵。”她低头盯着布鞋发呆。“唉……欧瑞金斯还没回来。” 自他们来到大厅已过去三个小时,传送门内里的紫色光幕平静如杯中水。曼茵说她就要丢失信心,并且不停地提起绿岗和摩西,说这些话的时候免不了四下张望,看看庄与昴有没有从凹室里出来。 “如果我在绿岗,现在会在做什么呢?”她又来了。“凌晨……我可能已经起床去喂鸡了。” “你不睡么。” “我要干农活啊,而且晚上睡得早,你每次都要睡懒觉,当然不知道我起没有……” “不,我是说你现在不睡吗?” “在耳室里睡够了,没人和我讲话,赶来地堡的路又累。”她脸一红,小声地说:“怪你太重,史蒂夫。” 真希望自己当时是醒着的。“你们什么时候到地堡的?” “你昏倒后第二天就来了。我们的第一夜在洞里度过的,就是空地旁的那个山洞。一片漆黑,怪物们哀嚎不断。我觉得它们能闻见我们的味道,但欧瑞金斯说只要不出声就没事。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还要背你赶路。那个灰发老女人差点逮住我们,要不是突然下起雨来,她的狗狗肯定追到我们了。” 狗狗。史蒂夫忍住没笑出来。曼茵的某些用词很童真。 “你喝的鱼汤,那些鱼都是欧瑞金斯打来的。我们待了一天半。他想等你醒来再走,后来等不及了,自己一个人去了下界。” “他本来想和我一起去的?” “不,他想让你保护我们。” “我该和他一起去的。”史蒂夫懊恼地说:“为搞明白他遇上什么事情了。”他并非不害怕下界里的可怖图景,只是苦等的沉闷一时间占了上风。 “别傻了,你在下界太危险。” “不,我可以……御物。” 她吐了吐舌头。“刚才搬动几块石头方块就差点要了你的命。” “但我没有昏啊,你瞧。”他原地蹦了一下。“我还能跳。” 曼茵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她还惦记绿岗和穆勒。史蒂夫意识到。 “我们要等多久呀……”她喃喃细语道。 “也许下一分钟他就回来了。”史蒂夫说,离开被封住的楼梯口,沿井壁漫步,脚踝处的伤口疼痛依旧,甚至加剧了。穆勒说过行尸不会将受咬或抓伤的人类变为它们的同类,他只希望感染来的晚一些。大厅十分空旷,除了凹室萤石灯就是甬道和褪色油画,像个半成品。在这儿等待查无音讯的朋友无疑是最难受的体验。 更何况他们食不果腹。欧瑞金斯打来的鱼所剩无几,在无声中慢慢腐败。曼茵及时把其中部分做成了鱼汤,可全被突然袭来的行尸们糟蹋了。下到传送门大厅前,曼茵在尘封的军需室翻找到新的陶壶和配套的小杯,并在擦洗衣物时将其用井水灌满。饮水有保障,但光喝水缓解不了空腹的难受。 白泱的情况更让人担忧。曼茵说史蒂夫醒来前一会儿她才检查过瘦高个的伤口,本来,背上得不到有效消毒清洁的箭伤只是冒脓水,微微冒臭气。而现在,庄与昴的报告是他快撑不下去了,伤口发黑,臭气薰天,黄绿色的脓水淌得到处都是,不得不大量喂他喝东西避免脱水。 尖下巴少女的脾气也因为这个再次变得讨人厌,老用憎怨的眼神瞪史蒂夫,因为他是她唯一可以恶劣对待的人。她躲进白泱石室的隔壁,除了喂水,基本上不挪窝。偶尔像乌龟出壳一样向传送门投以期盼的目光。 如果自己也变成那副惨样…… “为什么穆勒要动手呢?” 史蒂夫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什么?” “他知道打不过上百人的卫兵的,即便他也不行。”曼茵挪到史蒂夫身边,低着头说:“风谷的事和他毫无关联。他为什么要杀先知的人呢?” 他也不知道答案。他记得在林间空地与欧瑞金斯讨论过同样的问题,同样地没有结果。“我不清楚……大概是摩西的命令,要抓走和大卫城有关的人吧。” “穆勒是无辜的。”曼茵坚定地说。见史蒂夫没有表示,眼角无力地低垂。“他必须是无辜的。” “摩西……”他想再做一番推测,曼茵却打断了他: “你不是做过摩西的通感梦吗?他为什么要抓大卫城来的?” “我……我想想。”刚开始做的通感梦都一派模糊,在醒来后便被遗忘,只留下大概的人物和场景,对话内容无从得知。至于最近的梦,要么是女孩毕灵要么是叶卡捷琳娜,他已经没有做先知的梦了。 “……可能……等等……”线索。一定有线索,他在哪听到过的。追溯回忆,却终不得果。见曼茵期盼地盯着自己,史蒂夫只好尽量不显敷衍地回答:“因为城里的党争吧,失败的那一方……” “逃到林子里来了?”她不见下半句,试探地接道。 “逃来了。”史蒂夫满脑子都是麦考密克嘲弄的嘴脸。“当上土匪。” “摩西在追捕土匪?那我们……不。穆勒无论如何都不会做那些事情。” “我并没有指他。”史蒂夫解释道:“穆勒过去在林子里……”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摩西要大卫城的人的原因相当简单,他们是他的敌人吧。你想,欧瑞金斯,穆勒,还有很多人。暗林深处一定还有农场,里面住着的人和大卫城有所瓜葛,朴理泰的残部啊,或者别的什么人。我听麦考密克说有个叫伊藤谨的不久前和摩西闹翻,从城里跑了。说不定就在林子里呢?” 他为自己的推理而得意。欧瑞金斯显然知晓这个,但因为当时急务太多,众人又各讲各的,所以没有摆出台面。等黑小哥回来一定要问个明白。 “可是穆勒为什么要痛下杀手。”曼茵的嗓音低颤。“要是再被捉住……哦不……” 史蒂夫伫立片刻,思忖如何安慰。他最后决定让女孩一个人静一静,自己走回石室查看白泱的情况。才迈开两步,脚踝处伤口炸出震痛,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曼茵见状,赶忙扶起他。“怎么啦? “没什么。”他咕哝,想扯裤脚遮住脚踝,但已经太晚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蹲下来握住他的小腿,提起裤脚。“哦,不。” “小伤,等欧瑞金斯回来就可以……” “为什么不说?”她质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白泱……” “白泱!你想变得和他一样流脓水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好吧?白泱,欧瑞金斯,还有穆勒和叶卡捷琳娜。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摩西如此看重她……” “别转移话题。”曼茵气鼓鼓的。 “不是转移话题,曼茵。”史蒂夫想起好些没透露的信息,若不是突然提起,自己都要忘了,就像悠长的梦境在白昼悄然蒸发。“叶卡捷琳娜•普什科娃。她的姓,摩西声称是古罗斯皇室的姓。” “你提那个干什么?和你腿上的伤又没有关系。史蒂夫,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先给我讲!” 她说完,松绿色眸子朝史蒂夫身侧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回头去看,果然瞧见庄与昴尖瘦的下巴指着他俩。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史蒂夫以为是白泱奄奄一息,亦或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但她打定主意不开口,仿佛她的一对柳眼能说话。史蒂夫确实看出一些东西来,是反感与厌恶。 爬行者们躁动不安,嘶嘶作响,青草地般的绿色身子闪出转瞬即逝的白光。 “它们不喜欢人的声音。”庄与昴提醒道:“注意一点。” 她转身就走。 “慢着。” 尖下巴少女停下了,史蒂夫吃惊地看着曼茵。 “你要是不喜欢照料白泱,就让我来。” “……随便你。”庄与昴头也不回地回答,自顾自地接着往前走。 “反正你也不在乎除欧瑞金斯外的任何人,不是吗?” “曼茵,别……” “等他回来,给白泱喂了金苹果我们就回绿岗。你就继续流浪吧,反正欧瑞金斯会陪你,对不对?” “……不关我的事。” 红发少女的表情看不出愤怒,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憔悴。“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她抱起双臂。“但不允许你这么对史蒂夫说话。” 史蒂夫觉得好笑。“我说,她不欠我什么……” “噢,她当然亏欠我们,亏得多呢。”曼茵今天特别擅长打断别人。 “你也差不多!” 庄与昴瞪她一眼,一步一步挪远了,塞在睡衣里的身子格外单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史蒂夫低声问。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不把别人的痛苦当回事。”曼茵低吟,闭上双眼。“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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