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进入地狱前的必要准备

　　曼茵呆住了。 　　“我要去下界，找欧瑞金斯。”史蒂夫站起身来补充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眨了眨松绿色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道：“你，疯，了，吗？” 　　“我必须去，曼茵，在这里干等着……” 　　“你必须不去！”她激动地说，他没料到反应会如此强烈。“那是下界，史蒂夫！” 　　“我知道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但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说他马上回来，那我进去后也能立马看见他。但要是他没回来，我更要去找不是吗？” 　　“你会被生吞活剥的！猪人，黑骷髅，白幽灵，岩浆，噢，岩浆！” 　　“欧瑞金斯去了，他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史蒂夫把剑丢到一旁。“为了白泱他一样去了，不是吗？” 　　“那你为了我不要去，好不好？”曼茵说这话的时候掂了掂脚，像个祈求父母不要留她一个人在家的小女孩。他没料到她会来这出，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在里面坚持不了一小时，史蒂夫，穆勒对我描述过里面的场景，那是地狱呀！” 　　听到这个词，史蒂夫打了个寒颤，但没让她看见。“地狱，是啊，可怕的地方，可我必须去，不然欧瑞金斯怎么办呢？白泱怎么办呢？叶卡捷琳娜怎么办呢？” 　　看来他也使出了曼茵无法应付的招式，红发少女快速地念了一遍叶卡捷琳娜的名字，扭开头，似乎特别抗拒这个问题。 　　史蒂夫满意地去捡欧泊石短剑。在他看来，这场辩论他已经赢了，剩下的无非是做好应对敌人的心理准备。下界。他默念，摩挲剑柄。我将…… 　　“如果你回不来，我怎么办呢？” 　　他愣住了。 　　“如果你和欧瑞金斯一样回不来，我怎么办？”曼茵嗓音低喑，却比厉声尖叫更让史蒂夫心惊。“你考虑过我吗？” 　　“我……听着，曼茵，我当然……” 　　“你在乎我吗？” 　　“我当然在乎，你是……” 　　“噢，我不要听空话，我要你留在这儿！” 　　“然后呢？看着白泱死吗？”史蒂夫转过身。“你也看见了，那么恐怖的伤势，他还能撑多久，我们又能等多久？” 　　“可是，可是你应付不了。” 　　“我以前认为自己无法与怪物作战。”史蒂夫一边说一边靠近曼茵，最后贴在她身边。她瑟缩了一下，没有抵触。“现在你也看到了。当时在耳室我认为自己不可能再御物，然后那石块就掉下来拯救了我们。在黑暗的图书馆里，我以为自己没法走出去了，最后呢？我们最后还是回到了绿岗。曼茵，我认为自己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困难与危险总会找上门来，不是吗？一昧的逃避不会让它们消失。” 　　“你说的容易。”曼茵侧过头悲哀地看着他。“可你打算怎么对付下界的怪物呢？用剑打吗？你还有力气吗？” 　　“我躲开它们，尽量。”史蒂夫实话实说。 　　“你还是逃避嘛。” 　　“不，你搞错了，这只是一种策略，避其锋芒。” 　　“你要是不小心呢？” 　　“我去找他总得背风险吧？” 　　“风险。”她重复这个词。 　　“总会有风险……”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曼茵转过身。“你就非得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吗？要是你再回不来，谁去找你？” 　　“我……” 　　“你去吧！”曼茵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最后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史蒂夫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松开，欧泊石短剑落下，哐当一响。 　　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你永远也无法满足所有人。” 　　他回头去看，原来是庄与昴。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 　　“唔。”他含糊地回应，眼看着火红色的短发消失在某个石室里。 　　尖下巴少女小声说了些什么。 　　“唔？” 　　“我想谢谢你。”她声音压得低，咬字还不清楚。“找欧瑞金斯。” 　　“哦，不用。”史蒂夫有些纳闷，这女孩也会主动感谢他人？ 　　“那……就这样了。”她朝白泱所在的石室走去。“我会照料他的，虽然我从来不喜欢他。” 　　没有最后一句，我估计会感动些。史蒂夫暗忖，久久凝视着曼茵离去的方向。 　　哲人云：未知乃恐惧之母。史蒂夫曾深以为然，直到现在。 　　“会吐火球的水母，你说"水母"。” 　　庄与昴微摆首道：“自然不是你想象的那一类水母，幽灵、恶魂、熔岩怨魔，它的名字很多，记载纷杂而互相矛盾，没人知道到底是一种生物还是多个品种。但不变的是它很危险，吐出的火球比矿工用来开山凿石的炸药威力更甚，若被炸中则凶多吉少。” 　　欧瑞金斯不会就是被它给……不，心怀希望。史蒂夫告诫自己。 　　找庄与昴了解下界的情报很有必要。他必须弄清那奔淌岩浆的世界有何种恶魔生灵，又能产生何种威胁。眼下，他们面对面站在某个空荡的石室内，光听尖下巴少女平面的描述就让他胆战心惊。 　　“那我该怎么躲避它们？” 　　“哦，恶魂数量不多，视力也不好，只要走岩洞多半不会被发现。因为你本来就要走洞穴通道，外面会下岩浆雨的。” 　　“我好奇岩浆是怎么蒸发的。” 　　“那是夸张的说法。高温水汽，不是真的岩浆。下界是个重叠的巨大岩洞，岩浆海上有地狱岩大陆，但你看不到天空，你所见的是另一处岩浆海的海床罢了。” 　　史蒂夫不禁心颤，假想海床被热浆烧穿的恐怖图景。 　　“你要去的地方叫地狱堡垒，那是一座深黑色砖块修建的偌大城堡，里面的密室藏有金苹果和其它在人间收集不到的药材和宝物，被地狱熏风吹拂，万年不腐坏。伊藤谨和摩西曾多次派人到那儿收集资源……” 　　“摩西？该不会……” 　　“不，不会。地狱里的堡垒遍地都是，他们搜索的是大卫城对应的堡垒群，你要去的区域还尚未有人涉足。” 　　“我会迷路。” 　　“你听我说完。下界有种叫灵魂沙的东西，深黄色和棕褐色相间，有形似哭嚎人面的图案。你顺着它走，走小巷和偏僻的路线，它会带你到堡垒的。” 　　“我敢说怪物也聚集在沿途。”史蒂夫悲哀地说。了解的细节愈多，他就愈后悔鲁莽决定前往地狱。 　　懦夫！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叱道。不许这么想！ 　　我得小心一些，不是要反悔。 　　鼓起勇气来，大家全指望你了。 　　若我失败，他们怎么办。 　　唯有一条路…… 　　“史蒂夫？” 　　“唔？哦，哦。刚才走神了，抱歉。”史蒂夫尴尬地解释道：“你继续讲。” 　　“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 　　他囧然道：“你再说一遍吧。” 　　庄与昴叹了口气。“怪物主要聚集在堡垒里，沿途顶多有一些半尸猪人。” 　　“我一直不明白猪人什么东西。” 　　“半猪半人，在此基础上还是半尸。” 　　够恐怖的。史蒂夫暗忖。造物主用他碗里剩的猪排为原型创造的吧。 　　“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你，你走你的路，遇到挡路的让开就是了。”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庄与昴翻了个白眼。好吧，她还是老样子，一点语气词也说不得。 　　余下的时间里，史蒂夫获知了有关猪人、凋零骷髅、熔岩史莱姆和烈焰人的一切。每一条信息都在告知他作为孤闯地狱者他有多么渺小无助。下界之旅不仅仅是危机四伏，事实上，危机们已由阴影中爬出，朝他不怀好意地笑。 　　找到欧瑞金斯的希望渺茫，他可能被困在了任何地方，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跌落熔岩海化为青烟。史蒂夫告诉庄与昴，如果五个小时内他没有找到黑小哥，他只得回来。 　　“再坚持一会吧，算我……拜托你。” 　　我倒是想啊。他在心里嘀咕。只怕去得太久，某人会忍不住来找我。 　　为避免如此，他需要主动去找某人。 　　“我不想听。”她赌气地说。 　　“曼茵……” 　　“我不想听！”她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你要去送死，你去吧。” 　　史蒂夫在她身边坐下。“唉，有时……” 　　“有时犯傻，是么？” 　　“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曼茵沉默片刻，朝背后的大厅瞟了一眼，低声道：“我怀疑他已经……你知道。” 　　“白泱怎么办？” 　　“我……唉，我不知道。”她颓唐地说：“穆勒要我们离开绿岗是为了躲避摩西，倒头来我们却需要他的帮助。先知的卫兵被杀了，他一定要人付出代价的。而叶卡捷琳娜……你确定叶卡捷琳娜没事吗？” 　　如果白泱不幸逝去，她就有事了。“她吃饱穿暖，好得不行。摩西用美酒和她家乡的美食款待她，就因为她有个皇家姓氏和曾经某个女王的名字。” 　　“我们可以试一试。”曼茵喃喃细语：“叶卡捷琳娜不会让他伤害我们的，他会听她的。如果我们现在出发……” 　　“我们不能全部离开。”史蒂夫提醒道。 　　曼茵眉头紧蹙。“随便她。” 　　“可欧瑞金斯呢？他为了救白泱而置身险境。如果不做点什么，我会良心不安的。” 　　“可地狱……你应付的了么？” 　　“我刚才了解了情况，虽然危险，的确，但也有办法。”说着，他撩开挡在她眸子前的一缕红发。“我会小心的，曼茵。” 　　现在她不止头发和围巾是红色的了，她的眼神躲闪史蒂夫的目光。 　　“地狱。”她重复这个词。“地狱。” 　　“还是管它叫下界吧，让人听了不那么不紧张。” 　　“无论叫什么，我都紧张。” 　　史蒂夫尽自己可能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曼茵。过去如此对的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相信我。” 　　“……” 　　“不过是场小小的旅行，我会躲避它们的耳目，寻找欧瑞金斯的蛛丝马迹，把他带出来，拯救白泱。我们会安稳回到绿岗的晚餐桌旁，我们所有人。” 　　“……” 　　“安然无恙。” 　　曼茵抬起头，松绿色瞳仁折射微光。 　　“答应我，有危险立马回来。” 　　在那一瞬间，史蒂夫忽觉自己的生命不单单属于他，未名的热流冲刷心房，眼前一幕被抹上金光。 　　“我答应你。” 　　她呡紧嘴唇，一言未发，亦无需多言。 　　过去的英雄在踏上征途前都有盛宴饯行。史蒂夫悲哀地想。他却只有一瓶……水。 　　从通感梦中醒来到现在的六个小时里他只吃了碗鱼汤，如今肠胃犹如着火了一般，狂躁地吼叫，抓扯其他脏器，威胁大脑再不送点食物下来就要用难忍的痛苦报复。史蒂夫竭力安抚它们，灌下一口又一口井水，却惹来更愤怒的抗议。 　　其他人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庄与昴佝偻着背，双手捂住腹部，表情显露了她在忍耐某种折磨。对了，曼茵做的鱼汤她肯定没有多喝。红发少女脸挂两道泪痕，满是哀怨地瞪视他。 　　“那……”他向来不擅长作告别词，失忆前想必也是如此。“那我走了。” 　　曼茵把头扭开，用袖口揩拭眼眶，发出咻咻的鼻音。 　　史蒂夫背对传送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有欧泊石短剑。”他举起右手所持的暗柄利刃，晃了晃好让两个女孩看见它所折射出的寒芒。“还有这副手盾，谢谢了，曼茵。” 　　她对绘有红焱的手盾没有半点兴趣，只是盯着史蒂夫，松绿色眸子溢满说不清的热流。 　　“希望它管用吧。”史蒂夫悄声叹息。绑在左手小臂上的圆盾经过穆勒的保养后还算新，只是逃亡暗林和地堡的颠簸使其颜色灰暗了些，但这不影响它帮助佩戴者挡下可能的致命一击。也许挡两下就碎掉了。他悲观地想。临近离开的时刻，他心底每一个想法，无论积极消极，都被无限制地扩大，反过来对意识施加影响，左右心态。稳住。他告诫自己。象牙宫墟或耳室，他都做到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愿。 　　“传送门一般建在安全的平台上，对着岩浆海。”庄与昴叮嘱到：“恶魂有可能在附近活动，千万不要发出太大声响，它们视力不好，只看得见快速移动的物体。” 　　“我会注意的。” 　　尖下巴少女难得露出微笑，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她笑起来还蛮好看。史蒂夫暗忖，又想起她是如何揪曼茵头发的，好感立马烟消云散。唉，我是很难原谅她了，希望这件事不要产生更严重的后遗症吧。 　　“曼茵，没事的。”红发少女哭了起来，他不得不想法子安慰。“一有危险我马上回来——”他瞟了一眼庄与昴。“——我会找到欧瑞金斯的。” 　　她点点头，神态疲累。 　　“我走了。”他提起装有水壶的布包挎在肩上，肩膀上的旧伤被背带压住隐隐作痛。他踏上传送门所在的矮平台，一步，两步，他站在门框前，紫色涡旋诡秘地转动，隐约听见“嗡嗡”的怪响，像台粗野的机器。跨越百年还在正常运行的机器。这个世界我所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他想。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点那层紫色的膜，触感温润，背后有东西在给其加热。 　　“咕……” 　　他回头察看，声音的主人捂住了嘴巴，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渗入桃红色的围巾中，将流经的织物染成深红。 　　她是如此无助而悲伤。史蒂夫只觉一头小猫在舔舐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犹如上次在乔伊住所的海边一样。那时，少女红发被海风吹拂，柔和地舞动。而今，她双目浸没于泪水中，哭声如悲伤的歌谣，仿若他即将踏上一去不返的牺牲之路。 　　他多想丢下短剑将她拥入怀中，但他更担心这一抱便再难分开。如果可以的话，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