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苦力怕少女

　　与此同时，巨大建筑群构成的辰星国治安局隔壁，全城最大的「灰隼」侦探事务所也到了开工的时间。

　　“早上好，托雷斯女士。”

　　一名穿着白色短裙，头顶扎着绿色丝带的少女用温雅的嗓音正对着前台正在整理卷宗的女人问候，对方却像被刚煮熟的土豆烫到般猛地缩手，文件立刻散落在台面上。

　　隔壁的茶水间立刻隐隐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嗤笑，在她听来却相当地刺耳：“那个炸弹女又来了？”

　　少女的指尖微微发麻，她瞥见了落地镜里自己眼瞳边缘泛起的危险红光，这是苦力怕一族情绪波动的征兆。

　　但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帮托雷斯女士拾起散落的卷宗，声音保持着一往的平稳与优雅：“如您所见...贵所近日来可有外包的闲置案件？”

　　“唔...有的，这个......0927号委托。”卷宗被推到她面前时在白桦木制作而成的桌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被称呼为托雷斯女士的前台接待员看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

　　“长耳朵街的格林夫人弄丢了她的暹罗猫。”

　　哄笑声立刻在整个事务所镶着彩色玻璃的拱顶下炸开，达茜皱了皱眉。

　　苦力怕一族天生对猫有严重的过敏反应，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将这个案件交给她显然是一种羞辱。

　　托雷斯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歉意。她压低声音凑到达茜耳边：

　　“达茜小姐，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来说不合适，但…他们逼我这么做。我真的很抱歉。”

　　苦力怕少女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她轻轻将卷宗合上，抬起头时脸上已重新挂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我知道了...多谢您提醒，托雷斯女士。”

　　她放下卷宗，尽管表面上保持着平静，但她的内心却充满了沮丧和无奈。虽说她在辰星国长大，但一开始却是在西谷大陆从事侦探工作，最近才回来这里不久。想要融入这里的职场环境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而她早已习惯了被排挤和刁难。

　　正当她准备离开事务所时，一个披着深棕色披风、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的面容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只能看到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达茜小姐，对吧？”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达茜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手指微微蜷缩，“请问你是…？”

　　男人从嘴角挤出一个浅浅的笑，随后从披风中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递给她。“我这里有一个案子，或许你会感兴趣。”

　　达茜没有立刻接过文件，而是盯着男人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什么案子，以及...为什么找我？”

　　“看完卷宗你就知道了。因为你足够聪明，也足够……特别。”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这个案子需要一位能够接近目标而不引起怀疑的人。而你，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

　　另一边的飞航站出站口，做完一系列的护照检查，艾克便直奔与接头人约定好的酒馆。

　　和古朴而安详的水之「银峰城」比起来，山之「辰星国」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平滑石砖铺就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两旁商铺林立，建筑风格也与西谷大陆和米里斯群岛截然不同，所有的建筑都刷着蓝色的墙漆，而屋顶则是如山间霞光一般的紫色，这样独特的建筑风格彰显着雷秘群岛北部地区独有的文化特点。

　　更加令人感到新奇的是，作为人类和魔族共同生活的国度，这里能见到各种类型的魔族居民，与人类相安无事地共同行走在宽敞明净的街道上。虽然很久以前在世界地理书上读到过这些，但是亲眼看见还是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原来，人类和怪物和睦相处的世界是这样的......”

　　艾克一边接受着全新的世界带来的震撼，一边喃喃自语着，对照着地图一路从拥挤的行人之间挤出去。然后穿过几条街道，最后在一座不起眼的酒馆前停下来。

　　「青松酒楼」。

　　白桦木的招牌上用普通的黑色墨水写着酒馆的名字，由于长期风吹日晒，字迹变得有些淡了。酒馆内也不是很拥挤，整齐地排着几套桌椅，一两桌客人稀疏地分坐在各处。

　　他在柜台前停下。

　　“老板，来三份南瓜派，切成六片，分三袋装。”

　　掌柜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不好意思啊，南瓜派已经卖完了，换成曲奇饼可行？”

　　如预料中的回答。

　　“可以，再加两瓶果酒吧，什么酒都行。”

　　“好嘞，那就麻烦您在店内找个地方等一会儿，后厨现在给您做。”

　　掌柜一边收下艾克递过来的价值四十二尤克尔的六枚钱币，一边转身招呼店里的伙计。

　　转身的时候，艾克瞥见一个少女靠在店铺最里面的墙边，她穿着长长的白色围裙，头顶扎着的苦力怕图案丝带预示着她的种族。她看着像是店里的服务生，墨绿色的瞳孔似乎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诶，我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吗？”艾克心里暗忖着，毕竟自己正在秘密对接任务，这种情况下被陌生人关注到并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坐得离她远一些吧。”

　　这样想着的他转过身去，在店铺另一边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正好是距离苦力怕少女最远的位置。

　　他用余光悄悄撇了一下远处的苦力怕娘，见她似乎没有再看向自己了，于是艾克开始默默地整理起自己的背包和库存空间。

　　“武器装备倒是几乎没有任何损耗。”艾克查看着各个装备的情况，“但是红石只剩下三组，这都是这几天用的，这个消耗速度实在是有些夸张啊……”

　　他皱着眉头正思考接下来的安排时，余光瞥见一抹绿色在面前停下。

　　“请问...这里，有人吗？”有些低哑软绵的声音穿入艾克的耳膜中。

　　艾克猛地一惊，刚刚的苦力怕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他的手猛地上抬收起了自己的库存之窗——即使别人应该并不能看见它。

　　“唔…”他的鼻尖因为一瞬间的紧张冒出了几滴细密的汗珠。“没人。”

　　“我能，坐在这里嘛？”苦力怕少女虽然嘴上这么询问着，身体却已经坐在了艾克对面的椅子上。

　　“啊…虽然但是你已经坐下了。”

　　他本来想这么说，但目光在苦力怕少女身上停留住，没说出嘴的话也暂时收了回去。

　　窗外，如丝的小雨这时开始一滴一滴从空中降落，一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变得绵密，哗啦啦的水声柔和而又细腻，盖住了酒客零零碎碎的碰杯声。

　　“那个…”艾克有些不自在地把手上的背包收到一边，有些生硬地坐着，“我们认识吗？”

　　“我知道你，”少女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艾克不知所措。“你叫…艾克萨斯。”

　　她说话时偶尔会在某些关键的词上停顿一下，似乎是像在缜密地思考，这给艾克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诶？”

　　艾克在大脑里疯狂搜索了一遍有关苦力怕的所有记忆。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见到过多少苦力怕，这种罕见的怪物并不属于亡灵族，也不属于末影族。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对人类天生具有敌意，会偷偷靠近人类并以自爆的方式展开攻击。

　　不过总而言之，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有和任何苦力怕少女打过交道。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艾克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这样啊，倒也正常哦。”苦力怕少女再次张口。“是在…「东岸」，打工时和艾克萨斯说过话。”

　　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温柔的磁性，就像可靠的大姐姐一样，很容易让人陷进去。艾克努力回忆着这个名词，“东岸，东岸酒馆……”

　　他对这个名字应该很熟悉，因为在旅行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在北方大陆的瓦尔特国的西米尔城曾经有过一段走投无路的时间，因为钱几乎花光了，每天都待在一家名为「东岸」的小酒馆，靠着一小杯最便宜的麦芽糖浆度过夜晚。

　　当时有一位服务生少女，偷偷地给自己端了一块免费的南瓜饼，后来再想找到她时发现她已经不在酒馆打工了。

　　面前的苦力怕少女虽然看起来和当时的装束完全不一样，但和记忆中的感觉重合了——尤其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分毫不差。

　　当时少女离开得太匆忙，导致自己没有来得及表达谢意。这样一来应该先表达感激才对……

　　这样想着的艾克正打算开口，少女却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边，用柔和的肢体语言拦住了他。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来的？”少女微微一笑，墨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酒馆中仿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这个问题倒是又让艾克陷入了思考。

　　“你后来在城里很有名哦。好像说是，来自德尼兹的天才言灵师小侦探……”

　　艾克瞬间了然，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后来艾克因为一些原因在街上抓了一个劫匪，城里的报社迅速报道了艾克的事迹。再后来，他似乎是找到了生财之道，靠着用言灵术帮西米尔城的警局又侦破了十几桩案子，然后带着总计数万尤克尔的赏金继续踏上了旅途。

　　当然，“天才言灵师小侦探”的称号也流传开来，一度成为西米尔城，甚至整个西谷大陆的传说。

　　不过艾克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称号，言灵师加侦探的组合，再加上报社添油加醋地在前面加上“天才”二字，总觉得怪怪的。

　　最可恶的是，居然用了“小”这个词，完全不考虑他本人的感受——

　　不过那段日子艾克还是很开心的，为了拿到悬赏金用言灵术抓罪犯，赚足了接下来一年旅行的预算，也算是自力更生的同时为民除害了。

　　“原来如此。”艾克重新坐下，看着面前的苦力怕少女，“那还真是巧啊。”

　　苦力怕少女也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言灵师好像很适合做侦探哦，这么多棘手的案子，很轻松地就解决了。”

　　“哪有哪有…”

　　艾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话说，当时你作为苦力怕族…在西米尔城这样人类的城市……”

　　艾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也没有完全表达清楚自己的问题，不过达茜似乎很容易就看出了他的担忧。

　　“没事的，装扮一下谁也看不出来喔。别担心哦，之后我是因为接到了新案子，才离开西米尔的。”

　　似乎是看出了艾克的顾虑，达茜用平稳的声音安抚着他，但艾克又从中捕捉到了新的盲点。

　　“新案子？”

　　“对哦，其实啊，我碰巧是个私人侦探呢。”

　　“诶诶？”

　　听到这句话，艾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于「私人侦探」这一行，艾克其实并不太了解。他记得之前读过一本叫《名侦探齐烨》的小说，那个故事里的侦探是个小学生，一边在学校念书一边解决各种棘手的案件，非常地有意思。

　　似乎因为平时并不总是能接到案子，所以侦探们平日里总会有自己的副业，或许达茜的副业就是在酒馆做服务生。

　　既然这样的话，看起来自己是班门弄斧了啊……想到这里，艾克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呜——”

　　苦力怕少女拖着拐弯的气泡音，伸出细长的手掌推到艾克面前。

　　“不要这副表情哦。那些案子可都是困扰了专业侦探很久的，被你这么快解掉，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啦。”

　　她一眼看穿了艾克内心的纠结，但却用很自然的语气解开，这样的聊天让他感觉很舒服。

　　“哪里哪里，论探案手法肯定还是你们专业的强，我只是在某些方面用言灵术作弊了啦……”

　　他的脸有些自惭地微微泛红了一些，这样说着。

　　“二位慢用。”

　　这时，掌柜端着曲奇饼和果酒走了过来。他轻轻地放下东西，转身离开。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起尝尝吧？”艾克拿起一块曲奇饼，递给苦力怕少女。“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苦力怕少女接过曲奇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我叫达茜。”

　　艾克也吃了一口，点了点头。他撬开瓶盖灌了一口果酒，随后立刻发出不满的声音：

　　“什么嘛，明明是果醋啊…”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哦。”掌柜的声音在不远处冷不丁地响起。

　　这句话触犯到了艾克的逆鳞，他整个人抓狂起来，胡乱地挥舞着手：“你说什么，我已经十四了！！谁是小孩子！”把周围桌子的酒客都吓得退避三舍。

　　达茜看到这样的艾克似乎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依旧带着微笑端坐着。半晌过后，艾克恢复过来，接着对达茜说道：“后来我去找过你，不过那时候你不在那家酒馆了。”

　　“对呀，后面我就转到这里工作了。对了，你来辰星国做什么？”

　　艾克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能和我讲讲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去黑灵国偷龙蛋。

　　能这么说吗？虽然达茜应该不是坏人，但这种危险的活动还是不能透露给她吧。

　　毕竟这是他自己从克莱尔·克林西斯那边接下的任务，把一个无关的苦力怕少女牵扯进来，虽说她是个侦探，但再怎么样都说不通吧。

　　艾克的面庞上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达茜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

　　“是什么不能透露的事情吧。无妨，不用勉强告诉我。不过既然来辰星国了，那就要好好游览一下哦，这里可是有着‘灯塔之国’的美誉呢！”

　　辰星国，因其独特的多元和充满包容性的文化，一直以来有着“灯塔之国”的称号。据说在几十个古元纪以前的远古时代，人类和魔族还未大规模敌对，虽说大多数时候两个种族互不干扰、各自占据一方，但也曾诞生过像辰星国这样人族与魔族和睦混居的文明。

　　然而现在，这已经是整个中域、乃至整个方之世界在法律上规定人类与魔族同为合法居民的回家了。

　　艾克凝视着玻璃幕窗外色彩明艳的街道，此刻雨已停歇，太阳从乌云背后探出一角，阳光均匀地从中穿透而出，形成一条条射线，却又巧妙地被远处的阿姆斯特朗双子山阻隔，最终照耀在这片国度的只剩下对亡灵生物无害、对人类而言也足够使用的明黄色温暖柔光。

　　“对了，晚上休息的地方，有吗？”达茜用软绵的声音热情地关心道。

　　“还没有。”艾克摇头，随后又灌了一大口果醋，“随便找个…”

　　“那来我家吧！”

　　“噗……”艾克一个晃神，差点把嘴里的果醋给喷出来。他迅速擦了擦嘴角，有些尴尬。

　　这个邀请似乎有点过于热情了，直接拒绝好像不太礼貌，而且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吞吞吐吐地说道：“但其实…我还有两个助手，他们晚点会到这里。”

　　“没事，有足够的空床啦。”达茜依旧热情地发出邀请，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艾克心里一沉，暗自懊恼：“真是该死啊艾克！你这找的什么理由，这下该怎么拒绝啊……”

　　他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责备了一遍，但控制住不让负面的情绪流露出来，然后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真不好意思啊，总是麻烦你…达茜。”

　　艾克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直呼了苦力怕少女的名字。因为怪物们似乎并不都有“家庭”的概念，所以很多怪物只有名字而没有姓氏，这与人类社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