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灯塔照不到的地方

　　两人促膝长谈的间隙，夜幕逐渐降临。城市的灯光开始逐渐亮起，灯红酒绿一片祥和的气息。

　　而在几条街外，两个身影正在人行道一隅缓慢并排行进着。

　　——不，与其说是并排，不如说是一个壮硕的骷髅正拖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僵尸。是的，这就是艾克的伙伴，名为「疾风」和「玄煦」的怪物两兄弟。

　　“还有多远啊…”

　　僵尸玄煦发出低沉的抱怨声。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疾风的声音透着不耐烦的情绪，空灵地从骨缝间传出。每拖动一下，他眼窝中的蓝色火焰就跟着摇晃一下。

　　“饿…坏…了……”

　　两人继续在街道上走着，这里的街道似乎并没有在使用，周遭显得很昏暗。

　　“是不是走错了......”

　　玄煦拖长了尾音抱怨着。

　　“根据地图，这条路虽然是在施工，但却是最近的，相信你风哥总没错......”

　　疾风用调侃的语气说了一半的话时，语句却因为什么而立刻生硬地中断了。

　　“你也嗅到了吗？”

　　疾风感觉到了拖着的玄煦状态的变化，他自己也一瞬间兴奋起来。假使他有如人类一样搏动的心脏的话，恐怕心跳已经加速到极限的状态了吧。

　　“嗯。”玄煦点了点头。

　　那是血液的味道。不是动物，也不是怪物，而是人类的血。

　　气息沿着昏暗幽深的巷道传出来，已经很微弱。但对于亡灵生物来说，这种味道实在是过于刺鼻，以至于它们只需一息就能分辨出来——并且机体也会受到强烈的刺激。

　　“进去看看！”

　　两人压低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钻进巷道，绕过几道弯折，最后在两座巨大的木制集装箱后面停下来。

　　“嘘——”

　　疾风把手放到嘴边，示意玄煦保持安静。一僵尸一骷髅从集装箱上方探出眼睛，远远地看着巷道最深处发生的事情。

　　只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硕僵尸，身上纹着看起来十分凶恶的银色刺青。正将一个身材瘦弱、浑身是血的男人按在墙上。

　　男人的表情痛苦扭曲着，嘴里不断发出微弱的求救声。然而，在这偏僻的巷道中，他的呼救显得十分无力。

　　而另一边的不远处，有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正躺在简陋的推车上。虽然身体被粗大草绳绑住而且还闭着眼睛，但从脸色来判断应该只是昏过去而已。

　　“别叫了，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帮你的。”壮硕的僵尸发出了一道“叽”的声音——这或许是他表达愤怒的方式，“男人就算抓回去也卖不掉。太麻烦了，直接在这里杀掉把你做成肉块吧。”

　　杀掉。

　　听到这个词，玄煦深黑色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

　　当下的情况，那个僵尸歹徒似乎准备把推车上的女人绑架走当成商品卖掉。要是不快点采取行动，那个男性的人类恐怕性命不保。

　　歹徒的拳头开始狠狠地砸在男人的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像你这样弱小的物种，根本就不配与我们强大的亡灵族群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简直就是弄脏了我们的眼睛……”

　　虽然同为僵尸，但玄煦打心底里实在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怪物和自己是相同的族群。他立刻从集装箱后面跳出来——就连疾风也没有拉的住他，愤怒地大吼道：“住手！”

　　壮硕的僵尸歹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玄煦。

　　“哪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坏老子的好事！”

　　玄煦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凶恶的目光，“像你这样的冷血怪物，是怎么混进辰星国里的！”

　　随后疾风也只能从集装箱后面探出身子来，瞳孔里的蓝焰盯着对面的敌人。

　　“冷血怪物？哼，反倒被你们这些被软弱无力的人类同化的愚蠢异类说教了。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强壮的阿洛耿特，连同你们一起除掉好了。”壮硕僵尸自报了名字后，松开了手中的男人，朝着疾风和玄煦冲了过来。

　　疾风侧身一闪，灵活地避开了壮硕僵尸的攻击，同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一旁的玄煦趁机抬腿踢向壮硕僵尸的腹部。

　　阿洛耿特吃痛地怒吼一声，再次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三人在狭窄的巷道中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虽然由于体型的原因，在力量上有优势，但他的身体并不是很灵活，这使得擅长体术格斗的疾风和玄煦占据了各种好处。两兄弟相互配合，很快占据了上风。

　　很快，玄煦一个飞踢把阿洛耿特蹬到两三米开外，就在他尝试平衡自己的身体时，疾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弓——骷髅一族的看家本领。

　　“嘿嘿，尝尝我白骨一族代代相传的弓箭术——”

　　说着用力拉满了弦，眼看着就要松开将锋利的箭支对着阿洛耿特的身躯射出去。

　　见势不妙，阿洛耿特迅速从腰间撕下一条白绫，挥向空中。

　　白色的布条瞬间发出刺眼的光，在四周炸开一团巨大的烟雾，呛得在场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可恶……”疾风恼怒地在空气中挥舞着双臂，“想靠言灵术拖延时间吗？”

　　尽管两人在一片混乱中摸索，但还是迷失了方向。等烟雾初散时，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唉，让他逃走了。”

　　玄煦看了看四周，沮丧地摇了摇头。

　　＊＊＊＊＊

　　而此时的另一边。

　　“咦，这个点…应该是约定好的时间才对。”

　　艾克有些不安地抬眸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针正稳稳地指向七点，这正是约定好的时间。

　　“和伙伴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吗？”达茜知会地出声问道。

　　“嗯，约好在这里会面。”艾克的目光关切地转向窗外。只见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胖一瘦，正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徐徐移动着。这样明显的特征，应该不会是巧合。

　　然而，那两个身影却突然转向，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巷道里。

　　“诶？”艾克不禁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呼，“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已经看不见那边的两个身影。

　　按道理来讲，约定的时间对于怪物两兄弟来说应该相当宽裕。艾克也可以确信刚刚没有看错，那如果这样的话……

　　他径直站起身来。

　　“怎么了？”

　　“他们…好像走错方向了，我得去把他们喊回来。”艾克顺手将藏着情报信的南瓜饼袋子收进自己的库存空间里。“抱歉，失陪一下。”

　　说罢，艾克起身离开酒馆，急匆匆地去追寻走错方向的疾风和玄煦。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艾克朝着兄弟俩消失的街道飞奔而去。那条街的道路看起来正在进行修缮维护，因而一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奇怪…”

　　艾克在漆黑的巷道前停下来，看着周遭自言自语着：“这显然不是正确的方向吧。”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也许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达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带着微微的喘息，“这条巷子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你怎么跟来了？”听到达茜的声音，艾克微微皱着眉毛看向达茜。

　　“丢下约会的女孩独自跑掉，这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哦。”达茜的一双大眼睛眯成了温柔的弓形，略带责备似地说道，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达茜带着想调侃一下艾克的想法这样说着，当艾克意识到这一点时，一时间语塞起来。

　　“这个，”他眼角下的脸颊微微泛红，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情况紧急嘛，而且…”

　　我们根本就不是在约会啊喂！

　　艾克心里想要大声说出来的话，被巷道深处突然闪出的一道耀眼的白色眩光打断，紧接着滚滚白色烟雾汹涌而出。

　　那是…言灵术！凭空创建大面积的粒子效果…这样的咒术不仅本身很罕见，而且就实现来说，还得用到复杂而危险的「递归推导式」技术，这绝对不是出自普通的言灵师之手。

　　思考着这些，少年脸上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他如离弦之箭般冲进巷道，地板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散布着未完全干透的积水，在他的脚下，水花四溅而起。

　　“诶等等我——”

　　达茜的声音在巷道外弱弱的响起，但艾克已经听不见了。在几个拐弯过后，他很快便在最深处看到玄煦和疾风的身影。

　　此时暗巷里的战斗已经结束，怪物兄弟两人向艾克简要地阐述了刚刚发生的经过，艾克听后若有所思。

　　“逃走了吗？”艾克不解地确认道，随后似乎自顾自地说着，“能施展这么强的言灵术，却没打过你们俩…也许咒术并不是那个「阿洛耿特」写的，他只是个使用者？”

　　“喂喂——”

　　疾风的大手在艾克眼前挥舞着，打断了他的思考。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小心陷入思考了。”

　　被打断了的艾克思绪又回到了当下，急忙不好意思地挥手道歉。

　　“我说，这家伙怎么处理？”

　　顺着疾风指向的方向看去，艾克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靠在墙边，看起来伤得很重。

　　“还有呼吸。”

　　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鼻息下试探过后，艾克像是放下了十斤重的石头一样略微放松了些。随后又来到另一边的推车旁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女人的身上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外伤，呼吸跟地上的男人比起来也有力的多。

　　“把他带回我家吧，卡洛斯伯伯是医生，能帮他治疗。”

　　达茜不知何时也已经跟了进来，她看着面前的场景，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一瞬间，但很快恢复到正常的表现。不同的是，她的神态顿时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五官也和放松时完全不同，给人一种很认真、很安心的感觉。

　　“卡洛斯伯伯？”

　　“嗯，我是野外出生的怪物，没有亲生父母，从小和卡洛斯伯伯生活在一起，他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此时夜色已深，城市的面貌在夜幕下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雨后的街道泛着湿润的光泽，霓虹灯光在湿润的地面上折射出斑斓的彩带，为这座古老的“灯塔之国”披上了一层神秘而迷人的面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土与花香交织的气息，偶尔还能嗅到从街角面包店飘出的烘焙香气。

　　这倒是与刚才紧张的战斗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不是拉着推车、身上还背着受伤的男人，艾克一行人甚至有一种刚才的战斗并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达茜走在前方领着路，几人紧跟其后，穿过商业区繁华的街道，走进一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住宅区。

　　达茜停在一栋有些古旧的房屋前，轻轻推开院门，对艾克他们说道：“就是这里了，让我们快些进去，时间紧迫。”

　　开门的是一名老者，他满是皱纹的脸孔已经被白色胡须所覆盖，但腰杆还是挺得相当直，而且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在屋子内昏黄的灯光下，他只看了一眼受伤的男人，就将他放在床上推进了手术室，他的动作非常干练，仿佛就像提起一袋面包一样轻松。

　　一旁的达茜则配合着先将推车上的女人送到了另一个看起来是病房的房间中。整个屋子面积挺大，被分成了很多块，外面的前厅里各处随意地架着一些空床铺，要不是还保留着一些客厅的陈设，完全看不出来这是正常的住所。

　　众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房间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先做了一些必要的处理。”卡洛斯大伯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用饱含中气的声音说道：

　　“他的情况不是很好，腰部的脊椎完全被敲断了，就算能顺利康复，下半身大概也不能再活动了。不过啊，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听到这话的四人，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接着说道：“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十七位了。”

　　“最近常常有这种被打得不成样的人族或者魔族被送过来，真是不太平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比划着。

　　“这位已经很幸运了，前面还有七八个没活下来的。”

　　“为什么？”

　　艾克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他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辰星国作为灯塔之国，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国家虽然被誉为‘灯塔之国’，但背地里，种族之间的冲突其实从未真正消失啊。”

　　卡洛斯爷爷很轻松地从艾克简短的问题中挖掘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并针对性地给出了回复。

　　“都是拐卖女性人类吗？”

　　“并不都是，有些只是因为小摩擦就对弱者大打出手，行凶的也不都是怪物。现在整座城人心惶惶，据说治安局为了这些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啦。”

　　他说完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回病房。

　　“真无聊…”

　　疾风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响起，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不过是一群心胸狭隘的傲慢者罢了。欺负毫无关系的异族弱者，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他的声音里带着义愤填膺的情感，脸上充满不屑。

　　此刻达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尽管可以听出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但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他们不只是在践踏生命，更是在破坏我们…寻求和平相处的希望啊。”

　　而小僵尸玄煦则沉默着低着头，拳头紧紧地攥着，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愤懑。

　　艾克则陷入了沉思。

　　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如果只是偶发性的那也就还可以接受，但辰星国的海关检查很严格，坏蛋想要混进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半晌，他的思绪又转移到了晚上的战斗上——虽然他只在最后才赶到现场，但今天那个名为「阿洛耿特」的僵尸使用的粒子咒术相当复杂，背后是有很强大的言灵师——如果要按协会评级来算的话，至少是三级或四级言灵师在支撑。这么高密度、且高难度的行动，绝对是有团伙。

　　想明白了这些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从沙发上稳稳地站起来：

　　“我有一个计策，你们愿意和我一起「钓鱼」吗？”

　　“钓鱼？怎么个钓法？”

　　疾风不解地转头看向艾克。

　　“鱼饵就在这里嘛。”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难得的神秘微笑，同时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自己。

　　“啊？”

　　大伙齐声发出不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