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识独立性法则

　　此刻，辰星国城东废墟。

　　断壁残垣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巨大的石块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仿佛是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推倒。

　　破碎的窗户框架如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荒芜的土地。干燥的空气中充满沙尘，明黄色的夕照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了色。

　　金发的少年斜倚在残损的断墙上，双眼紧闭，似乎进入了熟睡的状态。

　　在他的身旁，同样拥有一头金发的中年男人静静矗立着。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牢牢锁定在少年的面庞上。

　　他缓缓地伸出手，似是要抚摸少年的头，可就像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在半途迟疑住了。

　　接着，他将自己的手掌翻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上面的纹路。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

　　熟睡中的少年突然紧紧抽动了一下眉梢，紧接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意识从睡梦中被拉回。

　　“呼——”

　　艾克摇了摇因为陷入梦境而昏昏沉沉的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旋即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

　　当身旁的西利姆映入视线时，他感觉心脏停跳了半拍，整个人瞬间跳了起来，迅速向后拉开了两步的距离。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他自己听了也感到惊讶的、沙哑又虚弱的声音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西利姆看着艾克这般模样，定定地站着，僵硬的脸勉强挤出一个浅笑。

　　“艾克萨斯，”他的声音如同沉重的钟声一般，打破了周围的寂静。“这么久不见，你长大了啊。”

　　“嘁——”

　　金发的少年发出厌恶的声音，不屑地扭过头去。

　　艾克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只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个清晨。那个男人站在屋门口，厚重的眼镜片反射着远方的曙光，正好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使得艾克难以分辨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头去，”西利姆继续平静地说着，似乎丝毫不介意艾克消极的回应。

　　“但是，倘若你还想活命的话......”

　　“事到如今你还想让我听你的话吗？”

　　怒火在艾克的内心熊熊燃烧着，他提高嗓音质问道：

　　“西利姆，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吧，那些无恶不作的坏蛋！”

　　男人的话语被打断，他金色的瞳孔与少年同样是金色的瞳孔对峙着。

　　许久沉默过后，男人继续开口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言灵师吧。”

　　他没有回应艾克的指责，只是淡淡地说着无关的话题。

　　艾克默不作声。

　　“对于刚才的交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金色的右眼中闪过一道刺目的白色光芒，少年金色的瞳孔瞬间因恐惧而收缩。

　　那个瞬间的压迫感再次涌上心头，那个时候...那完全无视法则的言灵术——任何一个言灵师见到都会被颠覆认知。

　　“你...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艾克的声音中比刚才更多了一丝惊恐，他映着初上的月色上上下下拼命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西利姆无言地转过身去，往外走了几步。

　　“对了，你的那两个怪物朋友......”

　　听到他提及疾风和玄煦，艾克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双瞳也不自觉地瞪大。

　　“不用担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没有杀他们。他们此刻在城东入关口的第一家旅店里，明早便会苏醒。”

　　听到这话，艾克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很快又被复杂的厌恶感充斥——

　　什么叫「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还需要这家伙为了我做什么事情吗？

　　“还有一件事。”

　　男人并未在意艾克脸上复杂的神情，艾克的瞳孔微微侧向男人，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后话。

　　“三天后，黑灵国的王宫会举行每年一度的国宴盛典，全部的王室成员，甚至仆人和守卫都会参加，我相信这个情报对你有用。”

　　听到这话，他整个人因为惊吓而微微跳了起来。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他的行动？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这个西利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等等——”

　　艾克用矛盾的声音呼喊着一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平静的废墟，而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溶化在了月色中。

＊＊＊＊＊

　　夜已深。

　　顺着西利姆提供的线索，艾克很快在城东入关口找到了安置疾风和玄煦的旅店。

　　两个魔族挤在一张狭小的双人床上，玄煦看起来就像平时一样，睡得很安详；而平时从不睡觉的疾风此刻也瘫软地平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直到亲眼看见俩怪物兄弟安然无恙，艾克心里悬着的石头才彻底落下——虽然自己与他们的关系算不上是“朋友”，但至少也是共同旅行了一周的重要伙伴，艾克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要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艾克只觉得一阵头痛，不敢继续想下去。

　　给他们轻轻地盖上被子，随后少年重重地倒在另一张床上，金色的眸子放空，开始整理如毛线般纷繁复杂的情绪。

　　那个瞬间，他确实没有看见西利姆有任何动作。没有使用实体化的咒术，说明他能看见言灵之窗。但是没有双手相击的必要动作——这一点完全超出了艾克的认知。

　　言灵术的发动必须以言灵师的左右手掌相连接为前提，在相击的瞬间，咒语会按照言灵师所想的那样被施展，同时相应的精神力也会散开在周围的空间中。

　　抛开这个技术动作不谈，西利姆的咒术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他对自己直接施加了动词为「效果」的咒语。

　　而这却完全颠覆了这个世界的根本法则。

　　言灵术虽然被认为是能操纵世间万物的终极科学，但有一项绝对的规则是不能被打破的，那就是——

　　「意识独立性法则」。

　　意识独立性法则，或者说是「灵魂鉴权保护机制」，其实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在方之世界，唯一能超越实体的存在的，就是所有具有意识或智慧的「灵魂」。方之世界的人类和其他各族，皆为拥有「灵魂」的实体。

　　默认情况下，任何想要针对具有灵魂的实体施加言灵术的行为都是「越权」的，只有针对自己的咒术才会被允许。

　　“除非...”

　　思绪至此，艾克猛地忆起某些事。他匆忙地在言灵之窗键入一串符咒，紧接着一阵蓝色的光芒于手掌间闪过。

　　“没有......没有。”

　　他反复核查言灵之窗中返回的列表——上面仅书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意味着他现在没有，以前也从来没有向其他任何人移除过核心保护。

　　核心保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旦向某人关闭核心保护，他就拥有完全处分权，所以一般只能向完全信得过的人授权。并且，言灵师这一行存有一则不成文的职业守则——绝不轻易要求他人向自身开放核心权限，因此虽然艾克觉得无所谓，但强如师傅也没有向他索要过核心保护权限。即便要求他人向自己开放权限，时长也不应超过三天。

　　这条规矩艾克始终遵循，此前在轻羽号上向疾风和玄煦索要核心权限时，也仅授权了三天。正因如此，后来调查城东废墟时，无法再对他们施加传送言灵术。

　　艾克苦思冥想，始终无法洞悉西利姆为什么能直接对他施展虚弱效果的咒术。

　　也许是白天的打斗太累的缘故，他的眼皮逐渐沉重，最终不敌睡意，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旅店房间时，细腻的金色光束洒在床单上。身着蓝色兜帽衫的骷髅的双眸里，重新燃起了淡淡的蓝色火焰。

　　“咔哒，咔哒~”

　　他慵懒地舒展四肢，关节旋转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居然...睡着了？”

　　疾风用不可思议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昨晚最后的片段进入脑海中。

　　他只记得在和玄煦一起在堡垒外面等待艾克，随后就...忽然觉得浑身虚弱无力，再后来的记忆就没有了。

　　他谨慎地审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客房，橡木的墙壁和地板，墙壁上随意地嵌着一些廉价易量产的萤石灯，上面覆盖着复古的橡木活板门用于遮蔽光线。

　　除两张白色的床之外，房间里没有别的家具。视线拉近，自己占据了几乎一整张床，玄煦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床的一角，看起来还没醒过来。

　　他掀开被子，下床，目光投向另一边床上的艾克——他的睡姿看起来相当地不雅观，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头部略微倾斜，嘴巴大大地张开，一起一伏地呼吸着。黑色的衬衣下摆半掀开，露出下面线条分明的腹部轮廓。

　　怪物虽然和人类一样，都有“灵魂”，但绝大多数却没有像人类那样的亲情关系。

　　因为在方之世界，怪物可以在黑暗中“自然生成”，这些怪物初生时就已经是成年的体型，只不过心智在生活中缓慢成长，不同种族的怪物寿命也不尽相同，像末影、苦力怕族的寿命与人类相当，而僵尸、骷髅这类亡灵族的寿命会长得多，最多能达到一千年之久。

　　疾风和玄煦都是第68古元纪中叶——也就是6750年前后新生的怪物，到现在也才六十几年。

　　它们自出生起一直在人类社区中生活，所以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上有很多与人类相似的特点。但是由于衰老得很慢，所以心理年龄似乎也成长得比人类更缓慢一些。

　　“唉，真是的。瞧这睡相，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啊。”

　　带着无奈的语气轻声说完这话，疾风走过去给他重新盖好了被子。

　　后者的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他先是轻轻眨了眨眼睛，适应着透过窗户的明亮光线。眉头微皱，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缓缓地，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苹果。

　　“嗯……”

　　他发出一声慵懒的哼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迷糊。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床边的疾风。

　　“抱歉，把你弄醒了。”

　　疾风尖锐而空灵的语音中含着几分歉意。

　　“没事哦，我本来也快醒啦。”艾克摇了摇头，终于坐了起来，睡乱的头发肆意地竖着，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双手高高向上伸展，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艾克嘟囔着，眼神还有些迷离。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疾风，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睡相。”

　　“啊？你听到了？”尽管努力克制，疾风的脸上还是溢出了一丝惊恐的神情。按照以往的经验教训，要是让艾克听到自己说他是“小孩子”，恐怕他会当场爆炸的吧......

　　“呼——听到啥？”

　　似乎是想要驱散睡意，艾克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音含混地问道。

　　“不不不，没什么。”疾风赶忙摆手。

　　这时的艾克终于彻底醒了过来，他在床边站起，然后目光严肃地说道。

　　“疾风，关于昨天晚上，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你说。”

　　“昨晚我从通风口钻进那个堡垒的时候，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疾风看着艾克严肃的表情，再次回忆了一下前天晚上的情景。

　　“不，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就好像是，突然睡着了一样。”

　　“所以说，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了虚弱效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