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艾琳娜的过往

　　夜渐深，艾克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关于黑灵国的种种情报。

　　“睡着了吗？”

　　疾风的声音在夜色中幽幽地传来。他此时正如同往常一样斜靠着坐在在窗户下面，眼中仍然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向艾克这边凝视着。

　　“嗯。”艾克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虽然才是初夏，但今晚的空气却异常地闷热，再加上诸事不顺，让艾克感到异常地心烦意燥。

　　他的回应让疾风感到一丝惊讶，本来只是想随便问一嘴，没想到艾克真的还醒着。

　　“刚才的事情，抱歉啊。”

　　艾克同样凝望向黑暗中的那双摇曳着的火蓝色的瞳孔。

　　“什么？”

　　“就是那只猫的事。”

　　艾克说。

　　什么嘛...他还惦记着这事啊。

　　“不，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后果。”疾风微微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灭着的红石灯。

　　“我不该随便捡路边的小动物，克莱尔老师出发前叮嘱过我的。”

　　“明天还是看看能不能说服谁把它领养下来吧。”艾克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他停顿下来思考了片刻：“......说不定雨景副官可以。”

　　达茜作为苦力怕族的魔物，天生便惧怕猫咪，肯定不能拜托她。温莉和达茜是好闺蜜，达茜会经常去找她，所以也完全行不通...能想到的好像只有艾琳娜女士了。

　　听疾风刚说到克莱尔，艾克又突然好奇起来：“能给我介绍介绍克莱尔先生吗？”

　　“可以。”

　　疾风缓缓地说。

　　“我们在出生时，作为新生的怪物，其实和一张白纸的人类婴儿差不多，没有复杂的心智，只有生存的本能。如果任由我们自己谋生，要么死在弱肉强食的荒野，要么成为被兽性裹挟的猎食者，只有这两条路。”

　　“克莱尔老师收留了我们，在人类社区中抚养我们，赋予了我们获得「人性」的机会......”

　　疾风用平缓的声音讲述着回忆，艾克则在床上聆听着，空灵的声音竟有一些催眠的效果，他隐隐地思考着。

　　魔族和人族一样，都是拥有“灵魂”的存在。这是在师傅那里学习言灵术时知道的。

　　据说，魔族和人族的灵魂同构，只要是具有灵魂，就被「意识独立性法则」所限制，也就是具有智慧和意识。

　　但是实际上，人类在野外遇到的魔族却大多并没有展现出智慧，行为和动作就像僵硬的机械一样。

　　如此说来，像疾风和玄煦这样从小生活在社会中的魔族，其智慧才能在后天得到发展，而那些没有在社会中成长的魔族，它们的心智就会始终停留在初级的阶段。

　　人类也是如此吗？理论上灵魂同构的话，那在这方面的特性也应该相仿才对。

　　想到这里，艾克又感觉一直以来困扰在内心深处的困惑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个世界上，「意识独立性法则」被言灵理论认为是世界的根本准则，这件事本身就充满矛盾性。

　　灵魂这种难以用准确的语言定义的东西之于这个拥有相对简单的内在设计、高度结构化的宇宙而言明显更加复杂和冗余——用更浅显易懂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物理构造比人们的理解所能接受的复杂程度要低得多。

　　具体来说，就是一切的事物过于结构化和割裂了，并不能用自洽的理论和思想串起来。无数科学家都试图寻找这个世界最终的“真理”，但最后却只是得到了一个又一个离散的苍白事实。

　　就比如说之前说的，无论如何组合和烹饪，都只能得到固定种类的食物；亦或者这个世界上所有花朵的类型只有固定的十一种；再者无论怎么去雕刻或挖掘，得到的都是方块形状的、被称为是“体素”的物体，人们始终无法造出明明脑海中能想象出来的、完全光滑的斜面。

　　——当然，对于只求温饱的普通人来说，这些思考实在是过于深奥了。但言灵师作为研究世界运行机制，亦或是寻找“真理”的职业，其实比和那些整天虚无缥缈地思考的思想家一样，也需要考虑这些问题——然而大多数平凡的言灵师也只是在机械地“利用规则”，以便利他人或自己，并不会往这么深的地方思考。

　　但据神话传说中的博识之神、一切言灵术的起始人「瑞斯佩斯特」所说，真正的言灵师其实应该去“发现规则”，以至于去寻求这个世界的“真理”。而师傅也是一直这么教导自己的。

　　艾克的脑海中思绪纷飞，无数困惑的浪花翻腾，意识的小舟开始飘离岸边。

　　“艾克，你在听吗？”

　　疾风停下来询问道，不过没有人回答。房间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艾克和玄煦沉重的呼吸声。

　　“唉，又是一个孤独的夜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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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边的青松酒馆。

　　达茜在送走艾克三人后，在酒馆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非灵...”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艾克向她撒谎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绝不是飞龙峡谷。

　　半夜的酒馆依旧热闹非凡，达茜心不在焉地做着服务生工作，脑子里想的全是关于艾克的事情。

　　“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下面要去哪里啊？”她又叹了一口气，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出来。

　　她决定偷偷跟踪艾克。临近早晨的时候，达茜提前从酒馆下了班，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深绿色侦探服，悄悄地守在卡诺斯大伯屋子旁边的树丛里。

　　不一会儿，她远远地看见卡诺斯大伯的身影从铁质的院门口走出来。紧接着，那个矮个子的金发少年也跟着后面走出来，后者向前者弯下腰鞠了一躬，然后好像说了些什么。

　　不久玄煦也从院门里现身，跟在艾克后面，两人站在院门口，应该是在等待着屋子里的疾风。

　　约莫着过了三分钟，那个身穿蓝色兜帽衫的胖骷髅从屋子破旧的橡木大门走出来，刚出来的一瞬间，达茜眉头一皱，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令她不适的气息。

　　当疾风走出铁质的院门时，那种感觉更加强烈，达茜顿时头晕目眩起来。

　　“那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猫的气味？！”

　　她拼命忍住强烈的恶心感，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动静。但是随着三人走近，那种生理上的不适感实在是太强了，让她甚至一度失去了注意力。

　　在度过了在她看来漫长如年的一分钟后，达茜再次抬起头，艾克三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可恶，居然用猫防着我！”

　　达茜恼羞成怒地跺脚，脸上也因为生气泛起了红晕。她爬上屋顶张望，可能是附近建筑物太密集的关系，已经没法找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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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艾克、疾风和玄煦三人正穿行在辰星国清晨阴凉的大道上，他们很快在治安局的巨大蓝色建筑前停了下来。沿着长长的步梯拾级而上，和门口值班的职员说明来意后，很快艾琳娜曼妙的身影就沿着大厅里面的长廊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啦？”

　　她一边挥手打着招呼，一边用温和的女声询问着。

　　“唔...就是，也没什么事......”

　　艾克踌躇地用手挠着额角，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突然拜托别人收养一只流浪猫，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吧。

　　眼见艾克的迟疑，疾风突然做出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表情，直接掀开脑袋从身体里抱出了那只猫，举在胸前。

　　小猫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在微凉的空气中，它的毛发显得有些寒碜，体型干瘦。这是一只全身金黄色的猫，就和艾克的发色差不多，只有鼻子周围和脚尖是白的，就像戴着面罩、穿着袜子一样。

　　“请问...您有没有意愿收养下它呢？”

　　疾风微微地躬下身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哦。”

　　见到这一情景的艾琳娜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

　　“果然...还是太突兀了吗......”

　　艾克无奈地扶住额头，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一直站在一旁的玄煦默默地把头扭过去，似乎是想回避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被无情拒绝的惨状。

　　“倒也...不是不行。”

　　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艾琳娜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就在三人安心地长叹一口气之前，她又加了一个“但是”​。

　　“但是，前提是让我摸一摸你的头发。​”艾琳娜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

　　艾克呆在了原地，这次倒不是源于又被当成“小孩子”的怒火，他想起了之前在瓦尔特国的时候，艾琳娜女士也总是这样摸着他的头，然后被自己想尽办法躲开，她似乎对这件事情总是有着什么执念。

　　“我啊...曾经有一个孩子，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大概也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她暗灰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悲伤，缓慢地继续喃喃道：

　　“他五岁的时候，被野外游荡的魔族强盗掳走了，至今还没找到。据说那一带被拐走的人类最后都会被卖到黑灵王国成为奴隶，所以我主动申请交换到辰星国这边来工作，说不定能有机会好好调查一番。”

　　听着雨景副官的陈述，艾克的眼底闪过惊讶，同时也能够理解。那种怀念熟悉的人的心情——以及见到相似之人的共情感，他也时常会有。之前他在某个小镇的杂货铺见到过一位外表和妈妈有几分相像的女店主，虽然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但还会忍不住地代入进去。

　　“我知道了，就算你不收养下它我也会答应的。”

　　艾克这次顺从地把头蹭了上去，艾琳娜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艾克的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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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艾琳娜收养下小猫后，三人与她道别。随后，在路旁拦下了一辆马车，乘着车沿着辰星国的主干道一路向南，很快就到了出关口。

　　“从这里出去就是城外了。”

　　艾克回过头，对身后的疾风和玄煦说道。

　　他们的身后，天空湛蓝如洗，宛如一块毫无瑕疵的巨大蓝宝石。巍峨高大的阿姆斯特朗山脉雄踞在两边，宛如忠诚的卫士，坚定地守护着下面低洼峡谷中的辰星国。

　　这座隐匿于峡谷之中的城市国家，因其独特的建筑配色，泛着如梦如幻的蓝紫色倩影。那些建筑仿佛是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琉璃，又似从仙境坠落凡尘的绝美之地，恰似天堂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啊，玄煦，你...”艾克突然指着玄煦的头顶，大声提醒道：“你的头发在冒烟诶！”

　　“呜哇？！”玄煦惊叫着从腰包里掏出一顶绿色的皮革帽子，快速套在已然微微烧得炭黑的绿色头发上。

　　“在云隙谷里待习惯了，都忘了要戴帽子了吧？”疾风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副骨架手拉了拉兜帽衫的帽子，再三确认戴得严严实实。“看我，一直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戴着，就压根不怕哪天会被晒到。”

　　“这个帽子丑死了，一直戴着就找不到女朋友了...”玄煦小声嘟囔着，脸上露出憋屈之色。

　　“噗——”艾克被玄煦的话逗笑得前仰后合，“那么玄煦先生，请问你找到女朋友了吗？”

　　“暂时...还没有......”玄煦的声音越说越小，随后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那么艾克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啊...也没有......”艾克的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他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疾风看着互相攻击的两人，无奈地晃了晃脑袋，骨缝处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我觉得那个温莉就很不错哦。”

　　肥仔骷髅突然冷不丁地在众人的沉默中冒出了一句话。

　　“啊？不不不，我就算是死这里，从飞艇上跳下去，也不会往那方面想一点的！”

　　艾克疯狂地左右晃动着脑袋，对疾风的提议表示强烈抗议。

　　辰星共和国的南方是一片广袤而荒芜的稀树草原，再往南就是尚未被开发的海边石岸。

　　艾克在城外的驿站处租下了雷秘群岛冒险家协会提供的马匹。这种马匹经过特别训练，会自动找到回去的路，特别适合需要通过海路前往南方其他国家的旅行者租用。

　　租用时只需要付下一笔押金，马匹自行返回后，驿站会把押金投递回租用者留下的银行。得益于德尼兹国家银行在辰星国有开展境外业务，艾克直接提供自己的尊姓大名就可以了。

　　再之后，三人从最南方的海岸启航，划船一个白天就能到达黑灵王国，恰好能赶上国宴庆典。在石岸边，艾克熟练地使用手头的材料制作了两条普通的链船，之后三人打算轮流划船，向南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