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缄默的缘由

　　三人就这样跟在西田的后面走着，他无意地问道：

　　“二位客官是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哇？”

　　“一晚，明天就进城。”

　　玄煦用与他平时相比有些冰冷的态度回答道。

　　“啊，哦...这样啊，那明天你们得要从南边的路走吧。我跟你们说啊...南边那个农场主是个怪人，他居然给奴隶起名字，最离谱的是还会放走他们，你们路过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

　　西田一路半捂着嘴用嗔怪的语气说着些八卦，将三人带到一座的独栋小屋前停了下来。房子的外观看起来很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元素，墙壁被粉刷为淡淡的蓝色，窗台前种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灌木和野花，看起来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居住。

　　“两位客官，请进。我给您二位的奴仆也安排了住所，就在对面的那间屋子里。”

　　他用一只手指着艾克说道。

　　“好的，那就多谢利普先生了。”疾风拱手表示感谢，而玄煦似乎并不太想和西田啰嗦的样子，先一步闷声进了屋。

　　待疾风和玄煦两人进屋关上门后，名为「西田·利普」的骷髅磨了磨它那两排洁白的牙齿，对着艾克说道：“站在这儿干什么，自己过去那边，住鲍二那间屋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完后转身踏着像敲鼓一样发出啪嗒声的木屐走开了。

　　艾克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随后看向街对面的那一排摇摇欲坠的火柴盒式简陋房屋，默默地吞下了一口唾液，随后踱步走过去挨个看向挂在墙上的门牌。

　　“辛五”、“李四”、“沃森三”......

　　门牌号上写着奴隶们的名字，这些奴隶看起来都没有名字，只有姓氏和编号。

　　说起来，那个骷髅旅店老板作为怪物却有着姓氏，这说明他并不是自然生成的怪物，而是经由婚配产生的个体，这种情况应该在具有一定规模的怪物社会中才会比较常见。

　　艾克在门牌上写着「鲍二」的火柴盒前停了下来，轻轻地敲了一下破旧的橡木门。

　　“鲍二...先生，晚上好。”

　　开门的正是刚才三人遇到的那名男子，小女孩“艾娜”的父亲。男人的长脸上布着一些中年皱纹，那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忧郁，下巴上有一些未清理干净的胡渣。看到来人是艾克，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侧身给艾克让出了一条进屋的道。

　　屋内的布置十分简陋，仅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个缺了角的桌子。该怎么形容呢，即使是方之世界上某些不发达地区的贫民窟，人们的生活条件也不会比这个更差，很难想象在这座小镇的人类是如何苟且生活下去的。

　　艾克看着房间里的陈设，不知所措地站着。

　　“是西田老爷让你住过来的吧？”鲍二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进来吧，别站着。”

　　听到男人的话，艾克小心翼翼地走进空间狭小的屋内，站在一旁的角落里。

　　“坐吧。”鲍二指了指床边。

　　他依言坐下，看着眼前的男人，欲言又止。后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真是多谢你的那两位老爷了，要不是他们，我们少不了几顿饿。”

　　看着这个被奴役的男人，艾克非常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自己毕竟是在假扮奴隶的身份，所以又害怕说错话，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不语。鲍二似乎是感受到了艾克的沉默，也停下了一会儿，不过很快接着说道：“你做得很对，在这里，我们作为奴隶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灾祸，所以还是少言为好。”

　　少年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愤懑，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装作平静般地随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男人抿着嘴唇，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他的面部肌肉微微颤抖，笑容里夹杂着无尽的辛酸，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之情。

　　“能去哪呢？我们从出生就被作为奴隶养大，如果妄图逃跑只会被抓住然后杀掉，我们只是想活着罢了。”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再继续交流。鲍二转过身去，从屋顶的柜子里取出一张备用的床铺，铺在地上。

　　吱呀——

　　破旧的房门此时被推开，艾克顺着声音望过去，是刚才在外面碰到的名为「艾娜」的小女孩，她翩翩地走进房间，使得本就狭小的屋子这会儿显得更加拥挤了。

　　“爸爸，我回来啦！”

　　纯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仿佛周围拂过了动人的春风，让整个房间也似乎不那么狭小了。那双黑色瞳孔的大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让艾克愣住了几秒。

　　“是你呀！”回过神来，小女孩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身高刚好齐到自己胸膛的位置，整个就像精致的布娃娃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她轻轻眨动着水灵灵的眼睛：“今天多谢你们帮了我和爸爸。”

　　艾克微微笑了一下，按照正常的思考逻辑，自己作为奴仆应该把功劳推给主人才对。这样想着的艾克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说道：“不，这和我没关系，都是我的主人做的。”

　　身着格子裙的少女闻言却闭上眼，摇了摇头，也还给了艾克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我能感觉那个骷髅哥哥和僵尸哥哥并没有把你当做奴隶对待哦。”

　　少年的心底掠过一阵震惊的狂风。他发现自己攥着衣角的右手微微渗出了一点汗水。他稳住表情，用开玩笑的语气好奇地问道：“那你肯定是错啦，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我也不知道，感觉就是感觉嘛...”

　　小女孩努了努嘴，看起来不太会回答这个问题。

　　“给大哥哥自我介绍一下吧，艾娜。”这时，名为鲍二的男人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低沉沙哑的嗓音仿佛都变得轻柔了很多。

　　“我叫艾娜·鲍，虽然在外面他们都叫我鲍十四，但在这里请叫我艾娜哦！”虽然稚声稚气，但语气不卑不亢，嗓音如银铃一般动听。“我九岁了，后天就是我的十岁生日哦！”

　　“我叫艾克萨斯·杨，十五岁，叫我艾克哥哥就好哦。”艾克也微微笑着，向艾娜交换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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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路对面的那幢屋子里。

　　“这黑灵国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疾风沉着脸，看起来对今天的见闻感到相当地不适。

　　“是啊，那些魔物对人类的压迫似乎很深。”

　　一旁的玄煦此时也不再是以往嘻哈的样子，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斜躺在床的另一侧，看着窗外：“虽然我们也是亡灵族，但在我看来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样的。这种事情，我绝对看不下去。”

　　他闭上眼睛。

　　“但那个小女孩艾娜，让我觉得这里的人类并非完全失去了希望。”

　　另一边的疾风幽幽地说着，眼里摇曳着有些许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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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天似乎黑得很慢，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整片天空才完全黑了下去。灰色的云笼罩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徘徊。艾克一个人坐在鲍二的住所门前的路牙上，目光平视着远处王城高耸的深板岩城墙。

　　他单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在思考着什么。风带着零零星星的雨珠吹拂着周围的植被，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低鸣。

　　“在想啥呢？”

　　疾风空灵的声音在左后侧响起。

　　“没什么。”

　　“跟我说说吧。”疾风在艾克身旁的路牙上坐下，“总觉得...你一直把很多事情一个人背着。”

　　敏感的疾风早就注意到艾克总是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这与他过往的经历有关，但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更活泼一些猜对......

　　他揣着笑容从背后拿出一碗蘑菇煲递给艾克：

　　“这是西田给我们送的晚餐，我不用吃东西，给你的。”

　　“还是留给玄煦吧。”

　　艾克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轻轻把木碗推回去，“不然那家伙又要喊饿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

　　“那个小女孩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安娜？是你在找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吗...”疾风突然停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了艾克的痛处，头微微地垂了下来，轻声说道：“抱歉。”

　　“没事的。”

　　艾克轻轻地摇摇头。

　　“其实也就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很像吧，性格方面就完全不同了。”

　　少年微微张开口。

　　疾风和玄煦这两兄弟，给他的感觉也完全不同。疾风就像一个年长的师兄一般，处处关照着他。但玄煦则显得有些神经大条，他则夹在两人中间。

　　在...科林和安娜还在的时候，他也是夹在中间的那个。虽然科林比他年幼，但总是给人一种他才是哥哥的错觉。安娜因为年龄太小，则是被所有人保护着。

　　自从那件事以后，艾克把一切都压在心底，独自一个人承受。但时隔这么多年，这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回归，让他不禁开始隐隐地怀念起过往。

　　但是...不行。

　　他原本并不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担忧，直到上次和西利姆交手后，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什么。

　　绝对不行。

　　自从那个暴雨之夜，他的心里一直在害怕着，害怕再次失去什么东西。所以他宁可自己孤独下去，也不想再与任何人去建立起新的羁绊。

　　也许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吧。

　　艾克心里这样想着，但他甘愿这样，至少算是对自己那天晚上...没能冲出去救科林和安娜的惩罚。

　　况且...想到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于是他又一次缄默了，把到嗓门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那...你想过找回他们以后要做什么吗？”

　　眼见艾克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疾风有些急迫地顺着他的话问道。

　　“没有。因为心里已经被‘找回他们’这个目标完全填满了，所以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后面要做什么。”

　　少年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了骷髅伙伴的问题，这样的态度让后者微微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