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的羁绊

　　“温莉？！”

　　艾克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他踉跄着从控制台前转身，白袍下摆拖出一道暗红血痕，金色的瞳孔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剧烈收缩。

　　“你们怎么——”

　　少年还未说完的话突然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爱克莎和姚雁立刻投来担心的目光。

　　“艾克，你…伤得怎么样？”温莉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见艾克后腰的绷带正在渗血，而视野中控制室的地板上散落着沾血的棉花和空药剂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艾克声音突然拔高，金属质的狭窄舱壁将他的怒吼折射成刺耳的回音。

　　“你们明明可以——”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悬在半空。艾克像是被自己吓到般后退半步，尚不怎么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当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玄煦和林陆时，顿时脸色又变得更糟糕起来。

　　“玄煦，你受伤了？还有……林陆，你的脸色很差…”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很快就因为情绪失控而停滞下来。控制室陷入死寂。

　　温莉听见机器运作的嗡鸣，听见远处海浪拍打艇身的闷响，听见艾克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像台过载的砂轮。

　　“唉……”

　　艾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蹲下，颤抖的手指悬在玄煦的右肩伤口上方，却不敢触碰下去。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

　　此时的飞艇机械声覆盖了高空气流的声音，霞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室内的一切都染成了猩红色。

　　而少年看向疾风、玄煦、林陆，他们的眼神却好似有些害怕地躲闪开了…他从那些异色的瞳孔中看到了深沉的忧伤。

　　正当众人沉默的时候，穿着如雪般纯洁的米白色上衣的少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用纤细的手指捧住了少年的脸，绽放出安详笑容的面庞正对着那双金色的双瞳。

　　“艾克，你不用一直把我们往外推的。”

　　她的眼睛里似乎隐着深刻的悲伤，她握住艾克的双手，手心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

　　“之前那件事…在你被吸进去以后，我知道了你的经历，才明白了……你一直这样躲藏的原因。”

　　温莉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其实我、我们更希望能帮到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和你一起解决。请你…相信我们。”

　　艾克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么多天以来，他接受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东西。

　　金发的矮个子少年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这两年来，他一直不愿意与人深交。

　　与其说是不想得到，倒不如说是不想再失去。

　　制造羁绊。这种事对人类而言本应该是最平常不过，但接二连三受过伤流过泪的他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但他可以感受到，当自己把其他人推开之时，他们煎熬、懊悔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他本以为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一切，但在好不容易拉近关系以后，却又迫于本能用厚厚的冰壁把内心层层包裹了起来。

　　他的眼睛一一看过眼前的几人，也难怪刚刚自己用那样严厉生硬的语气吼向他们时，他们的脸上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温莉也好，疾风、玄煦也罢，还有达茜、师傅、姚雁、爱克莎船长……所有人都在用一颗真诚的心对待着自己。那些伸出的援手，那些关切的目光，都让他明白继续执拗下去是多么幼稚的选择。”

　　“已经...不能再躲下去了啊。”

　　艾克的内心深处这样想着。

　　“唉，温莉、疾风、玄煦，还有林陆，大家…”艾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认真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刚才那些话，我向你们所有人道歉，真的对不起。”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把你们推开，也不会再独自面对危险。”艾克坚定地说，“我们要一起行动。”

　　想明白了这一切，艾克的双眼缓缓聚焦到了控制室的舷窗外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远处的云也染上了霞光的茜色，那些光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亦或是…更深邃了一些。

　　太阳快下山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爱克莎船长，机械层的船舵被激活后，主船舵就无法起作用了是吗？”

　　艾克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出了他的猜想，“按理来说，机械层的船舵更靠近飞艇的发动部分，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甲板层的控制室实际上是通过红石信号传动到下层的，对吗……”

　　爱克莎一边给受伤的玄煦和林陆医治，一边轻轻回应着。

　　“是的。这艘飞艇在初建时只有两层甲板，那个时候主控制在飞艇的最底层——也就是现在的机械层。”

　　爱克莎用她独有的声线向艾克透露重要的情报。

　　“但后来改造的时候，又加盖了一层。控制系统挪到了甲板上，于是就重新设计了一套信号传动装置，高层的船舵能够通过红石信号和动力传导装置控制下方的主船舵，从而实现在甲板层驾驶整座飞艇。但实际上机械层的船舵才是真正的控制系统，因此它被激活时，这边的副船舵就会完全失去作用……”

　　“那…看来只能去机械层夺回主控制了。”

　　艾克在冷静地分析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等。”

　　温莉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提问道。

　　“如果机械层的船舵能切断甲板层的控制，说明存在一套红石阻断系统...假如说修改这套系统，使得这里的船舵绕开限制，仍然能够控制机械层的传动装置，两套船舵之间发生冲突，会发生什么？”

　　一旁姚雁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两边的力度会叠加，从而使飞艇转向新的方向。”他用严肃的声音说道，“但我有九成把握完全操控这座飞艇。毕竟——我曾经可是全职的舵手。”

　　说罢，他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不过，”中年男人又话锋一转，摊手说：“雷克中弹受伤了，现在飞艇上没有能修理控制设备的人。”

　　“也就是说，除了重新夺回最下层，已经没有别的能掌控这艘飞艇的方法了吗？”

　　艾克托着下巴，眉头微皱。

　　“其实，这里是有控制系统的完整图纸的。”爱克莎说着拉开控制台下的柜子，右下角的柜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叠泛黄的纸张。“但我们都不太擅长维修机械。”她无奈地摊手。

　　金发少年沉吟了片刻。

　　“或许...我们可以让温莉试试。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位德尼兹国家级的高级机械师呢！”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交给你咯，机械控！”

　　“什...我吗？我…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大的机器，可能会搞砸的说……”

　　温莉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控制室的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些泛黄的图纸在她眼中突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三分钟前还在教育别人要相信同伴呢。”

　　艾克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沾血的白袍窸窣作响。他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少女，“德尼兹最年轻的高级机械师，现在要临阵脱逃吗？”

　　温莉猛地抬头，正撞进少年带笑的金色眼眸里，那里面跳动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金属断裂的脆响，飞艇突然倾斜了十五度，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抓住固定物。

　　“我们得尽快了。”

　　姚雁催促道。

　　“我…”

　　温莉的指尖触到图纸边缘，突然发现自己的颤抖不知何时停止了。图纸上密密麻麻的齿轮结构在她眼中自动分解成熟悉的模块——这不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中继器活塞推进改良方案吗？

　　爱克莎突然把扳手塞进她手里，解释道：“这架飞艇，在几十年之前被称为「云雀号」，机械层始终没有大修过，用的是最老的那套传动方案。”

　　女船长将指尖放在了图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说道：“这套系统恐怕在现在红石机械课本上也不是什么太高深的内容了吧，想必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与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言灵术不同，现代机械结构作为近百年才开始迅猛发展的学科，先进的设计也不断在迭代与变化。

　　温莉的瞳孔骤然收缩。图纸上的，正是那个在书上被称为“冗余到几乎不能接受”的老旧设计。

　　她突然转身扑向控制台，发带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线：“给我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

　　整个控制室突然活了过来，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姚雁快速地拆卸下操作面板的外壳，玄煦忍着伤痛递来工具，林陆举着灯笼为她照明。当温莉的扳手第三次碰到艾克递来的齿轮时，她感受到少年染血的手指在她手背多停留了几秒钟。

　　这份温暖的触感让她的心神又宁静了几分。

　　“能做到。”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温莉的改装进行到第十分钟时，飞艇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此时正下方的机械层传来了蒸汽管道爆裂的轰鸣，控制台所有仪表盘同时亮起红灯。

　　温莉咬住嘴唇，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她刚刚发现图纸上缺少最关键的中继器参数。

　　“要调到多少…”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扳手悬在调节阀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就在这时，一只缠着绷带的手突然覆上她握着扳手的手。

　　艾克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她的扳手在管道间飞舞，像在演奏一首金属交响曲。当最后一根红石线路被接通时，整个控制面板上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温莉只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直到艾克突然捏了捏她汗湿的手心。

　　“听——”

　　微弱的机械运转声从脚下传来，接着是姚雁惊喜的呼喊：“传动恢复了！”

　　姚雁立刻冲过来接管了船舵，众人看见舷窗外的云层正在缓缓转向。他一边观察着舷窗外的景色，一边高速地转动罗盘，虽然有些困难，但飞艇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开始向正确的方向移动起来。

　　“太棒了，温莉。”

　　艾克把额头轻轻抵在她肩上，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让温莉感受到了少年平稳的呼吸。一旁的玄煦、疾风和林陆此时也舒展开了眉头，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