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空中的思念

　　虽然觅食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折腾，但总共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这时候的太阳正好升到了头顶最高处，但由于处在高空中，周围轻拂着微微的风，散去了暑气。

　　沿着悬廊回到房间，艾克迫不及待地将玄煦重新转移回他的身体上。

　　“觅食之路还算顺利吗？”

　　此时的疾风已经重新躺回床上，他的手上盘弄着一朵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滨菊。

　　“你问他吧。”

　　艾克用不悦的眼神看了某个绿油油的家伙一眼，后者似乎又因为身体长时间不活动僵直地躺在地上。

　　“那个，吃饭花了不少钱。中间我被风吹走，被一个无良言灵师捡走了，敲诈了两千尤克尔…”

　　玄煦用带着歉疚的声音底气不足地说着，他的脸微微发红，和原来的绿色混合以后变成了酱紫色。

　　“哇哈哈哈哈哈——”疾风顿时扑哧地笑出声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准没好事发生。不过那个人居然敲诈一个十岁小孩儿两千尤克尔，也太无耻了吧！”

　　“我、十、四了！还有，都怪你们一声不吭地藏在飞艇上，要是早来找我我不就可以提前都把你们用言灵术藏好，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艾克张牙舞爪地扑向疾风，后者灵活地闪开，让他扑了个空。

　　“唉……”

　　在一旁瘫坐着的玄煦叹了一口气。

　　艾克看向消颓的玄煦，问道：

　　“怎么了，叹什么气？”

　　“这才第一顿饭就这么艰难，后面三顿怎么办啊？”

　　小僵尸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没事的，我额外要了一张菜单，后面你把想吃的写在菜单上自己一个人去餐厅就行。”

　　艾克从背后拿出一张菜单，脸上带着一副“我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无奈表情。

　　这让一旁听着两人间的谈话的疾风不经意间佩服起这位金发少年来，没想到他能提前想到这一步。

　　“你考虑得挺周全啊，不像玄煦，完全就是个冒失鬼。”

　　“什么嘛，怎么可以在刚认识的人面前这么说我…”

　　玄煦顿时急了，一把拽过疾风手上的滨菊，怪物两兄弟在床上翻滚着打闹起来。

　　这个场景似乎与少年脑海中某些熟悉的桥段呼应了，他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你笑了。”

　　玄煦突然停下了打闹的动作，他伸出一只灰绿色的手指，指向艾克这边。

　　“诶？”

　　“你笑了，之前从来没见到你笑，一直都板着脸。”

　　艾克微微一愣，随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真的笑了。“有吗？”他轻声说道。

　　玄煦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个弧度，但我看到了。你笑起来其实很帅气，以后应该多笑一笑。”

　　“多笑笑...吗？”

　　艾克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别闹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说着，他将从库存空间里取出的食物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玄煦的注意力果然被美食吸引，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了抗议，他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菜肴，“哇，看起来好好吃，我都快饿死了！”

　　疾风躺在床上调侃道，“你啊，就知道吃，也不怕吃成个小胖子。”

　　“才不会呢！”玄煦嘴里塞着一块肉，含糊不清地反驳道，“我可是僵尸，怎么吃都不会胖的。”

　　艾克看着两人拌嘴，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狼吞虎咽的玄煦和时不时逗弄他的疾风，心里竟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光，和亲近的人一起嬉笑打闹。可后来，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被冰冷的现实所掩埋，他被迫隐藏自己的情感，用冷漠的外表来武装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感到一丝歉疚——想来之前有些过分戒备疾风和玄煦两人了，他这样想着。

　　“艾克，你怎么不吃啊？”玄煦的声音打断了艾克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玄煦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块沾着酱的曲奇饼，“给你，可好吃了！”

　　艾克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谢谢。”他轻声说道，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或许是为了不让新伙伴失望，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隐藏，而是任由那丝笑意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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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按道理来说，艾克最好应该留在房间里看着两个怪物伙伴，防止被别人发现。但事情既然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都怪那个叫姚雁的家伙——那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乎他打算出门在飞艇上好好参观一下——毕竟他第一次搭载飞艇这种空中的交通工具，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还很新奇。

　　简单地午间休息过后，他吩咐疾风和玄煦在房间里安静地待着，然后给了他们一些红石和预先写好的符咒纸条，用于自行施放隐身言灵术，便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艾克所在的头等舱位于飞艇的最下部，一排排标准的客舱房间沿着悬廊分布着，来到最前方的楼梯口，这里视野开阔，能够俯瞰无垠的开阔天空和下方不断变幻的景色。

　　微风拂过，艾克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宁静与新奇。轻羽号高高地悬在厚厚的云层之上，洁白的水汽像柔软的羊毛，托起这座巨大的空中城堡。偶尔透过薄雾，艾克看见远处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

　　沿着楼梯口向上走，来到位于甲板层与客舱层中间的座舱层。整个座舱层完完全全地占满了第二层，这里跟火车一样分为座位区与隔间区，但都是硬邦邦的椅子，并不提供生活设施。

　　继续往上走，艾克来到了甲板层。这里的空气更加清新，正午的阳光明媚，巨大的机械与引擎轰鸣声伴随着气体交换的声音笼罩在整个空域中。

　　甲板就像广场般空旷，上面稀疏地分布着几个乘客。艾克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和设施，一边随意地走着。

　　“喂喂喂——”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艾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半只脚已经走进了一个狭窄的房间中。

　　房间铁质的大门敞开着，一面是桌子和座椅，一面是不断运转着的复杂机械，透过顶部巨大的玻璃悬窗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机械装置直接与控制顶部气仓和方向舵的设备相连接，形成了复杂而精密的飞艇控制系统。

　　随后，他的注意力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皮肤白净、身材魁梧、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笑眯眯地看着他。

　　“千万不要说那个词…千万不要说那个词……”

　　艾克微微眯起眼眸，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哎呀老弟，你差点就闯进我的工作室了。”男子调侃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友善。

　　身材矮小的少年释怀地呼出一口气，男子并没有其他人一样喊他“小孩”、或者“小朋友”啥的，这令他的心里倍感满足起来。艾克留心着不要露出过于开心的神色，同时说着：

　　“对，对不起，我第一次坐飞艇，对这里很好奇…嗯，所以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

　　“没关系，好奇心是年轻人的天性嘛。来，进来坐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艾克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男子热情地招呼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多大了？”

　　“十四。”

　　“很年轻啊，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念书呢。”

　　在学校里念书…吗？

　　这曾经是艾克的愿望之一，在艾克所生活的海草村，念书本身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在母亲去世后，他必须支撑起自己的生活，所以就更没有机会再去学校读书。

　　艾克的视线微微下垂，不过男子并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方式很平和，不急不缓的，让艾克很舒服，他紧接着开始介绍起这个房间：“这里是飞艇的控制室，负责整个飞艇的航行和操控。你看那些复杂的机械装置，它们直接与控制顶部气仓和方向舵的设备相连。”

　　艾克听得津津有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注意到墙上挂满了各种仪表，实时显示着飞艇的各项数据。还有一些复杂的图纸和地图，应该是用于导航和规划的。

　　对于这些红石机械相关的知识，艾克其实还略有了解，小时候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读过很多相关的书，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但懂得其中大致的原理。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地年轻，既然他在这种地方工作，那么…

　　“你是飞艇的驾驶员吗？”

　　艾克随口一问。

　　男子哈哈大笑：“不，我只是个机械控制员，负责驾驶的是副船长，在航路研究室。”

　　“那个叫姚雁的家伙吗？”

　　艾克随口问道。

　　“你认识他？”

　　男子挑眉。

　　“不，姑且算是…和他有一段孽缘吧……”

　　想起那个坑了自己两千尤克尔作为封口费的家伙，艾克满脸黑线，吞吞吐吐地说道。

　　两人聊得很投机，艾克问了很多问题，这位机械师先生也不厌其烦地回答着。

　　男人名叫雷克，十八岁的时候就在这座飞艇上做机械师，到目前为止干了差不多五年之久。

　　和大多数机械师一样，艾克能够感受到对方刻在骨子里的严谨。对于这一行，艾克也是有些许了解——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读过一些红石机械设计方面的书籍；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某个两年前认识的少女……不过他总觉得她同自己不太合得来就是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晌，雷克终于站起身来：“好啦，艾克萨斯老弟，我得去忙了。”

　　他伸出粗壮的手臂，拍了拍艾克的肩膀：“感谢你陪我聊天，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玩得开心。”

　　艾克感激地点点头，告别了这位热情的机械控制员，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他沿着悬廊来到飞艇最后端，从右侧的舷梯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客舱房间。

　　随后，艾克简单休整了一下，然后向软绵绵的沙发上用力坐了下去。

　　“呼——”

　　他的余光看向一旁的骷髅僵尸兄弟，玄煦吃饱喝足后又爬上了床，而疾风则一个人独坐在墙头，还在摆弄着那朵滨菊。

　　它们在别人眼里是隐身的状态，但艾克在咒术上掺杂了一点私货，所以自己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俩个魔族。

　　一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和他们共处一室，艾克心底里还有些不太自在。毕竟自己已经独自在中域大陆的北半群岛旅行了一整年，已经习惯了那种孤独感。

　　——更准确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某种程度上反而让他很安心。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两个伙伴，他有些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份关系。

　　除此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能听懂人类语言的魔族，所以心底还有些好奇。不过他选择先抑制住心底的情绪，无聊地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打发着时间，一直到晚上该睡觉的时间点。

　　玄煦在床边打了个地铺早早地就睡了，而疾风也很自然地在窗台下边靠着墙坐下。

　　看来这两个家伙并不怎么闹腾，而且似乎他们的作息和人类也是一致的。

　　艾克这样想着，盖上了桌面上的蜡烛灯，些许烧焦味在空气中散去，周遭很快被黑暗所包裹。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在四处游历，但艾克一直对于生床都很排斥，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难以入眠。这天夜里，他毫不意外地躺在床上睡不着，当他缓缓地从床边坐起来的时候，靠在窗边的疾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睡不着吗？”

　　在黑暗中，着实是把刚刚坐稳的艾克吓了一跳。

　　借着月色，艾克用余光描画着声音的来源，它硕大的身躯靠在墙上，空洞的颅骨仰头看着天花板，浸在薄如蝉翼的月光里，淡化了些许锋利。眼洞之中，两团冷蓝色的火焰隐隐地燃烧着——那是骷髅一族特有的瞳孔。

　　“我们骷髅一族是不需要睡眠的。”骷髅轻轻地说着，“所以我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感觉。”

　　另一边的玄煦则早早地躺在了床旁边，打着呼噜，时不时还说两句浅浅的梦话。

　　“那换个角度来说，你不是每晚都在失眠嘛？”

　　艾克提出了冷静的反问，回答他的是玄煦的呼噜声。不过过了几秒钟，疾风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空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中的蓝色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些，“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夜晚，确实很孤独啊。”

　　“你继续休息吧，我想去甲板上转一转。”

　　艾克把双脚踏进鞋子里，拔了拔被压扁的后跟，站起身来重新披上那件棕色大衣。

　　“我能一起去吗？”

　　在疾风认真的询问之后，是满怀着期待与不安的几秒钟沉默。艾克心情复杂地揣摩着骷髅伙伴的请求。

　　说实话，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也许是因为单独行动久了，自己不太能适应和其他人合作？

　　“果然不行嘛…”

　　艾克这样跟自己斗争着的时候，疾风说话了，黑暗中他眼窝里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些。

　　不知道怎么的，艾克发现自己从一只骷髅的瞳孔里看出了寂寞的情感。这让他感觉实在不太忍心，于是下定了决心答应。

　　“倒也…不是不行，现在外面应该没什么人，你跟过来也不会被人注意到。不过记得，戴上兜帽，有其他人的时候就...闭上眼睛。”

　　他用平稳的声音向后者吩咐道。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门里出去，顺着舷梯上到轻羽号的甲板层。周遭寂静得只听得见气舱引擎的轰鸣声，头顶目光所及是深邃的天幕和碎星。

　　艾克和疾风并行地走在甲板上，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脸颊，甲板上的灯光昏暗而柔和。走到甲板的边缘，飞艇下方的云层如同轻纱般飘渺，遮住了下方的景色。在巨大的方之世界中，这座空中城堡也就只如一片轻羽一般，在浩瀚的苍穹中飘荡。

　　夜晚的风轻轻吹拂着少年金色的发丝，繁星浸润着甲板，心绪也如孤舟般无处安放。

　　艾克的目光穿过星空。

　　以前——上次看到这么澄澈的夜空，还是在多年前的一个夏夜，与那位黑发少年…科林在克伯格山顶时。

　　那时他们还没有救下安娜，在山上采药，被半山腰的雾气困住，只能在山顶过夜。

　　那个夜晚，他与那位黑发的少年曾一起仰望星空，交换各自对未来的期冀。那时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科林说他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冒险家，上天入地，探索未知的世界。

　　而艾克思考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说那自己就成为科学家，研究世界的运行规律，把科林的观测结果总结成理论。

　　梦想的种子在两颗年轻的心中种下。

　　还有那个不知来历的少女安娜，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只身昏迷在那么深的裂谷之下，明明有那么坚强和可爱的性格.....

　　他们三人原本生活得很好。

　　只可惜，后来黑发少年和少女消失在了风暴裂隙中，自己也被迫开始了一场义无反顾的大冒险。

　　就算不能做实现梦想，三人一起在海草村平凡地生活下去也挺好的…可惜……

　　“呜……咕……”

　　艾克的喉咙突然擅自发出这样悲伤的声音。

　　好想念他们。

　　好想立刻见到科林、还有安娜。

　　这股强烈的冲动贯穿整个身体，让艾克一个踉跄而把手撑在舷栏上。他紧咬住牙关，全身不停地抖动，但没有流泪。

　　“……你怎么了，艾克？”

　　疾风空灵的声音在夜空中幽幽地传来，一只冰凉的手掌畏畏缩缩地碰了碰少年的头。

　　眼前的人类白天还是个情绪稳定，心思缜密的少年，看起来没什么心思。然而现在，当所有的成长包装悉数被剥落，那一层层坚韧顽强的茧衣之下，却藏着这么一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最后他伸出手掌试图开始僵硬地抚摸他的头发，但还是被后者用最后的逞强轻轻地撇开。

　　好想见他们，可是这办不到。

　　艾克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那吞噬了生活的一切的风暴裂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一会儿之后，拼命压抑住呜咽声的少年终于重新站起来，声音有些虚弱：

　　“我没事，走吧，我们回房间。”

　　在回去的路上，艾克思考了很多。直到现在——他都从来没有后悔过三年前踏上这条路，并且至今为止他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遗憾。虽然很辛苦，但自己也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

　　所以这一切都在计划和预料之中，并且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个中年男人——克莱尔到底能给他什么样的情报？从黑灵国夺走龙蛋的意义是什么？飕嗒公会到底是什么？这对怪物兄弟——疾风和玄煦的加入会带来什么影响？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隐隐地担忧，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甚至现在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尽管如此，但只有一点他是坚信的。

　　那就是这份思念会把他困在那个一切都结束，一切又都重新开始的暴雨之夜，直到黎明的曙光到来。而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甘愿舍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