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重罂影蚀终剑

　　天色微亮，清晨的冷意还未完全散去。青剑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继续沉入睡梦，却猝不及防地感受到身体失去平衡。

　　“呜哇啊啊啊！！！”

　　一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席卷全身，他的意识还没完全从朦胧中清醒，就已经从树干上直直坠落。

　　就在即将迎接悲惨的落地时，一只手牢牢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地将他从“这是，什么力量？！”的边缘拽了回来。

　　“唔？”

　　青剑茫然地眨了眨眼，偏头一看，迎上的却是一双满是鄙夷的眼睛。

　　“你还没睡醒？”青芸半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呃...”青剑缓了几秒，才彻底回过神来，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感谢姐姐的大手...”

　　“嗯～再叫一声姐姐，就把你拉上来。”青芸淡淡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戏谑。

　　合着你是听上瘾了呗？

　　“姐。”青剑毫不犹豫地喊道，态度极其端正，甚至带着点诚恳。

　　青芸看着他，笑得愈发灿烂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

　　“乖孩子。”

　　“这下真成姐了是吧。”

　　衣领上的力道加重，青剑被稳稳地拉了上去。他站直身子后，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却被不远处的景象吸引住了。

　　树下的泥泞道路上，遍布着凌乱的车辙印，一眼看去全是新鲜的痕迹。而昨夜停在一旁的那辆破损马车，如今更是彻底残破不堪，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

　　“青芸姐。”青剑目光一凝，压低声音开口，“这里的轮印这么多，昨晚肯定有人经过。但都天亮了，怎么没见到有人，比如警察之类的来查看情况？”

　　青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沉默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可能是不想多管闲事吧。”

　　青剑皱眉：“为什么？”

　　“怕惹麻烦。”青芸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或者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负责治安的......其实并不多。”

　　青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第五分署只有姐一个人在工作。”

　　青芸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反而转过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情况，随后轻轻拍了拍青剑的肩，“行了，现在我们也算安全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你的伤，当然是先把你的伤治好。”青剑语气坚定，没有半点犹豫。

　　青芸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目光柔和下来，“...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已纵身跃下树干，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姿轻盈得不像一个负伤之人。

　　青剑连忙跟着跳下去，落地后，目光仍残存着一丝担忧。

　　“所以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青芸活动了一下肩膀，随意地摆了摆手，“没什么问题了。”

　　“那——”

　　“哎呀，走吧。”

　　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青芸直接迈步朝前走去。

　　青剑眨了眨眼，看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顺着泥泞的小道前行，晨光透过枝叶洒落，柔和了周围的气息。然而，这片丛林的寂静却让青芸始终保持着警惕，她的目光不时扫视四周，步伐也有些谨慎。青剑本来还算放松，但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禁绷紧了一丝警觉。

　　然后，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条路的长度。

　　十多分钟过去，青剑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

　　怎么还没走到头啊！

　　他心里吐槽了一句，感觉自己都快从精神紧绷变成生理疲惫了。

　　晨曦已经完全铺满了林间，昨夜那种阴森的气氛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光线穿透枝叶的斑驳影子。看上去安全了许多，但青剑却依旧不敢大意。

　　毕竟，他们对这片丛林了解不多，鬼知道这里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不速之客。

　　“啊！”

　　青芸的惊呼突兀地划破了寂静。

　　青剑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他猛地看向青芸，手已经下意识握住了短剑的剑柄，“姐？怎么了？”

　　青芸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某处，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与警惕，“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青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杂草蓦然一阵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

　　青剑本能地后退半步，手上的剑几乎要抽出来。

　　“Meow～”

　　从草丛里探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带着黑色的斑点，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wdnmd！”青剑被吓了一跳，刚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嘴角抽了抽，“搞半天是只猫啊。”

　　青芸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猫咪的脑袋，“别紧张，只是一只野猫。”

　　“Meow～”

　　猫咪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叫了一声，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很是惬意。

　　青剑看着这画面，心里也是一阵无奈。既然青芸还能心情轻松地逗猫，那八成身体无恙，只是单纯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

　　正好，那就换个话题。

　　“姐，”青剑忽然开口，“关于暮河区的领主，你了解多少？”

　　青芸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怎么突然问这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青剑点了点头，语气认真，“他之前让我们去暮河区，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先弄清楚比较好。”

　　青芸微微皱眉，沉默了一瞬。

　　“这什么眼神？”青剑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青芸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啊～只是觉得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比之前更可靠了。”

　　青剑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你真的把自己当姐了？”

　　青芸笑而不语。

　　青剑揉了揉眉心，决定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继续追问：“所以，暮河区的领主，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青芸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人……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他是起点城的高层之一，而且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起点城的高层？”青剑若有所思，“可是...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要跑去暮河区这种地方？”

　　青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

　　青剑见状，索性换了个方向，“对了，姐。第五分署就你一个人在负责治安对吧？”

　　“嗯。”青芸点头。

　　“为什么？”青剑皱眉，“这明显不合理啊。”

　　青芸沉默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地道：“可能是因为......我不算正式员工吧。”

　　“哈？”青剑愣住了。

　　“怎么说呢...”青芸稍作思考，“就是那种...”

　　想了一会，青芸终于在大脑的服务器中提取到一个适合的词。

　　“临时工之类的？”

　　“？”

　　“你还没编制啊？”

　　青芸嘴角抽了抽：“不是，你有病吧？什么编制不编制的，你山东人吗！”

　　青剑迅速转移话题，不想在玩笑上继续纠缠，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踩到了青芸的雷点时。

　　“那姐为什么不正式入职？”他问道，语气刻意放轻，尽量显得随意一些。

　　青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微眯起...

　　时间回到了某个夏季。

　　一条无名溪流旁，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静静伫立，是那么的孤独，却又很亲切。

　　木屋屋顶上，青芸懒洋洋地坐在其边缘，手里握着一根钓竿，悠然地望着水面。

　　微风拂过，溪水泛起涟漪，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光斑。这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的声音。

　　“她消失了。”

　　青芸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青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想到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如此低沉，不禁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姐？”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青剑随即提高了几分音量。

　　“姐！”

　　青芸仍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某种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青剑看着她的眼睛——那对总是带着点玩味或是淡然的瞳孔，却在此刻，映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恐惧。

　　青芸终于缓了过来，但那种恐惧的余韵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无预兆地抱住了青剑。

　　青剑僵住了。

　　“冒昧了，对不起。”青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而平静，透着些许疲惫。

　　“没......事。”青剑呆呆地回答，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些什么。

　　就这样，两人维持着一个似抱非抱的微妙姿势，空气里流淌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几秒后，青芸松开手，抬起头看向青剑，嘴角微微勾起。

　　“刚才谢谢你啦，弟弟。”

　　“哈？弟弟？”

　　青剑瞬间回神，表情有些裂开。

　　“是呀。”

　　青芸说着，脸上故意露出一副做作的表情。

　　“不然我刚才肯定会哭呢～”

　　“我...”

　　青剑表情微妙，总觉得自己跟不上青芸跳跃的情绪变化。刚才那种压抑的气氛去哪了？合着自己当了一次情绪垃圾桶？

　　晨光洒落在泥泞的小道上，穿透枝叶间的缝隙，映在两人身上。沉默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林间，直到青芸终于开口。

　　“我曾经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她的声音低了些许，“但后来，她消失了。”

　　青剑侧头，余光扫过青芸的侧脸。她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眼神中却藏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青芸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得过分，“只知道，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而我被留在了陌生的地方，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青剑没有立刻回应。

　　他当然能理解这种感觉。

　　但要他说出“我和你感同身受”这样的话，他做不到。

　　一旦承认，他就必须面对自己的过去。

　　但算了吧，青芸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倾诉对象。

　　“然后呢？”最终，他只是选择了继续追问。

　　青芸停下脚步，沉默了一瞬。

　　“她叫，苏晓媞。”

　　青剑的呼吸略微停滞了片刻。

　　青芸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但青剑的反应很快恢复平静。

　　这个名字，他没有印象。

　　“苏晓媞...”他低声重复，带着几分疑惑，“然后呢？她是怎么消失的？”

　　“我也想知道。”青芸叹了口气，重新迈开步伐，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双眼眸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光亮。

　　青剑没有再多问。青芸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压抑，他能感受到那层话题的禁锢，他不想再去触碰那些已经纠结太久的疮疤。

　　两人继续前行，泥泞的小道在清晨的微风中逐渐变得干燥，脚下的步伐愈加轻松，周围的空气透着几分清新，仿佛一切都还未被打扰。

　　突然，耳边传来远处车轮的声响，接着是马蹄的节奏，逐渐接近二人。

　　青剑微微侧目，视线穿过前方的灰尘与雾气，定睛一看，眼前的商道上，一队车马正缓缓行驶过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与兽蹄的交错声让周围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

　　“运货商队？”青剑皱了皱眉，眼神向远处那支车队扫去。

　　“应该是从起点城来的。”

　　青芸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些许思考：“暮河区远离主要的贸易路线，像这种规模的商队，不常经过这里，除非是受到上层的指示。”

　　此时此刻，能搭上这支商队的便车，至少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目光跟随着商队的移动。

　　商队的负责人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穿着简朴却结实的皮甲，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印记。

　　他听完青芸的请求，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略作沉思后点了点头：“行，反正我们也要经过暮河区，能送你们一段路。到时你们得自己下车，剩下的路就得自己走。”

　　青芸微微一笑，礼貌而真诚：“非常感谢。”

　　货车摇晃着继续前行，青剑靠在车厢一侧，透过帘幕凝视着外面渐渐变化的景象。

　　商队的车轮碾过崎岖的道路，周围的景色随着前进的脚步逐渐变得陌生起来。起初只是广袤的丘陵与荒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的色调开始悄然改变。

　　太阳的余晖渐渐消散，深蓝色的夜幕缓缓降临，天际闪烁的光点如同散落的星辰，带着神秘的气息。

　　“这天空...”青剑低声说道，目光紧锁着远方那片逐渐扭曲的星空，“有点不对劲。”

　　青芸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话抬起，她的眼神随即变得凝重，“这是，星象错乱了吗？”

　　正常情况下，星空的轨迹应该是稳定且有规律的，但眼前的情景却完全不同。头顶的星辰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支配，缓慢地改变着位置，甚至开始有意地排列成某种模糊的图案。

　　那种变化，远不如任何自然现象那般平静，反而带着一种压迫感。

　　她的目光如夜空般深邃，嘴角扬起的弧度一成不变，宛如某种无声的嘲弄。

　　青剑的手微微一颤，指尖攥紧了车厢边缘，心脏狂跳。

　　“一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到这个名字，青芸的脸色一惊。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星辰的轨迹依然在移动，勾勒出的面庞愈发清晰，整个夜空都成了画布，而她，就是操控这副星图的存在。

　　青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心里某种不安的预感逐渐扩大。

　　她在看着他们。

　　一阵冷风吹过，车队的马匹躁动了一下，赶车的商人低声安抚着坐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头顶发生的异象。

　　——只有他能看见。

　　青剑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依旧没有移开。

　　然后，那张由星光拼接出的脸，微微动了一下。

　　嘴角扬起的弧度变深，宛如笑魇。

　　“！”

　　青剑的呼吸凝滞了半秒，心脏猛地一紧，手已先于意识行动，猛然拉开帘幕，翻身跃下货车。

　　寒冷的夜风迎面袭来，他稳住脚步，眼神锁定在那片逐渐恢复宁静的夜空。

　　“青剑！”青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紧跟着跳下车，落地后迅速调整姿势，目光同样投向夜幕。

　　星光仍在闪烁，然而那张清晰的脸庞已经消失了。

　　青剑缓过神来，暮河区厚重的大门屹立于此，那古朴的质感带来的却是危机四伏的惊悚气息。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青芸半蹲在青剑身旁，伸手将其扶起。

　　青剑这一次却一反常态，紧紧抓住了青芸的胳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