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个地方

　　“想必你一定知道，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存在着三个维度，分别是中域、下域和末域。”

　　少许停顿过后，克莱尔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仿佛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回忆。

　　“而人类的主要活动区域仅仅是三界之中的中域而已。”

　　是的，这个巨大世界被称之为「方之世界」，因为其中大多数物体都由棱角分明的「方块」或「体素」构成。而至于原因，大概创世之神「芜夜」在创造世界的时候就是这么设计的。

　　整个「方之世界」被划分为三个维度，中域又称「主世界」，拥有温和宜居的气候，每天被划为二十四小时，日夜交替，其间生活着数量庞大的人类；而炎热干燥的下域，在许多地方又被称为「下界」，是怪物们的地盘；末域则是最独特而神秘的存在，由「末影一族」统治，据说那里有着大量贫瘠而广阔的浮空岛屿，鲜有人迹。

　　“风暴裂隙的来源不在中域吗？”

　　“当然。”

　　克莱尔握起面前的暗红色陶瓷杯，抿了一口茶，语气听起来很轻淡。

　　“可以肯定的是，风暴裂隙的来源一定不在中域。它可能源自于下域或末域，甚至可能是两个维度之间的交界处。”

　　说完这话，克莱尔转过头停了下来，不经意地从上到下扫视了艾克一遍——这个动作显然被敏感的艾克捕捉到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金色的眼珠转动了一圈，随后又重新聚焦在克莱尔的身上。

　　“不过，在那之前…”

　　这孩子的心智比他看起来要成熟，但是未免有点书生气了吧......

　　这样想着的克莱尔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飞刃。那把刀眨眼间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银色的弧线，直向艾克的方向飞来。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艾克还是感到神经瞬间紧绷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踢开椅子，向后翻滚了两个身位，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然而飞刃就像有意识一样迅速转向，继续刺向身手矫健的少年。

　　“不好，是言灵术！”

　　艾克心中暗叫一声。

　　言灵术，是一种通过咒语支配与操纵事物的术式，在方之世界上，是一种与世界、亦或是“神”对话的科学。

　　艾克立刻集中注意力，他的双手手指迅速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击掌合十。

　　随着动作，他金色的瞳孔中晕开一圈白色的涟漪，随后相同颜色的电光从他的掌间飞出，仿佛与飞刃之间产生了无形的拉扯。飞刃像是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影响，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随后“砰”的一声插进了旁边的地板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此刻艾克的库存空间中，某一个灰色小方格内红石粉末的数量应该减少了一些——

　　是的，言灵术并不是凭空施展的神迹之术，而是需要以这个世界上分布最广袤的矿石「红石」作为能源，具体消耗的数量则由咒术本身来决定。

　　克莱尔的掌声随之响起。

　　“很干脆利落的术式，我喜欢。”

　　克莱尔露出了然的笑容。

　　说完，他话锋一转，视线与艾克游离的眼神交汇，仿佛像针一样刺进去。“不过你果然不需要符咒或者咏唱就能施展咒术了，你也一定已经去过「时之隙」了吧？”

　　艾克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克莱尔会如此直接地提到那个地方。

　　那是他与师傅之间的秘密，一个关于风暴裂隙后空间的禁忌之地。在那里，时间和空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只有「窗」的存在证明着他的确处在特殊的空间之中。

　　“是。”

　　片刻沉默过后，艾克只发出了一个表示肯定的声音。

　　“你觉得时之隙算是一个维度吗？”

　　克莱尔的问题像是不经意间提出，但其中的思考不容忽视。

　　艾克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那个地方…也就是所谓的时之隙度过的五天，在那里的记忆因为精神力几近耗尽的原因已经断断续续、支零破碎，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好像…在暴风雪中行走在白茫茫的平坦雪原之上，其实那样形容还不够贴切，准确地说应该是——就好像五感都被切断了一般。

　　前面说过，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无法看见和使用「窗」的存在，但去过时之隙的人却能够获得这种特殊的能力——正是因为这样，艾克才得以从那里逃回来。但是时之隙到底是不是某个维度……艾克依然眉头深锁，还似乎相当焦躁地不停眨着眼。

　　“我觉得，大概算是。”

　　片刻过后，艾克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声音中带着不确定。

　　“因为——只要是维度，那必然有自己的地形、结构乃至于气候和生物，虽然时之隙却什么都没有，但这就是它本身的特点。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研究能够说明维度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但既然已经有了三个已知的维度，不能排除这个世界还存在其他未知的，很可能时之隙就是这样的存在。”

　　艾克用平稳的声音缓慢地讲述着自己的观点，克莱尔茶色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一些，看起来在评估着他的回答。

　　紧接着又是长得宛如永恒的十几秒钟的沉默。

　　“你也去过时之隙吗？”艾克首先打破了寂静，继续追问道。

　　克莱尔微微一笑，但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告诉你。”

　　他的话如同谜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艾克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但克莱尔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继续道：“想知道更多情报的话，就用东西来换。”

　　“你想要什么？”

　　少年默默地吞下了一口唾液，急切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年轻的声带中发出来。

　　“传说中，远古时代的末域住着一条巨大的末影龙，守护着末域中央的龙蛋。但巨龙在古元纪三千一百零八年时，被某个不知名的冒险家公会打败，自此龙蛋便四处流落。”

　　克莱尔又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一段世界的故事，当他在说着这些时，眼睛不动地看着桌子的一个角落，仿佛只是在讲述一段事不关己的历史。

　　“而龙蛋在历经三十多个古元纪的漂泊后，至今无人知道孵化它的方法。由于末影龙早就死在了当初那场狩猎中，龙蛋也一直没有被孵化。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无数种方法都被试验过了，但龙蛋似乎是坚不可摧的。只要受到一点点外界的刺激和影响，就会瞬移到附近的安全位置，当然这也意味着蛋内的幼龙还是活着的，只是没有被孵化出来而已。”

　　“所以你想调查龙蛋的下落？”

　　艾克皱着眉头发出了提问，心中隐隐猜到了克莱尔的意图。

　　“不需要调查。”克莱尔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我得到的最新情报是，龙蛋最近流落到了黑灵国的王国宝库中。”

　　“黑灵国？！”

　　艾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由于小时候饱读各种书籍的关系，艾克对方之世界的历史和地理颇为了解。他清楚地记得，黑灵国是中域最大的怪物王国之一，位于西南方的雷秘群岛上。在50年前人类和亡灵之间的第四次世界战争中，雷秘群岛不幸沦陷，被亡灵军团攻占，其上大大小小的怪物王国和联邦也拔地而起，从此怪物在中域也拥有了一大片领土，发展至今大概已初具规模。

　　“杨，”克莱尔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茶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少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里拥有你想知道的关于风暴裂隙的一切，但条件是把龙蛋偷走。”

　　“我…我吗？”艾克心里有些混乱，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似乎是发现了艾克摇摆的态度，克莱尔又抿了一口茶，然后重新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最后笔直地看着他。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已经了解过你的情况了。科林…还有安娜，这是你想要寻找的两个人，对吧。”

　　艾克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脸上不知是惊恐还是恼怒的神情。

　　“这是你的目的，但是我想要的只是让龙蛋不再留在黑灵国的手上。你知道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你，说到底我们之间只是在交换利益。至于我的目的你可以自己去揣测，到时候是把龙蛋给我也好，还是自己留下也好，和我都没关系。”

　　克莱尔说完以后就停了下来，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你只要我把龙蛋拿走，接下来怎么处置完全任我选择？”

　　对他的这段奇怪的说法，艾克瞪大双眼表示质疑，而前者则向艾克投去肯定的眼神。

　　“这怎么说也太怪了……”仍然保持着无法理解的表情，艾克轻声嘀咕着。

　　“来，少年。​”克莱尔轻轻抛过来一张卡片大小的纸，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急忙伸出右手接下。

　　“这是……”

　　艾克的注意力放在了卡片上，上面写着：“轻羽号头等舱……银峰城至辰星国”。

　　“是飞艇的票哦，明早九点在东边的飞航站登艇。”

　　此时，克莱尔已经踱步到进来时的红木门旁，准备下逐客令。

　　“诶诶诶，等等，我还没说要答应呢！”

　　但克莱尔并没有理会艾克，他只手推开门，门后那条狭长的廊道再次映入眼帘。但这次廊道的尽头是从外面的世界直射进来的光，映亮了整个廊道。强烈的明暗差让艾克完全看不清那一边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坐在巨大的榕树下看远处的天空一样，让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平静感。

　　“说的也是，都已经到这里了，我怎么会产生后退的想法呢……”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独自沿着廊道离开，投向背后的瘦削身影渐渐变小。

　　廊道口照例守着的两名忍者跟上去带他前往出口，但他们显然已经不是来时拦住艾克的那两个——从明显反差的体型可以看出。其中又瘦又矮的那位踮起脚，把脸贴到胖而粗壮的另一位的头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有些低沉的声音悄悄地发出好奇的疑问：

　　“喂，你说他能行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既然老师都这么肯定，那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另一个忍者用仿佛是从空中凭空传出的声音回答道。

　　两人的对话的声音很轻，并没有被少年注意到异样。很快他便从另一处出口离开了深巷中的庭院，他心绪复杂地在小巷中走着。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吗。自己的心思几乎被那个男人拿捏得死死的，他大概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拒绝——是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但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一点不甘心的感觉。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晚霞染红了天际，初现的星辰点缀在天空中。艾克仔细检查了克莱尔给的船票一番，他之前从来没有坐过飞艇，但是船票和火车票倒是很类似，只是上面好像多了一个奇怪的印章，用倾斜的字体写着：“嗖嗒公会专用”。

　　“嗖嗒公会？奇怪的名字。”他口中低声嘟囔，脑子里迅速旋转，确定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那个克莱尔到底是这个组织中的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龙蛋和风暴裂隙又有什么关系？艾克的心底浮现出数不清的疑问。

　　嘛……不过既然是师傅的丈夫，哦不，准确的说是前夫，那大概至少可以信任。

　　想到这儿，艾克的情绪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此时他已经重新走回了宽敞的银峰大道之上，鞋底与石砖摩擦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让他的心绪格外地平和。看着满天的晚霞和初现的星辰，他金色的眼眸中再次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