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奴隶艾利森

　　“实话实说，我觉得很难。”

　　疾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与三人的鞋子踩在泥泞小路上的嘎吱声融合在一起。

　　“就拿我们怪物一族来举例子，我们在初生之时和人类一样并没有记忆，仅仅是生存的本能在操控着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用仿佛从半空中发出来的声音说道：

　　“但后续的生活经历会对我们的性格产生根本上的影响。有些成为了野外的猎食者，有些则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我们这种在人类社区中长大的，做事就会和人差不了多少......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是生命，就不可能不受到环境的影响而发生改变，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的疾风急忙纠正过来，用一句话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神明们......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我们，却没有给予我们完美的肉体和灵魂，也没有为我们创造无忧虑的乐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艾克低下头说了这样的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言灵师是每天都要与神明打交道的职业。毕竟仅仅依靠言语和精神就能改变和操纵事物，可以认为每次咒术都是在与“神明”对话。对话得多了，就不得不开始考虑起这些复杂的问题。

　　小分队沉默地沿着路向南走，前面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这座处在黑灵王国统辖范围的小镇名为「帕拉多克斯」，镇子的北面是一个小型的集会广场，以及一些商铺，还有村民和奴隶们的住所。而相隔一条浅河的南面是一座巨大的农场，宽阔的麦田一望无际，春小麦刚刚冒头，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麦田边上，久违的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让艾克本来因为天气愿意有些沉闷的心情稍微开朗了些。

　　尽管黑灵王国上空的天气被人为地控制，但是对于农作物来说，阳光是它们生长不可或缺的一环。受到方之世界的人们敬仰的生息之神「梵叶」早在创世之初就传授了植物生长的三因素——阳光、水和土地，缺一不可。

　　因此，这座农场大概是被划为了例外，在施放改变天气的言灵术时，故意撇开了这片区域。因此吃过一次亏的玄煦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带上了那顶他觉得“丑不拉几”的绿色皮革帽子。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建筑，旁边半人高的栅栏围成的小院子里似乎围满了人。艾克等人略微靠近，就听见了那边嘈杂的喧闹声隐隐地传来，再靠近时声音更加清晰，可以勉强分辨出一些词汇比如“奴隶”、“怪人”之类的。

　　这倒是勾起了艾克的好奇心，他看了一眼旁边两位伙伴的反应，显然跟他差不了多少。

　　“那个...”

　　“那个...”

　　疾风缥缈的声音和艾克清脆的少年音重合，显然两个人都想开口说话。

　　“你先说。”

　　疾风顺着把手搭在艾克的左肩上。

　　少年听罢点点头：“疾风，你个子高，去打探下那边是什么情况。”

　　“居然承认了......”

　　听到艾克描述自己的身高后，疾风和玄煦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这倒让他们的脸上带上了有些轻松的表情。

　　他当然不能把心里的想法直白地说出来，于是一溜烟地跑上前去了。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但眼洞里原本已经几乎停止挣扎的蓝焰又焦急地跳动起来。

　　“怎么了？”

　　艾克敏锐地注意到了疾风的情绪。

　　“他们...在用剑砍一个奴隶......”

　　“什么？”

　　艾克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性，他拔腿跑起来，疾风和玄煦在原地相视了一下，也立刻跟了上去。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有些狭小的篱院，周围的怪物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闯入的三人，他们的兴趣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一块空地吸引住了——

　　“那家伙还真是硬骨头啊。”

　　“就是啊，看来今天不得不给他卸个七块八块的了。”

　　周围的怪物们躁动不安地交谈着这样的话题，艾克靠着细小灵活的身躯在怪物堆的夹缝中挤出一条路，找到了一个空出来的位置，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的双眼顿时因为恐惧而瞪大起来。

　　一个身着黄色长袍的刌民种族的怪物手中正拿着半人高的铁剑，面前站着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红发青年男人。他的身上穿着到处是血的破粗布衣服，已经是千疮百孔，仿佛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那个刌民微眯着狭长的眼睛，手中的剑仍然不停地挥舞着，每次都像故意控制力道一般，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尽管这样，由于划的次数太多，鲜血仍然沾满了剑尖。

　　而那个男人却带着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立在原地，他紧握着双拳站在原地，刀尖丝毫没有让他有后退甚至微微避让的动作，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

　　“怎么样，坦率一点吧。艾利森？”

　　他用戏谑的眼神看着面前被称作「艾利森」的青年，用引诱的语气说道。

　　说完，又一道剑光掠过，男人原本完好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红色的血液很快渗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害怕死亡呢？”

　　男人用沙哑且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

　　“是因为想活着所以才不想死吗......活着难道就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似乎是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周围的怪物们都愣住了，立刻变得阗寂无声，静得几乎能听见呼气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游云盖住了阳光，周遭的亮度也暗下来了几分。

　　“我并没有，活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一件好事。”

　　他用听起来没有丝毫波动的声音说着。刌民听完，也不由得歪过头重新审视了面前的男人。

　　“既然这样的话......”

　　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他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用严肃的语气喃喃道。

　　他将铁剑转过一个角度，挥舞剑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脆的金属声响，掩盖住了他有些恼怒的呼气声，锋利的剑刃几乎紧贴着男人的头颅左侧划过。

　　“哐——”

　　下一秒，一团人体组织从空中飞起来，然后掉落在地上——那是男人左边的耳朵。

　　“哇——”

　　围观的怪物们发出了轰动的声音。

　　“下一次是眼睛。”

　　刌民将剑抬起来，直指向男人右侧的头颅，剑尖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三四厘米的距离。但男人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他赤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银色的剑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一池死水。

　　刌民的眼中掠过一道厉色，眼看着就要动手了。这时艾克终于站不住了，他倒吸一口气大喊道：“住手——”

　　周围的嘈杂声中断了几秒钟，所有怪物的目光都立刻聚集过来，喧嚣又起。

　　“呦，还来了个劝架的人。”

　　“哈哈，这下有意思了。看看「豹猫」会怎么处置他。”

　　“这矮布丁是老爷家的奴隶嘛，我怎么印象里没这个人啊......”

　　怪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艾克在这间隙又观察了一下情况。除了那个被称作「豹猫」的刌民和被砍的奴隶「艾利森」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精瘦的骷髅站在另一侧，他穿着很华丽的衣服，明显像是贵族一级的阶层，但艾克看见他手上颤颤巍巍地握着一柄金制的剑，眼睛里还掺杂着一些别的情绪，比如说畏缩...什么的。

　　而另一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一些的人类奴隶穿着深绿色的粗布衫，被两个僵尸制服在原地，他死死地看向这边，脸上带着绝望而悲愤的神情。

　　看起来情况要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啊......

　　“喂...我说你...是谁家的奴隶？”

　　名为「豹猫」的刌民用不满的眼神看过来。

　　“我...”

　　艾克刚开口，被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打断。

　　“先生，这是我的下仆，我们是进城做生意的商人，刚巧路过这里。”

　　疾风尽力保持着冷静，帮艾克解围。

　　“哦？”

　　豹猫用微妙的眼神看着疾风，然后说道：“你的奴隶打断了我们少爷的「成长仪式」，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呢？”

　　疾风听到这话，他的内心复杂地挣扎起来。在出发前，克莱尔已经给他讲了很多关于黑灵国的情报。按照黑灵国的文法，奴隶犯错肯定是要由主人责罚，但是他和艾克之间并不是主仆关系，这仅仅是为了能在黑灵国通行而找的借口，所以他根本不想这么做。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层伪装的关系就会暴露，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就在他下定决心打算严厉拒绝时。

　　“够了！”

　　嘹亮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响起，打断了疾风与「豹猫」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