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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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

  海是波澜壮阔的。

  不算在永夜城的副本中,荣弋从未见过海,如此广阔无垠的海。

  荣弋站在观景游轮上,看着那些不知名的海鸟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徘徊着。

  他又看向海面,海鸟的影子映在上面,等到一阵风拂过平静的海面,泛起层层涟漪,影子也随之变得扭曲。再等它们飞得高些远些,那些深色的投影便彻底消失了。

  荣弋出神地望着海鸟的影子,久而久之的或许变成单纯地望着这片海。

  海洋深邃且神秘,深深的吸引着他的思绪。与海相比,人实在是过于渺小,海轻轻掀起的浪涛就能轻而易举地淹没一个人的痕迹。

  ……

  “诶,哥们。”

  荣弋感觉到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转过头,看见一个一头黄毛中还夹杂着一抹嫩绿色挑染的小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我见你在这站半天了,你没事吧?”

  对方的手一顿无处安放地四处比划,荣弋提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有点无聊,在发呆而已。”

  小伙像是松了一口气,又说:“人生还是很精彩的,别想不开啊哥们儿。”

  说着,他跑回了甲板的另一边,还边跑边扭头朝荣弋挥了挥手。荣弋同样挥手回了他一句再见,注视着他奔向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女朋友。那两人挽着手走进了船。等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于荣弋的视野中,他才又转过身。

  此时的海面我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荣弋望向海的尽头,那里是如血的残阳。

  “精彩的生活……”

  他兀自喃喃。

  荣弋并不想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荣弋的一生并不幸运,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连人带着襁褓被丢在路边垃圾桶旁的纸箱子里。

  那时是七月的夏,刚下完一场太阳雨,天气闷热的让人心烦。

  尚是婴儿的荣弋吃力地喘着气,心想这还真是有点糟糕,这辈子他连自己父母的长相都没有记清,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他想或许是有的,能将新生儿丢掉,家中应该是有着其他的孩子吧。

  他所投胎的这户人家大抵是因为穷到供不起多一张嘴才出此下策,只是苦了他还得再投一次胎。

  哦,也没有什么可苦的,现在他身上又没有能让自己保留记忆的道具,下次投胎时连记忆都没有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再辛苦一次。

  可惜了,夭折的婴孩回不到永夜城,自己上辈子的记忆也只能湮灭于时间之中了。

  荣弋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婴儿一样哭闹,他静静地蜷缩在纸箱子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能是时来运转,也可能只是命运对他微不足道的一丝怜悯,他被一个流浪汉发现了。

  流浪汉衣衫褴褛,用他那双沾染着污渍的手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婴孩。

  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捡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不如多捡几个瓶子攒起来换钱来的让人开心,但他到底是对这个同样是无家可归的婴儿起了同情心。

  他自知自己没有能力拉扯一个孩子长大,便连带着纸箱将婴儿送到了当地的一家孤儿院的门前,于是荣弋就这么被孤儿院的员工发现,成功地在这个流浪汉的帮助下迈出了活下来的第一步。

  孤儿院不算大,孩子倒还挺多,像荣弋这样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少。

  有名字的孩子一般都会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能说话记事有自己想法的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取名,而剩下的自然就是由孤儿院的人来取名了。

  孤儿院的院长姓荣,给孩子们取的名字自然冠荣姓,至于名基本上都出自花鸟草木。

  荣弋是孤儿院中的婴儿里最讨喜的那一个,毕竟他最安静不闹事,让人省心,别人逗他的时候也会配合的让人感觉有意思。

  只不过在那些无人关注的时间里,荣弋有时会露出不该属于一个婴儿的无奈与沧桑,然后轻叹一口,心想着装个婴儿可真累,又要安静,又不能死气沉沉,每天还得又哭又笑的来显得不那么另类。

  总而言之,讨人喜欢的荣弋在他刚应该学会说话的那年,和蔼的院长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雁”这个字,并告诉他这是他的名字。

  荣弋看着纸张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有些愣神。

  大雁有着同伴,它们能够跟着头雁一路相伴飞行,可是他只是一只燕子,一只盼望着冬去春来,却只能形单影只的在两地间徘徊着的燕子。

  荣弋这么想着,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院长大声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挂上一个开心的笑容。

  之后等荣弋再长大些了,他开始跟着孤儿院的大家一起简单地学习读书写字。

  荣弋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孩子里面学得最快,看上去最聪明的那一个,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孤儿院里少有的能去学校上学的孩子。

  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与经验,即使现在学的东西与他从前要学的那些不甚相同,但荣弋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学业。

  荣弋初三那年有一个没有孩子的富人想来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院长想着荣弋也要上高中了,孤儿院是出不起每个孩子的高中学费的,便想让荣弋能被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领养,于是在那人面前给他说了几句好话,夸荣弋聪明懂事。

  可是富人嫌荣弋的年龄太大,见了荣弋本人后又跟院长说这孩子面向不好,一脸苦相,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荣弋其实蛮庆幸的,他没有那么想被领养,正如他刚出生时被抛弃了他也没有觉得那有多令人不快。

  那时他只是想着也还算好,至少不用纠结该怎么面对新的家人、建立起亲情关系。

  这件事之后,荣弋跟院长提了他想改名的事,院长对这事情自然是没什么异议,只是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荣弋笑了笑,说他想活得容易一点,所以想改名叫做荣弋。

  虽说荣弋不那么想被领养,但他还是想继续上高中的。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热爱学习,只是觉得这样才能活得更好。

  ……或许也有想弥补上一辈子能够念书时却不用功的意味。

  他看上去挺成熟,十五岁的年纪说十七十八岁也不会被人怀疑。

  和福利院隔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对夫妇经营着一家小面馆。两人都是热心肠的人,他们也知道荣弋是孤儿院里的人,知道他活的不怎么容易,便让荣弋放学后在他们的店里帮工,给钱给的也很大方。

  就这样靠着一个学期加一个暑假的兼职,荣弋成功地攒齐了高中第一学年的学费,可毕竟高中学业重,想要每天出来兼职还得顾及学业实在是困难。

  孤儿院的院长看着荣弋这一路走来,也是心疼这个懂事而又看上去上进的孩子,他一咬牙,从自己的兜里掏出钱,决定帮荣弋交齐之后的学费。

  荣弋被这些一点一点的暖意托举起来,上完了高中,走入了大学,然后迈向了社会。

  他高中时的成绩不再像之前那么理想,或许他确实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料子,但也还是考上了一所还行大学,普普通通地继续上四年学,普普通通地自己打工挣生活费,余下来的寄回给园长。

  他还有想过去他被抛弃的那块地方找到那个流浪汉,但是无功而返。

  荣弋大学毕业就去找了份工作,虽然求职的过程有些坎坷,但结果还算是好的。

  他这二十三年来的人生很普通,也很平淡。没有亲人,没什么朋友,也没谈过恋爱,除了那些给予过他帮助的人,他在人间的羁绊几乎等同于没有——点头之交的熟人有不少,交心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可荣弋觉得他这辈子挺幸运的。他被父母抛弃了,但是有人把他送到了孤儿院;他没有钱上学,但是小面馆的夫妇和院长帮了他一把。

  这辈子过的还算是容易吧,之后他的人生应该就会是像普罗大众一样平凡的人生了。

  但是在这种时候,他却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继续活下去了。

  即使这是新的一辈子,即使他现在名为荣弋而不是燕岐。但这二十五年里,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能够看到自己在永夜城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梦到他的哥哥,梦到屠神小队,梦到在永夜城里挣扎求生的人们。

  他在人间待不下去了,他还是想回到永夜城。

  他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那些都在永夜城,人间早已不是他的归宿,永夜城才是。

  ……

  巨大的蓝鲸跃出水面,人们感慨于景色的壮丽,发出了阵阵惊呼。

  荣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所在的人间。

  人们成群的站在甲板上,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喜悦的光芒。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边了。

  荣弋没有怎么犹豫,他越过游轮的栏杆,纵身坠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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