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乎吾前

　　“校服上的袖扣……说真的，很难想象这种东西竟然会在你的记忆中被留存下来。”

　　芽衣确信，自己手上的这枚略显精致的小物件来自于面前这位面色冷峻的白发男人。片刻的沉默后，一向一言不发的他终于开口：“英桀们在成为英桀之前也是普通人。”

　　答非所问，芽衣心想。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会不明白自己想问的是什么——「过去」对于铭为「救世」的英桀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我知道，但我想问的是——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凯文？”

　　又是沉默。

　　“外面的你……如果现在重新生成他的记忆体，这枚袖扣是否还会出现在这片空间，我很怀疑。”

　　“那么你的想法是对的，雷电芽衣。”

　　凯文的神情未有丝毫改变，所说出的话也依旧冰冷。他只是简单的抱胸立于桌旁，却依旧让人从身上看出一个文明沉淀下来的分量。

　　芽衣显然还想追问，但是凯文没有给她机会，他撂下一句“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情报室。

　　望着凯文离去的背影，芽衣也默默走入了乐土大厅。

　　依旧无法进行有效的信息交流，她在心里给凯文贴上了一个标签。

　　英桀们对于一些事情总是闭口不谈，这其中第一和第二的两位在这方面尤其突出。一位就像刚才那样直接终结话题，另一位则喜欢用巧妙的语言艺术转移话题。

　　其他的人……有一心战斗的疯子，有热衷把人拉上手术台的疯狂科学家……

　　呼——

　　在往世乐土的这场试炼，任重而道远。

　　凯文说，英桀们在过去也都是普通人。但她难以想象部分英桀在那个崩坏还未发生的时候的样子。

　　在殿堂之中演唱的歌唱家，带着妹妹游玩的姐姐，温和的对待着病人的医生，青涩却有活力的学生……

　　芽衣听到了盛夏校园里的蝉鸣与风声，学生们叽叽喳喳交谈的话语声。她的想象停滞在充满活力的校园之中，然后她将凯文的形象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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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而后芽衣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手中的那枚袖扣上——即使边缘已被烧黑，但依然能看出它款式的精致。

　　有些像千羽学园的款式。

　　过往的回忆悄然在脑海中涌现，她的思绪有些飘远了——可却被一道急促的铃声所打断。

　　乐土大厅中怎么会出现铃声？

　　这铃声，显然是学校里上课的铃声。芽衣心下一惊，陡然发现她所想象出来的校园并不完全是想象。

　　蝉鸣声，风声，话语声，铃声……这些声音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她的耳旁，出现在了往世乐土中。

　　这是怎么回事？爱莉希雅准备的惊喜，梅比乌斯的恶作剧，还是乐土出故障了？

　　芽衣想仔细捕捉这些声音，可它们却又消失不见，仿佛是一场幻觉一般。

　　应该找一位英桀问一问情况，芽衣想。

　　可先前唯一一位在附近的英桀——凯文，现在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芽衣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苏。

　　这位觉者向来可靠，精神感知型在乐土中也拥有着特殊的地位，而且他出现的地方也很有规律——如果不在休息室中，那么就在所属的那片区域的古树下。

　　——而且他和凯文自学生时代就相识，还可以顺带着问问有关于凯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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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算是畅通无阻，奇怪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在她耳边，觉者所属的区域也不在乐土多深处的地方，没过太久，芽衣就来到了那棵菩提古树前。

　　闭目的觉者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起身问候：“你好，来访者。”

　　“又见面了，苏。”

　　“想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乐土中出现的异常。”

　　“那些出现在乐土中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是记忆体的记忆具象化。乐土的数据和程序出现了一些故障，会让记忆体在触及回忆时将场景具象化到周围。”

　　那她先前所听到的声音是一位英桀的回忆？那也只能是当时可能还未走远的凯文的了。

　　“这对你的路途或许会有些阻碍，我会帮忙尽快修复错误的数据。”苏顿了顿，“来访者，有一件事还想让你稍作协助。……我会让自己的记忆进入具象化状态，以此找到那些错误的数据。但在修正它们的同时，这里会出现一些数据化的敌人——同你在乐土中试炼时遇到的那般，希望你能帮忙清除它们。”

　　“当然没有问题，苏。”

　　芽衣求之不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通过这位觉者的记忆去了解前文明的事情。

　　「天慧」的英桀一向坦诚，似乎也不介意别人能够窥视到他过往的记忆。

　　“多谢。”

　　“我的全部意识需要用于搜寻数据，所以接下来我不能观察到你这边的情况。”

　　苏的话语刚落下，周围的场景就开始变换，最终定格在一间有些吵闹的教室。

　　教室中的课桌整齐的排列着，学生们有的坐在座位上，有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看样子应该是下课的时候。

　　芽衣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这份记忆中的主角——白发的少年咧开嘴笑着，拍着胸脯向身旁的人保证着些什么，那双湛蓝的眼眸清澈且满是笑意。

　　苏——还未成为觉者的他，脸上的笑容好像有些挂不住。

　　“苏，相信我，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包你满意。”

　　“……哈哈，不会又是衣服和饰品什么的吧？”

　　凯文愣了一下，挠挠头，显然是被猜中了。

　　“凯文，如果你准备的又是一条裙子和蝴蝶结发卡……那么下次你收到的就会是全套的五三，我会督促你把它做完的。”

　　苏一只手托着下巴，面对着凯文，笑容变得灿烂。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上次那是个意外，这次我可是精心挑选、匠心制作，可有创意了。”

　　“真的？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精、心、挑、选……”

　　凯文揽过苏的肩，凑在耳边轻声说道：“这次保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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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芽衣看着这副场面，有些恍神。

　　笑得开怀的凯文，没有那么成熟稳重的苏——或许是因为先认识了作为英桀的他们，现在这么看着曾经作为普通人的两人，这场面着实令人惊奇。

　　芽衣猛地发现，不仅是凯文，就连苏——她也只能从他的身上看到身为医师的影子，看不见那些来自更久远的过往、崩坏尚未发生之前的模样。

　　学生时代——这是一个过于久远的词汇，久远到让人感到失真。

　　但手上的那枚袖扣提醒芽衣，这些确实是真实的往事，只不过不会再有什么人记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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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景开始发生改变，充满青春活力的校园转眼间换成了某间房子中的客厅。

　　芽衣却在想另一件事情——这枚袖扣过于精致，而先前两人的校服是比较简朴的风格，看上去倒并不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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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文和苏两人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尺寸不算大的蛋糕。

　　凯文神秘兮兮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精装版的礼物盒，递到了苏的面前。

　　“寿星快看看是什么礼物吧？”

　　他望着苏，眼里尽是期待。看着苏缓缓打开礼物盒的手，激动的仿佛收到礼物的人是他一般。

　　躺在礼物盒中央的，是一个精致的草编手环。细长条的翠叶被编织成环，不少地方的叶子好似杂乱无章的翘起，但总体却显得和谐，点缀在草环上的是不知名的白色、紫色的小花。

　　苏看着这份礼物一时无言，这的确是一份很符合他心意的，很用心的礼物。

　　凯文并不算多擅长手工，也不知道这耗了他多少精力。

　　“谢谢，耗了你不少时间吧，我很喜欢。”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环戴上。

　　“怎么样，算得上是匠心制作吧？我早就觉得这些花草很衬你了！”凯文轻轻拽过苏的手腕，“哼哼，这几天你一定得带着它，不然等它枯了就不好看了——如果它不会枯萎就好了。”

　　“好。”苏笑着。

　　“可惜我生日已经过了……诶，下次生日你也亲手编个东西给我怎么样，那它一定会成为我最喜欢的礼物的。”凯文自顾自的说，又自顾自的打断，“不对不对，苏你之前送我的发带和护腕我也很喜欢……”

　　场面正温馨时，异样的数据乱流却出现在了芽衣面前的这两人身上，将这一切遮盖，杂乱的数据交错着，最终变为了长相奇怪的怪物。

　　这应该就是苏所说的，需要她帮忙解决的麻烦了。

　　手起刀落，芽衣没花太多功夫，这些家伙已经消灭殆尽。

　　场景再次发生改变。

　　依就是在屋子内，不过宽大的客厅变为了窄小洗手间。

　　苏站在洗手池前，面色憔悴。此时的他早已脱去象征着学校的校服，转而穿着的是白色的大褂。

　　他用手接住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水流，猛地往自己脸上冲洗。

　　“崩坏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病人……”

　　苏看着倒映在镜子中的自己，眼神中满是不甘，或许还有自责与愤怒。

　　在芽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位一向温和的男人低垂着头，一拳砸向面前镜子。

　　镜子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掉落在洗手台上、地面上，他终于能不在镜子中看到如此颓丧无能的自己。

　　本应拿着手术刀的手上鲜红的伤痕惊心触目，在疼痛的刺激下，苏终于恢复了冷静。

　　他转身拿起附近的扫帚，清理着地上那些镜子的残骸，随后走出了这片狭窄的空间。

　　芽衣跟着他的步伐走向了客厅。

　　与上一幕的场景相比，应该已经过了好些年了，但这间客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苏径直走向了玄关，芽衣以为他要出门，却发现他停在玄关前，认真的注视着些什么。芽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里的赫然是一个相框，与那个在他生日时获得了礼物盒。

　　相框中躺着的是一张凯文的单人照——意气风发的少年手捧着篮球，笑得无忧无虑。

　　而礼物盒中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苏没有打开它，只是静静的看着。芽衣不清楚这两个时间段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但她想，那份由草与花组成的礼物早就枯萎了。

　　错乱的数据再次从面前的这位苏身上发散出来。

　　真是煞风景。

　　芽衣再次拔刀，这次的家伙比上次难对付了不少，数量更多、也更加难缠，不过也在她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错误的数据被清除的同时，芽衣的医臂上有画出了一道伤口。

　　这些家伙，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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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景继续变换着。

　　士兵、科研人员、金属质的基地墙壁、略显晦暗的灯光，毫无疑问，这是逐火之蛾的基地。

　　所有的人和物仿佛被错乱的线条描着边，这些东西好像模糊，但又能被人清晰所感。五彩斑斓的颜色填充在每个人的身上，芽衣却在此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知道这些人的情绪，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这是……苏的视野？他成为融合战士之后？

　　色调为灰色的研究员向身旁的人倾诉着：“精神感知型的战士还剩多少，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吧。第八律者带来的损害……”

　　芽衣的眼前突然涌现出画面——「起码还是成功了，往前看吧。」

　　另一位研究员身上的泛着淡淡的明黄色，话语响起：“起码还是成功了，往前看吧。”

　　“诶，那边那个人是？”

　　“是苏医生，他出来了！”

　　“……苏医生？”

　　苏的身上没有出现那些奇怪的线条，莫名的颜色。

　　但这么看过去，他的眼神有些过于冷了，比起冷静更像是一种冷漠，可芽衣从中看出了愤恨、无穷无尽的愤恨。

　　那双紫色眸子中的幽绿，莫名的让她想到了梅比乌斯的那双蛇瞳——如被那双蛇瞳注视般一样的危险。

　　场景逐渐扭曲了起来，稳定下来后，芽衣所看到的，终于是那个他与在乐土中相差无几的苏。

　　都已成为融合战士的两人在这份记忆中相顾无言。

　　是凯文先开的口，他们没有寒暄，似乎只是照例安慰了两句情绪不振的普通战友，然后谈起了公事。

　　这次的错乱数据来的很快，在苏的身上，在凯文的身上浮现。

　　芽衣招架着这些来自错误数据的怪物，却发现他们涌出的越来越多。

　　可恶，怎么杀都杀不完。苏已经抓到乐土故障源头了？

　　芽衣振臂一挥，面前的两只怪物倒下，却又有更多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心下正思索着解决当前场面的办法，却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寒气，突然出现的坚冰冻结了一切。

　　凯文？

　　芽衣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向了记忆中的凯文，但她立马意识到了自己想错了。

　　她望向数据怪物最多的那片区域，白发的男人伫立在那里——是乐土中的凯文。

　　“已经解决了。”他淡淡的开口。

　　记忆重现的场景终于消散而去，芽衣依旧站在那棵菩提古树之下。

　　“多谢，接下来就是一些收尾工作了，约莫半个小时，乐土就能恢复如初。”苏的意识终于回归，“你们可以先回到乐土大厅了。”

　　本着不打扰苏的意思，芽衣和凯文一路沉默的一同回到了乐土大厅之中，却发现在大厅里还有着另一个人——爱莉希雅。

　　“呀，芽衣，还有凯文，你们终于回来了。”爱莉希雅轻快的跟他们打着招呼，“嗯……要感受到这次乐土的故障吗？”

　　芽衣点了点头。

　　“很有趣的故障，是不是？”

　　芽衣并没有看出来哪里有趣。

　　“嗯……别板着个脸呀，芽衣。诶，你身上的那是什么？”眼尖的爱莉希雅注意到了被芽衣放在身上的那枚袖扣。

　　“这袖扣，嗯……这种感觉……凯文，它是你的？”

　　“想不到你还留着学生时代的东西啊，凯文？”

　　凯文没有回答，但爱莉希雅显然不准备放过他：“这一定是对你意义重大的东西吧？嗯，我想想，比如……生日礼物？”

　　显然，那只是一件普通校服上的袖扣，但听到「生日礼物」的时候，凯文不免的有些分神。

　　芽衣留意到了凯文这一微小的异样：“生日礼物……说起这个，凯文，我倒是很想问问，关于那个草编手环……”

　　周边的场景又开始扭曲——因为芽衣的突然提起，凯文没能控制好思绪，骤然回想起了从前——而苏那边的收尾工作还没有做好，记忆具象化仍能出现。

　　依旧是在逐火之蛾的基地中，大概是在凯文的房间内。天火圣裁在房间的一角摆着，凯文在桌前坐着，桌面上躺着一个精致的草编手环——用蓝花装饰着的手环，这上面似乎还有着崩坏能的波动，是黑渊白花的力量。这只草编手环永远也不会枯萎了。

　　场景瞬间消散。

　　“呀……原来当初苏问我借黑渊白花是为了这个，真是想不到啊。”

　　凯文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

　　“等等，凯文！多和我和芽衣讲讲你和苏的故事啊，他是什么时候把它送给你的？”

　　“生日的时候。”凯文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