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越界之誓

　　“呼啊——”

　　涵离将头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倦怠的阴影，白皙的手伸向一旁的咖啡杯——

　　不行！太依赖咖啡的话，就会变成局长那个样子吧……我才不想这样。

　　心底仅存的一丝少女的执拗让她指尖凝滞，她晃了晃脑袋，从资料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米糊亲自操刀的外骨骼装甲测试全数通过，代表着这个项目可以转入量产阶段了。接下来不过是对装甲的修修补补，小幅调整优化。

　　但眼下还有大量的实验报告要完成，以及只在内部宣布的项目总结。

　　涵离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已经是中午的11时45分。从昨天测试成功后，她已经工作一个通宵了。

　　自从做了米糊的助手，那种睡到自然醒的感觉仿佛成了前世记忆。一切都要随着米糊的作息来调整，即使自己的工作量远不如他。

　　希望不要猝死吧，我才24岁呀……

　　涵离感觉自己的思维都有些发钝了，于是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却不小心碰到身边一大摞尚未收入文件夹的报告，雪片似的纸页歪倒下去，“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而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也恰在此时响起——

　　整个档案局不遵守员工守则直接闯入的人，只有局长米糊了。

　　“涵离！工作进度如何了？”米糊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镜片下的目光比平常明亮三分。

　　“呀？！局长，请稍等……”叠加的突发情况让涵离脸颊泛红，慌忙蹲下身收拾文件。

　　米糊却并不在意眼前的景象，他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先放下吧，跟我来会议室。”

　　“明白了，局长。”涵离点头答应，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迫不及待。

　　米糊推开会议室的门，灯带有节奏地逐节亮起。长十余米的会议桌泛着冷灰色的金属光泽，尽头墙壁上的投影仪已经打开，显示着待机状态的电脑桌面。

　　“局长，您有什么会议计划吗？”涵离望着只有他们二人的空旷房间问道。

　　“我与总统约好了视频通话。”

　　“欸？！”涵离愣了神，“那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不需要，我就是喊你来写会议纪要的。”米糊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到的弧度。

　　“明白。”涵离一脸紧张地点头，随即取来了笔记本与中性笔。

　　局长是要向总统汇报成果吧，她想。

　　异能档案局是天球联邦专门成立用于研究记录异能的机构，受重视程度不亚于当年的核武器。

　　由于它重要的保密属性，异能档案局在政府部门中具有相当特殊的地位，几乎不受调遣，但米糊依然无法去做一些越权的行为。

　　“中午好，总统先生。”面对投影幕布上出现在画面里的总统，米糊颇为礼貌地打了招呼——

　　这个时候的总统与涵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米局长，今天有什么事吗？”

　　“您应该知道，前天被情报部门约谈的羊羽和安娜吧？”

　　“不过是失踪人口回归而已，这样的案例每年都有，你为何对他们有兴趣？”

　　“那两人至关重要，我需要与他们接触。你的情报部门擅自放人，是觉得异能档案局不存在吗？接下来我将采取更激进的措施：今后我局的一切行动，无需向政府报备。”米糊的态度一改常态，语气不像在商议，仿佛在陈述实验数据。

　　“局长，您是在——”涵离紧张得面色发白，只说出几个字便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总统皱了皱眉，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满：“你想带着异能档案局做什么？”

　　“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可能要持续十年，不，二十年甚至更久。”米糊轻推一下眼镜，冷色的眼神如同金属，“不止是异能档案局，还有我的方圆集团也要参加。你只需要记住，凡是涉及到档案局，方圆集团乃至我本人的行为，所有政府部门一概不许阻拦。”

　　“米糊！你是想造反吗？！”总统的脸色十分难看，画面轻微晃动，能看见他撑在桌面的手背暴起青筋。

　　“哈哈哈哈，天球真是安逸太久了，”米糊仰头扶额冷笑，浑身散发出一种张狂的威势，“沉寂多年，你们似乎忘了异能档案局曾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涵离的手不住地发抖，中性笔滚落到一边，她低下头去，垂落的额发遮住颤抖的粉瞳。她做助手的一年多时间，知道米糊的一次次发牢骚都是请求被政府无视后的自我挖苦。

　　今天她终于领略到了米糊积怨已久的怒火——

　　“研究天球所存在的‘异能’，为了不让那次战争的景象重演！”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总统的话从气势上便弱了三分，但仍旧想搞清楚米糊在发什么疯。

　　“看到我的外骨骼装甲了吗？它所使用的全息影像、矢量引擎、神经接驳……任何一项技术都遥遥领先现在的科技。”米糊双手抱胸，眼瞳中仿佛有一只高傲的鹰，“异能档案局处处受掣肘的日子结束了，我只是代表它取回应有的地位罢了。总统先生，您听明白了吗？”

　　“……疯子！”

　　“异能研究多了，也就丧失了人性嘛。”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

　　“您不说话，我就当同意咯？”米糊用玩笑似的语气说，“接下来的事情，您只需要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就好。”

　　“希望你是对的。”

　　总统叹了口气，只得选择妥协。

　　视频通话切断，米糊突然放轻声音，转头对瑟瑟发抖的涵离说道：“涵离，都记录下来了吗？”

　　“我、我刚刚太紧张了，很抱歉……”涵离依旧面色发白，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哈哈，没关系的。”米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这段时间经常听我发牢骚，辛苦你了。以后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局长……”涵离咬着嘴唇，微微点头。

　　——

　　2008年5月20日傍晚。

　　米糊在雷动的掌声中走下讲台，聚光灯的光束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送他从侧门离开了礼堂。冷清的走廊里迎接他的是那个熟悉的女助手，涵离。

　　“涵离，你累吗？”

　　“欸？！”

　　米糊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让涵离措手不及。在短暂的沉默后，她摇了摇头：“我不累，局长有什么安排吗？”

　　“不，你累了。”米糊说着，伸出手把她杂乱的长发理顺。

　　“您在、做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本就缺乏睡眠的大脑一下子宕机。

　　“今年我追赶项目进度，连带着让你也一个季度没有休息了，我知道的。”他看着面色渐红的少女，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工作暂告段落，你可以放假休息了。

　　“那局长呢，您不休息吗？”涵离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关心起上司来。

　　“我要去A市谈合作，至少要三天——谁知道呢？你无需担心，好好休息，一个星期后再回来吧。”

　　“您要一个人去？”她问。

　　“嗯，这次合作非常重要。夸张点说，关乎整个天球。”米糊说道。

　　“难怪您对总统态度那般强硬，但是不是应该和他说清楚才好……”

　　“他们是普通人，和我们不一样，”冷白的灯光将他的眼睛掩藏进额发投下的阴影里——代表重金属的钴蓝，亦如他的天赋，“涵离，你需要休息了。”

　　米糊转身走去，从冷色灯光的笼罩下迈进走廊的黑暗里，只留少女一人呆立在原地。她隐约听到身后的礼堂再度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心绪也随着杂乱起来。

　　我想……

　　涵离沉默了两秒，头顶的声控灯无情地灭了下去。

　　“请等一下！”

　　灯光在她的喊声中重新亮起，涵离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怎么了？”米糊顿住脚步，回望过来。

　　“局长，我能和您一起去吗？”

　　“别勉强自己，我们的路还长着呢。”他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可是！”涵离无法再维持更多一点的拘谨，“您说过，这里有我感兴趣的一切……”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向自己接近，随后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拉住，肩背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涵离从背后环抱上来，颤抖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我……我想一直追随您的脚步……”

　　她感觉到温热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留下一道渐凉的触感。

　　声控灯在片刻后熄灭，她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哭了。

　　或许这份工作就这样丢掉了吧？

　　Y市科技大学也好，方圆集团也好，自己明明一直视米糊为目标，方才不懈努力至今的。

　　可是什么时候，初心被抛弃了呢？

　　日复一日的加班工作、随时等待米糊的调遣，别说初心，就连个人的生活都变得模糊起来。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几乎已经变成了最不喜欢的样子——

　　敏感、神经质、又畏首畏尾。

　　那个不曾后悔、不惜后果也要提交论文的优秀毕业生离子，又去哪里了呢？

　　“作为我的助手，的确有权限知晓这次合作的内容。”

　　她听到他缓缓开口，便轻轻松开了手臂，抬手抹掉眼角的碎泪，恢复往常一样的站姿。

　　“只是，你若真的知晓了一切，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米糊转过身，向她进行最后确认。

　　在她开口之前，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她的回答。

　　涵离右手抚着胸口，站在亮起的冷色灯光下，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幼伴随自己的胆怯在这一刻悄然折服：

　　“从第一次阅读您的文章起，我便从未后悔自己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