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人如其名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斜斜地洒进房间，将沐衡的身影拉得老长。他随手将沾满尘土的包裹扔在藤椅上，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硬板床上。陌生的天花板上，几道蛛网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他盯着那蛛网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啊……这都什么事啊。”沐衡忽然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从见到秋月儿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跳的都要快。他在心中感受到了一股躁动，像是脱缰的野马在自己的内心中驰骋。

　　更奇怪的是，只要见到她，这种躁动就会奇迹般平息。而此刻见不到人，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就连呼吸都仿佛带着细微的刺痛。

　　沐衡时而像条搁浅的鱼般在床上来回翻滚，时而蜷缩成蜗牛状，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怀中，时而又猛地弹起，令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往日那个从容淡定的青年此刻全然不见踪影。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分钟他才冷静下来。随后他便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托着腮，眉头紧皱，口中默念：

　　“信仰……圣女……青妍……桎梏……外来者……”

　　“真是奇怪，为何只有这个浮生门如此的特殊？”沐衡稍微思索了一段时间，随后一脸释然。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出来答案就不想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要做好眼下该做的事就足够了。”沐衡结束了自言自语，推开木窗望向了窗外。

　　沐衡一直以来都是这种状态，无论他上一秒在想什么事情，下一秒他的思绪都有可能跳转到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上。以及，他一直都喜欢顺其自然地去做一件事。他认为，是他的他总会弄到手，不是他的再怎么渴求他也得不来。

　　因此他很少会去追求些什么，无论是金钱，实力，还是名声，他都不是很在乎，他在乎的似乎只有这一路上的风景与遇到的各式各样的人。

　　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晚风裹着市井的喧嚣吹入屋内。他望着街边叫卖的小贩，路上慢悠悠的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玩耍的儿童，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们没有灵力，也没有灵标，那他们是否拥有自己选择自己未来的能力？

　　在千年前的坤星，也就是在灵力尚不存在的时代，那时的人们似乎经常会因为自己找不到自己人生方向，或者说不知道自己的天赋而经常苦恼，因此也有许多的诗与文章流传了下来。

　　但是自从灵标出现后，人们都知道了自己适合做什么，或者说，知道了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因此现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去尝试做一些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以及事。而这里的人们没有灵标，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成为怎样的人最好，也很少有人能够为他们指点迷津。

　　不知为何，沐衡一想到这里，就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心里也痒痒的，或许是对这样的生活也感到了不安吧。于是他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起来。

　　他发现，方才谈话的吊脚楼似乎处于城市中心地带，以南大街为中轴，形成了左祖右社，左文右武，文武相遥，上下有序的对称布局。据说城内总计有六条大街八条小街，以及八十一条小巷，它们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主要交通网络。城中虽然有些萧条，但城中各处的细节都能令人遐想出沙尘暴袭来之前这里究竟是怎样的繁华。

　　沐衡走到了一个池塘边，他看到一颗青翠的柳树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倚着树干打盹。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活像幅水墨丹青。沐衡的靴底碾过几片新叶，沙沙声惊醒了浅眠的老人。他犹豫再三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能否请教您一些问题？”

　　那老者眼皮颤了颤，缓缓露出两道月牙般的细缝。

　　“当然可以，年轻人，你找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事情呢？”老者笑眯眯地回复道，“来，坐下说，老夫我最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了，有活力！”

　　“多谢。我想知道，您是做什么的？”沐衡对着老者作了个揖，随后稍微用脚尖扫了扫树叶，将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草席。

　　“要说我是做什么的啊......我啊，年轻时想觉得当官发财是最重要的，一心只向往仕途。然而，纵使老朽满腹经纶，读过许多圣贤书，无数次幻想自己平步青云的样子，但是事实却总是不遂人意啊。”老者讲到这里，嘴角微翘，摇了摇头。

　　“比我有钱的可以贿赂考官，比我有才能的一次就考中了，比我有权的更不必多说，上层社会全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去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唉，可怜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啊！”

　　“有一年发了大洪水，嘿，现在可看不到那景象了。庄稼，房屋，邻居，都被大水冲走了。我很幸运，又很不幸。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不幸的是我什么都没了，包括我的双亲。那时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与我作对，我有一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的，每天都饥肠辘辘的。每到夜晚，我睡在小巷里，听着晚风看着月亮，我总会感到很害怕。”说道这里，老者双手微颤，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衣角。

　　待到老者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俯身摸了摸放在一旁的水袋，打开瓶口猛猛灌了两大口，随后盖好盖子抿了抿嘴又继续说道：“我害怕我连第二天早上的太阳都看不到了，那时我才二十余岁吧，周围的同龄人在那时大都已经成家了。我的同窗，娃都抱了好几个了，据说还在朝廷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哩，真是叫人艳羡。”

　　“还好那年我遇到贵人了，城东一个大户人家看我可怜，允了我在他家中做活，也因为读过几年书，后来又叫我去做了他大儿子的老师。再后来，他的儿子居然在我的教导下中了状元！也是那是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点教书的才能。”

　　“说来真是好笑，明明我自己连举人都没有中，自己教出的学生一个个的却都去做了进士。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老者摆了摆手，仰天长啸。

　　“您不会觉得不公吗？自己明明也很努力了，却总是低别人一头。”沐衡问道。

　　“哎呀，我看着你年纪也不大，估计也没经历过什么，就实话告诉你吧。不公那肯定是觉得不公的，但是整天的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不去抱怨，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老者顿了顿，随后继续说：“还有啊，这世上确实是有许多超人之人，他们有的人比一般人要聪明，有的人比一般人要强壮，天赋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后天难以改变的。有的时候确实不得不佩服。”

　　“但是呢。”突然，老者话锋一转，“我们也不必因此感到自卑，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其实不然。就像我，我虽然干活干的不好，读书也读的不好，但我意外的会教育他人。这件事我也是在我临近五十岁了才注意到的。我们不必去垂涎别人的才能，更应该去寻找一直存在于自己体内，但却又一直不被自己察觉的独一无二的能力。”

　　“有的人五六岁便彰显出了他的才能，有的人七老八十了才意识到自己适合做什么。也有的人穷极一生无法探求到自己蕴藏的力量。找不到方向的人啊，就像海里的沙子，他们每天都看着海中的鱼儿们，期望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的存在。然而，沙子是成为不了鱼的，或许他能够像鱼那样游动，但却无法呼吸，也无法进食。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们却从未停止过追求自我。”

　　“他们日复一日地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往何方？有的沙子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也有的沙子停止了思考，停止了寻觅，于是他们就被掩埋在更深的沙子中，成为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之一，构成了社会的基盘。也有可能有一天他被海浪冲上了岸边，被人类拾起做成了晶莹剔透的玻璃。又或许他会被贝类吞没，经过时间的冲刷，最终成为了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在这世间烨烨生辉。”

　　说到这，老者将一双沧桑的手伸到了沐衡眼前说：“你是想做平凡的普罗大众，还是想做闪耀的珍珠，选择权在你手中，一直都在你手中，只是看你愿不愿为其付出。”

　　沐衡看着眼前的这双手，又看了看城墙外不知何时落下的太阳，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想要去做消除世间一切黑暗的太阳，想要做黑夜中为行人指引前路的最亮的那颗指明星！”

　　“哪怕这件事要你付出一生去做？”

　　“哪怕这件事要我付出一生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