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镜中故我

　　暮色渐晚，柳枝轻点湖水。二人畅聊了许久，从家国大事聊到柴米油盐，从远大抱负聊到浮生若梦，从日落西山聊到斗转星移。沐衡感觉这一次自己收获颇多，并不是指的物质上或者是能力上的收获，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

　　经过这次谈话，沐衡第一次认真思考那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过往十余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掠过：自幼展露的天赋让他无需勤修苦练就能傲视同侪，眼角眉梢总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那些被旁人视作难关的修行瓶颈，于他不过是一层薄纱，随手便能挑破。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信了这假象——世上哪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过是他懒得费心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古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此刻才理解了一二。若不读万卷书，行它千万里又如何。若不行万里路，读过的万卷书也不过是一纸空谈。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终究是要自己切身体会才是。

　　经过被青妍偷袭击杀一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在那种情景下的无力。也理解了弱小就是一种罪过。因此他才在第二世加紧修行，从而稳胜了青妍。不过近几日他又稍微有些懈怠了，加上秋月儿带给他的异样的感觉，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焦虑这种情感。他亦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消除。

　　但现在，晚风轻轻吻过他的脸庞，空气中夹杂着大量的水汽，一呼一吸间浸润了他的胸腔。他感觉舒适极了，方才的慌乱与焦虑的不适感被一扫而空。他仰头望向银河，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月光穿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斑驳的光痕。他猛地收拢五指，想要将月亮一把抓住，松手后却只抓住一缕微凉的夜风，现在也早已从手中悄悄滑走。

　　他忽然低头看向地面，看向了自己斑驳的影子喃喃自语道：“我是谁？”

　　“我是沐衡。”

　　“沐衡是谁？”

　　“......就只是沐衡......”

　　“那么他想要做什么？”

　　“想要变强。”

　　“为什么想要变强？”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秋月儿的身影，他原本的平静的心弦再一次有了起伏。他又想到了许多人，徐夜，以及无垠的各位，最终，定格在了他双亲模糊的轮廓上。

　　他微微张口，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思考。“为了那个......被尘封了太久的梦。”

　　所有人都是从孩童成长起来的，任谁都曾有过天马行空般不切实际的梦想，但许多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逐渐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与自己的力不从心。又或者是被周围人认为过于幼稚，于是自己亲手将其“抛弃”、“扼杀”掉了。

　　据说在灵墟，那里的人将孩童比作天使，而成年人就是折翼的天使，他们将自己的翅膀折下，只为迎合众人，从而不被排挤。

　　但是，若是连自己都放弃了的话，又还有谁会在意呢。这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千金难换的礼物。梦想——因为梦，而想。因为想，而梦。这世上没有谁是不重要的，但也没有谁是重要的。

　　“我自己把它抛弃了......不，它始终在我的心中，只是过去它是一团火焰，现在只剩下了灰烬与一缕火苗。或许我过去将它扑灭了，但是现在——”

　　冷清的月光洒在沐衡身上，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摧残着他的肌肤。但他却一点都不感觉冷，他听到他的心正猛烈地脉动着，欢呼着。他感觉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宛若身处酷暑的正午一般。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的周围很温暖，自己在她身旁就像是烤着火炉一样，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妈妈，你希望我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呀？”一个幼稚的声音问道。

　　眼前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活，转头看向自己，明明自己看不清眼前这人的脸，但沐衡却觉得她应该是以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一辈子无病无灾，然后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这样子妈妈就很满足了。”她伸出来她那看起来似乎很大很大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脑袋，用很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说道。

　　“可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父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赚大钱的哎？”那个幼稚的声音又讲道。

　　“我当然也希望你能出人头地挣大钱的呀，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只是妈妈更希望你能够开心幸福。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是幸福和健康没了就不好再得到了。”

　　“妈妈，我不懂。”

　　“等你长大了，也做了父母就懂啦，你还小呢，不用去考虑那么多。”

　　“啊，我好想快点长大。”

　　“是吗，我倒是希望自己一直长不大呢。”

　　“为什么呀妈妈？”

　　“长大了烦恼就多了，每天就会很愁很愁的，就不能像你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了。”

　　“可是长大了就能赚钱了，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我想要的玩具！你们老是不给我买。还有还有，还有就是很自由！可以不用听爸爸妈妈的话了！”

　　“哪有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了，你看你妈妈我现在有的时候不也得听你姥姥姥爷的话吗。自由吗？长大了才不自由了呢。”那人又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后她将手收了回去，继续干活去了。

　　沐衡想要抱住那只温暖的大手，指尖却只穿过了冰凉的雾气，随后他一脸落寞地望着她。只见她头也不回的说：“妈妈还有工作要做，你先自己去玩一会儿，等妈妈干完活再陪你。”

　　沐衡眼前的场景忽然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如泡影般消散。

　　“不！不要！不要走！”沐衡开始奔跑起来，似乎想要抓住她，让她再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就好......

　　沐衡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对着眼前乱抓一气，却又什么都没有抓到。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是处于刚才那条路上，只是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地面上。他的泪水自脸颊滑落，缓缓地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了小小的泪花。

　　沐衡缩成了一团，双臂环抱于胸前，他哭了起来，嘴巴张的很大，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时不时的才能听到几声呜咽声。他就这样子哭了良久，随后他伸展了自己的身躯，用手背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最后一点泪光，两道泪痕刻在脸上早已干涸。

　　他看向前方，席地而坐，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了一丝决绝与坚毅，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房屋，透过了城墙，直抵世界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尽头。

　　而在不知何地，不知何时，不知是否应该存在的某地。

　　一个一律不挂，全身皙白的人形生物缓缓回过了头，洁白如雪的眉毛微颤，灰白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看向了一个方向。

　　“......”它张了张嘴，吐出了某种语言，随后它在虚无中挥了挥看上去纤细柔弱的手臂。一瞬间，又或者说是不知过了多少个瞬间，因为在它抬手时，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