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序幕

　　辰星国北城的「青松」酒馆在雨夜飘出混着焦糖味的麦芽香气，达茜掀开沾满水珠的门帘时，正对上艾琳娜那双噙着笑意的暗灰色眼睛。

　　她坐在桌后，正随性地转着面前杯子里的铜匙，酒水上浮着的半融化的冰块在铁质灯笼的光晕里碎成星芒。

　　“请坐。”

　　艾琳娜用靴尖勾过对面的木椅，金属的椅脚刮过橡木地板地发出细响。

　　“你的脚步声还是这么轻，就像走在羊毛地毯上一样，呵呵。”

　　她推过一杯上好的苹果酒，杯壁上凝着水珠。苹果酒泛着酸涩的气息，混着邻座传来的紫颂果派香，这让达茜想起了西米尔城那家总飘着相同气息的面包工坊。

　　“听说你在事务所被刁难了？”艾琳娜的声音从桌对面传来，右侧青灰色的瞳孔在摇晃的灯芯的映照下仿佛恍惚了一瞬。

　　如今这位身着春日便装的主镇治安官，正用右手手指轻敲着桌面。若不是熟人，完全不可能辨认出眼前这位褪去制服的女人正是当下本城治安局的代理一把手。

　　达茜垂下墨绿色的眼瞳，玻璃珠耳坠轻轻晃过泛红的耳尖：“他们给了我找猫的委托。”

　　话尾的气音里带着些许自嘲。

　　吧台后方的酒保往壁炉里添了块煤炭，火星噼啪溅在砖墙上，让她的思绪开始发散。

　　“其实你早就知道，对吗？”她突然开口，杯底轻轻地磕在木质桌面上，“第一次见面，你就发现了我的苦力怕族身份。”

　　说来也怪，自幼便生活在这素有「山之城」之称的辰星共和国的达茜，却好奇着外面只有人类生活的城市。

　　于是十五岁那年，她告别了卡洛斯大伯和故乡，从阿姆斯特朗西山脚下的雷萨港口，踏上轮渡，渡过广袤的中海，去往了大洋彼岸的瓦尔特帝国，并最终在车水马龙的「尤克尔之城」西米尔定居了下来。

　　“那倒不至于，按照假言三段论原则，我至少还需要一次假设与验证才能完全确定。”

　　艾琳娜带着微笑否认道。

　　她在「东岸」看见达茜的第一眼，的确被她独特的墨绿色眼睛吸引了——

　　这位服务生少女在大堂里四处来回奔走，以极高的效率接待着众多顾客，却丝毫听不见她的皮鞋与木制地板碰撞的脚步声——这直接触动了时任治安局副官艾琳娜敏感的职业神经。

　　但光凭这一点并不足以完全确认她的身份。

　　于是第二天，她下班后专程来到「东岸」，并为达茜设计了一个严谨的考验——

　　“我在递过账单的时候，偷偷地在羽毛笔的末端揉了一撮不起眼的猫毛。”

　　艾琳娜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你当时指尖刚碰到笔杆，就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苦力怕一族对猫的天然过敏，可是装不出来的。”

　　达茜低头抿了一口苹果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所以后来你经常来「东岸」......”达茜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酒馆的嘈杂里，“是为了监视我？”

　　艾琳娜的目光依然平静，暗灰色的眼睛像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透她真正的想法。她向后靠进椅背，靴尖从木椅边轻轻收回，金属椅脚在地板上刮出短促的声响。

　　“西米尔城不需要无谓的恐慌。”她的声音很淡，像是陈述一个早已计算好的结论，“一个卓越的侦探，比一个被驱逐的魔族有用得多。”

　　艾琳娜的话很理性，甚至近乎冷漠。

　　“所以你一直在观察我。”达茜低声说，墨绿色的眼瞳微微收缩，“确保我不会…失控？”

　　艾琳娜的指尖在杯沿停顿了一瞬。她轻轻叹了口气，暗灰色的眼睛在壁炉火光映照下泛起暖色。

　　“最初确实是观察。”她将酒杯往达茜那边推近了些，“但后来…我发现你有一次在结案后，偷偷把报酬分给贫民区的孩子。”艾琳娜的嘴角再次微微上扬，回到今晚初见面时的幅度。“一个真正的危险分子可不会这么做。”

　　达茜的喉咙微微发紧。

　　她想起那些在西米尔城的日子，艾琳娜偶尔会“恰好”出现在她办案的现场，有时甚至会“顺手”递来关键线索。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治安官的职责所在。

　　“可有些人却不这么想。”

　　达茜的声音很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的裂纹。

　　艾琳娜突然向前倾身，金属椅脚在地板上刮出短促的声响。她伸手轻轻按住达茜微微发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这周末来我的办公室，”她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有一个棘手的案子，我只信得过你。”

　　“让那些老顽固看看吧——”

　　艾琳娜的拇指在达茜腕间安抚性地划过：“看看辰星国最好的侦探是谁。”

　　酒馆的门帘被风掀起，雨夜的湿气裹挟着艾琳娜身上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艾琳娜的目光落在达茜的玻璃珠耳坠上，冷硬的声线罕见地带着温度：

　　“我调查案件的能力可能比不上你，但看人从不出错。只要我还管着这座城…”

　　她将苹果酒又往达茜手边推了推，“这里就永远有你的位置。”

　　达茜的指尖微微蜷缩了。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名治安官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严酷，这让她这几个月以来在这座城市受到的委屈得到了些许宽慰。

　　而玻璃和酒水冰凉的触感则让她恍惚间又回到了西米尔城那个飘着细雪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