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应劫迟
荣弋常找冷缪下棋,空闲的时候或是有烦心事的时候都会。当然,他不会把自己心中的愁苦直接表现出来,但冷缪还是能从他垂着的眼、迟迟不落的棋子中体会出一二。
不过自从乐章接连出世,深红、林砚东、燕云在永夜城中所做的种种……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下棋,他们连私下见面独处的机会都少了许多。
直至最终之战燕云身死,新乌鸦先生上任,他们才得以喘息,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比如说现在,荣弋和冷缪就正对着棋盘来上了一局。
难得的,今天荣弋直接敲响了冷缪家的门——其实本来是没有想下棋的意思的,只是荣弋心里实在是有些郁闷,想来找这位好朋友聊聊天,或者说只是想找一个人陪着自已。
棋局摆好,白子与黑子接连落下,可这盘棋正下到激烈处时,执旗人却久久不落那下一颗子。
冷缪抬眼,看到了荣弋眼中那些哪怕是垂眉半掩也难以遮盖住的犹豫。
恍惚间,一阵熟悉感涌上心头。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位好友似乎一直是这副犹豫的性子。
身为红榜第二的荣弋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名头在红榜前五中并不怎么响亮。
比起那位一脸和气但看上去就深藏不露的第一,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让众人联合围剿才关进G区的第三,冷缪自己这个事不关己、冷脸而又特立独行的第四以及那个肆意张扬、半年冲进前十的第五,荣弋的性格确实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人。
普通,这个词出现在红榜第二的身上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可在永夜城的众人眼中,荣弋确实是个身上的标签平淡到让人感到有些普通的玩家。
除了时间掌控者这一身份让他广为人知,关于他性格和行事方面的评价大多都是正派,但一脸苦相。如果是问到一些实力较强又心存傲气的家伙,说不定真能从他们口中听到普通或是老实人这种评价。
无论如何,在用单一标准评判的前提下,荣弋的烦恼应该比永夜城大多数玩家的烦恼要少才对——至少理论上他应该能用自身的实力解决大部分问题。
而事实上在冷缪眼里,荣弋总是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愁苦的气息,他心中的烦恼似乎不会消散。
冷缪能感觉的出来,荣弋不愁自己,更多的是愁永夜城、愁永夜城中的其他人。
他时常能从荣弋口中听到一些对永夜城的评价——或者说是一种感怀更为合适——有时是在下完副本后有感而发,有时是凝视着永夜城漆黑不见光亮的天幕时抚景自语。
这个人想做出决定去改变些什么,却又自知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足以让永夜城变成一副崭新的模样。他思虑着、挣扎着做出自己的选择,所以才显得那么犹豫。
第一份乐章出世时冷缪和荣弋恰巧正在下着棋,乌鸦先生的声音突然出现,环绕在永夜城的角角落落。
拿到这份乐章的是一个名不见传的玩家,所颁布的律令都是些让自己获得某某道具等这样的使自己变强的要求。
那时荣弋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那只伸向棋罐的手悬在空中,而后又收回。他盯着棋局看了很久,直到乌鸦先生的播报声消失了都还在思索着什么。
冷缪看着他,没有催促。片刻过后荣弋叹了口气,执棋落子。
在冷缪稀稀落落的印象中,那位拿到乐章的玩家短暂的登上过红榜,之后又消失无踪,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是谁了。
后来又过了很久,久到靳丞不知道第几次被罚下F区,众人对他手上的那份乐章垂涎三尺的时候,冷缪决定去凑这个热闹。
不过他去的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争夺乐章,主要是他实在是看不顺眼靳丞,所以才想给对方找个不痛快。
荣弋知道他有想去F区掺和乐章的事时还找过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对抢夺乐章的态度。
冷缪知道荣弋对乐章的出现总是持一种担忧的态度,担心残暴嗜血之人拿到乐章将永夜城搞得天翻地覆,也担心乐章让永夜城玩家心中的贪念无限放大,最终导致恶果。
他就直截了当的和荣弋说了,他想去给某人找个麻烦——并非为了乐章。
说完后,他能感觉到荣弋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松了口气。
再后来,E区的副本中又有了乐章的消息。
这件事本应与冷缪无关才对,可是他却发现荣弋居然大费周章,两段降级去了E区,进了副本。
这算什么?
冷缪一时间有些气恼。
劝我不要抢乐章,这才过了多久你自己就去趟这浑水?
此时的他非常希望把自己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朋友抓到眼前当面对质。
可哪怕他是空间系的大魔法师现在没有机会了,因为这时荣弋已经进了副本,冷缪只能自顾自的生闷气。
他突然间想起了第一份乐章出世时他们正在下的那盘棋,那局棋下完后,冷缪听着荣弋拽了句文——山雨欲来风满楼。
确实是如此。
到之后,第二乐章又掀起了一场场风波。无论是在深红拿到第二乐章后,为了阻止她继续迫害永夜城的玩家进行的那场大围剿,还是她为了夺回乐章进行的一场场杀戮,都让人印象深刻。
冷缪也再次认识到,乐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当荣弋说第二乐章在他手中的时候,冷缪气的差点抡起法杖给他一棒槌。
但冷缪还是压住情绪,听荣弋讲着无名之匕的故事,讲着“神”,讲着如何试探林砚东。
冷缪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自己这位朋友的谋算之深,也难得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许露出的锋芒。
但冷缪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对做英雄拯救世界这种事也没有兴趣,所以他对荣弋讲的这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全程冷着脸时不时刺靳丞两句以抒发心中不满。
等到那场谈话结束,众人全都离开,他终于有机会与荣弋独处。于是他直接就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所看到的那些……关于屠神小队的事,都没有实证,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荣弋对上冷缪的目光,直视着他,说出口的解释与在谈话时的说法如出一辙。
因为一个猜测,费尽心思的去争第六乐章、拿第二乐章,因为乐章又是用异能用到吐血,又是失踪被困。
冷缪自己不是什么无私奉献之人,对舍小我为大我也不怎么感冒,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可荣弋是他的朋友,所以冷缪气他什么事都瞒着自己的同时依旧产生了担心的情绪。
冷缪还想问荣弋,为什么要瞒着他?这种猜想何必一个人埋在心中,让人整天愁苦,难道不能和朋友说吗?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荣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他们该去找肖童和林砚东了,冷缪也觉得那些话听着矫情了点,所以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冷缪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对荣弋有些过于在意了。
他和荣弋能成为朋友一是因为他们都是独行侠,实力都强,搭伙下副本方便有效率。二是因为他们都是有分寸感的人,不会怎么干预对方在永夜城中的生活,也不会给对方添麻烦。
现在他明知道荣弋的这些事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嘴上虽是不说,但行动上还是一起和荣弋去摆平这些事,而不是像从前大多数时候那样直接事不关己地选择远离——只能说和当初交友的初衷背道而驰。
谁知道冷大博士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时间再往后推进,燕云凭借着夺舍的技能回到了永夜城,荣弋将他过去的经历和盘托出,冷缪终于知道荣弋对永夜城、对乐章的那些个是态度从哪儿来的了——来自于他亲身经历的那段屠神小队的过往。
而自燕云归来后,冷缪发现荣弋就不再怎么犹豫了。
在知道燕云夺舍了林砚东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决定去燕云对峙,即使他一早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在燕云的野心昭然若揭后,他坚决的选择了与之对立的立场,守着自己的理念,即使这份理念最初因其而起。
在那场最终之战中,他也依旧举起怀表为这场战斗的胜利尽自己之力,即使最终泪流满面也绝不后悔。
冷缪当时看着荣弋那副样子,只是走到他的身边。他不擅长安慰人,从前也没什么人需要给他安慰。
他犹豫了片刻,学着荣弋从前宽慰他时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陪他去释怀最后的亲人离开的那份感伤。
待一切尘埃落定了,靳丞和唐措他们俩又召集起众人,开始商量永夜城的重建工作。那时他们位于红榜前列的几个人经常会聚到一起。
冷缪已经记不清了,是哪一次众人翻阅K所收集的故事后的的闲聊扯淡环节,也不记得有什么前因后果,总之池焰提起了在对战深红时荣弋用三分钟又三分钟的时间回溯,与靳丞一起让深红无法再反抗。
“师傅那时候可正经了。”池焰咳了两声后,换上了另一种低沉的语调:“‘我赐你永生’什么的简直帅炸了,直接和丞哥……”
后面这小子如何大谈特谈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后来在旁边一直听着的靳丞突然就把矛头转向了冷缪:“那次是小弋弋和‘活的不容易’座右铭最不同的一次了吧——缪缪,你们可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他在你面前有没有什么不同的一面?”
靳丞还特地咬重了唯一这两个字。
又在用恶心的叠词了,冷缪想,什么什么不同的一面?荣弋又不会京剧变脸,他们之间只是相互更认同、更熟悉而已,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
…………
不,还是有不同的一面的。
冷缪猛地回想起荣弋准备去找燕云前的那段记忆。
他第一次听到荣弋那么果断与不假思索的请求,第一次看见荣弋的眼里有那么浓重的情绪——惊慌,还有对他的信任。
冷缪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他好像没什么理由能拒绝这个请求。
冷缪和荣弋在对方心中的地位都是特殊的,只是他们都还没意识到这份特殊意味着什么。
这番回忆到是让他自己又看清了些东西。
他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池焰和满眼玩味的靳丞,点了点头当做回答那个问题,然后走向了漫无边际的书架。
……
思绪回到这盘棋局上,冷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步一步将荣弋的黑子逼得节节败退。
棋局终了,荣弋一脸愁容的看着他,就差没把“你今天怎么打的那么猛”这个问题写在脸上了。
冷缪难得的在一场聊天中主动开口:“我决定这局赢了就做一件事。”
荣弋疑惑地看着他。
冷缪向来是个果断的人,可他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才开口道:“我觉得……我喜欢你。”
他望向眼前这个人,看着荣弋从没缓过神到眼底出现笑意,然后听到了对方不带犹豫的回答——
“我想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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