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芳草之息

　　只是半天工夫过去，晨曦时起的晴朗已然遭呼啸而来的卷云驱逐，烈日被遮蔽，令那落在手臂的热量都退却几分，再等寒风悄然掀起自己的发丝与衣襟，少年这才擦擦额角的汗珠，从满地的木屑碎块中直起了身，抬眉向着密林远眺。

　　“还没回来啊，他们两个，天都快黑了。”

　　他将手上的尘土在自己棕色的衣角上擦了擦，迎着劲风从后院绕到前门，推开房门在屋内看过几圈，依旧不见一点新的活动轨迹，家具孤单地躺在原位，窗户仍然向外敞着，本是接收窗外艳阳，如今却只剩落日的昏黄。

　　“果然，家里也还是没人回来过。”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里落寞，克制不住的惶惶不安逼得少年锁起眉头，他踩着木头地板小心翼翼地踏进家门， 似是准备将灯火点亮，可刚拿起烛台，身后一声浅浅的呼唤又把他惊得脱了手。

　　“Him？！”

　　Notch听出了呼唤他姓名的来者，方才那分寂寞荡然无存，一如既往的笑脸又回到嘴边，他匆忙地跑出房门，却又在脚步迈出门栏的刹那瞪大的双眼。

　　名为Him的白瞳少年颤颤巍巍地从森林的阴影中现形，背上的少女随着他每一轮沉重的步履而晃动，白皙的双臂无力地垂在Him的两旁，暗红的血迹直抵指尖，美丽的粉眸紧紧闭合，本是洁白的长裙遭暗红的干血沾污大半，身形清晰烙入Notch 的黑瞳，又将他方才迸发的喜悦轻而易举压垮。

　　“普拉姐！”

　　他连滚带爬地奔下了台阶，双手伸出似乎巴不得马上将她抢到自己的怀里保护，可又只得不知所措地止在半空，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马虎大意会令她的痛苦加剧，焦急的目光落到背起普拉的Him身上，似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替代自己无法组织的言语交流。

　　而Him却并未开口，尘土满身只剩下了无神的白眸尚且虚弱地闪耀，面颊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树枝划出几道血痕，汗水早就湿润了额发，依旧迈着蹒跚的脚步把Notch绕过，同时嘴里依旧艰难地喘着气，颤抖地弓着背，宛如背上那个轻巧的少女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压力。

　　他的鼻腔早被少女身上的淡香与伤口的血腥扰得晕眩，可那微弱的呼吸仍在轻轻吹动他的脖颈，令他不得不继续将牙关咬紧晃荡着前进。

　　“怎么回事！”Notch终于是从恐惧中寻回言语的本领，快步追到Him的身旁，近乎是喊着将自己的担忧脱口，“普拉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份焦急似乎加深了落在Him面颊的阴影，他稍稍别过自己的视线，不看Notch，只是努力加快了脚步，只想将普拉送到屋内。

　　“说话啊！”Notch将牙咬紧，跨步到Him身前拦住去路，拔高的语气显而易见的愤怒，“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不是去买东西吗？Him，为什么普拉姐会伤成这样？！”

　　“矿洞有魔兽，很强……普拉小姐她，想保护我。”他干瘪地回应，低垂的目光躲闪着Notch的视线，竭力将几个词从齿缝中挤出，随即又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试图用身体将Notch推开，“普拉小姐，杀了它……但自己也……”

　　“矿洞？！”他的话语令Notch心头一愣，却又在下一刹那被点燃了怒火，他猛地揪住Him的领口，咆哮着向他质问，“普拉姐不是说过不要我们冒险吗？！为什么还要，还要害得普拉姐也——”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暴起的青筋令本来稚嫩的面容变得狰狞，止住了咆哮又似在竭尽所能地压抑自己暴走的情绪。

　　“我们需要尝试更多事情，需要变强……不只是作为‘被收留的弟弟’，而是……”

　　“变强？这就是你的变强？！”Notch再次咆哮出声，嗓门愈发增大，语速亦随心头极端的愤怒与痛心而加速，就连声音都开始嘶哑变形，“就为了你所谓不切实际的变强，让普拉姐变成现在这样？如果她没有来救你，你现在会葬身在哪个犄角旮旯？！”

　　他早就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痛自己的掌心，他从未如同此刻这样憎恶Him那该死的冷静与所谓的计划，话音好不容易才变弱些许，却还是嗔怒地喃喃：“她只想要我们平安……你根本就不懂，根本就不懂这份幸福的宝贵……”

　　“我……”Him不再将头抬起，脚步停在了原地，呆滞的视线僵硬在脚尖，嘴里也不再吐出任何字眼。

　　“哎呀呀，好热闹的欢迎仪式呢。”

　　伴随一道漫不经心的清越嗓音突兀地插入，一旁的树丛也传出沙沙的响动，令那二人同时僵住话语，循声将视线投去。

　　只见草丛优雅地向两侧分出条道，又是一个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从中轻盈地腾跃而出，小麦色靴子平稳地陷入柔软的草坪，兜帽轻轻滑落，只见宽大的斗篷下生得一个娇小的少女，轻轻拨弄一头柔顺的青绿色长发，愈到发梢颜色愈是褪为纯白，被丝带扎成两束落在坦荡的前胸。

　　而饶有兴致的目光则从她浅绿色的眸子中投射而出，俏皮地将剑拔弩张的二人打量，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不是紧张的对峙，却是一场有趣的戏剧。

　　等到视线再次落到了普拉的身上，她才稍稍收起脸上的笑意，旁若无人地向着他们走去，又不留情面地开口：“在那家伙伤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吵得这么起劲，看来你们对她的关心也不过如此嘛。”

　　她的突然逼近令Notch警惕地松开了Him，快走一步挡在普拉身前开口：“你是谁？”

　　“血……流得有点多了呢。”她似乎毫不在意Notch 的存在那般自言自语，依旧迈着轻便的步子快速接近。

　　“喂！你是谁家小孩？别来这里添乱。”方才的愤怒尚未消退，又遭对方目中无人的态度惹得愈发恼怒，Notch不由得又将话音提高几个分贝，却还是因对方那肆无忌惮的模样而有些心慌。

　　“首先，我不是小孩。”少女一面走着一面开口回应，话语中落出些许不悦，眉眼中更是没了方才那份笑颜，脚步一点不停，反倒向着Notch抬了抬手，“其次，添乱的是你。”

　　只见奇异的光彩在她掌心闪耀，下一刹那，Notch的脚下青草飞长，坚韧的草叶如同灵蛇般缠住他的脚踝与手腕，不一会儿便将他的四肢都牢牢锁起，无法抗拒的力度轻而易举便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可手脚传来的却并不是紧绷的难以忍受，反倒似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沿着藤条裹挟他的肌肤，却带来一阵冰凉的清爽。

　　“这，这是……”Notch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却不见那草叶藤条有丝毫移动，就连Him也被惊得呆在原地，花白色的瞳仁注视起纹丝不动的草叶，眼睁睁见着那半透明的绿色能量以一种熟悉的流动方式裹挟其上。

　　“冷静冷静吧，小鬼。”听着少女撅起嘴开口，将高高扬起的手用力按到Notch 的脸上，骤不及防时，Notch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轰出身体，在空中缓慢地看起自己的面门被按住，又在转瞬间回到自己的躯体，思维却已经是史无前例地清晰，就连方才那般无边的怒火也在刹那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哦？”不等Notch回过神，那位神秘的少女反倒先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似要开口却又止住了话头，撒开Notch，径直走到Him面前，视线又落在了普拉身上。

　　她的气息已然微弱，可澄净神力的光彩依旧在伤口处闪烁，破损的衣裙中看得着血肉模糊的肌肤，哪怕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凝结的血流却已经堵住了骇人的伤口，阻止了更多的鲜血从中流出。

　　见着这方景象，她露出一副放下心来的微笑，却还是用着清冷的语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把她放下。”

　　“你，也是……”Him已然从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一丝，尽管尚且还有着疑问，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普拉平放在一旁柔软的草地上。

　　见得少女蹲下身，长发悄然垂落，藏匿在发中的尖耳冒出些许形状，落入Him的眼中更是加深了他对其身份的揣测。

　　但看来对方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冷静地伸出自己葱白的手指，淡绿的光芒在她的指尖萦绕，又缓缓点在普拉的额头上低语：“「复苏」。”

　　这一刹那，奇迹，发生了。

　　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普拉那原本还苍白如纸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红润，呼吸亦是愈发平稳。

　　“这，这是……”Notch心里又泛起一丝涟漪，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又在普拉和少女的身旁停下，不敢多加打扰，只是瞪大自己的黑瞳观赏这一不可思议的奇迹。一旁的Him亦是紧紧将少女的身形盯住，看着普拉缓缓恢复的身体，又看向了少女指尖闪烁的能量，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

　　没一会儿过去，普拉身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然愈合，少女这才收回手，指尖的光芒开始消散，站起身来拍拍自己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却是温柔地落在普拉安静的睡颜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淡笑，这才抬起头看向Notch与Him，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开口：“好了，死不了啦，虽然这点伤口本就不足以让她死了。”

　　她爽快地勾起嘴角，满不在乎地为二人解释：“她只是神力过度使用，睡上一阵子就好了。”

　　听着这样肯定的答复，Notch猛然松了口气，而Him也已然恢复往日那分沉稳，一副严肃的模样绷紧声音开口，“你也是神？”

　　“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还用怀疑吗？”少女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抱起胸，稍稍有些得意地扬起脑袋自我介绍，“我叫格拉丝，芳草之神。”

　　“格拉丝……”Notch又看了眼地上的普拉，见其平稳地在草地上睡着，连忙快步到格拉丝的跟前，深深鞠下一躬，“非常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喂喂，起来起来，我都说了，这点伤还不至于让她死，就算没有我，她一样会恢复，无非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格拉丝摆摆手，理了理衣襟，继续开口，“毕竟这家伙可是澄净之神，我只是看你俩都快背着她打起来了，才出手罢了。明明还有伤员的事要紧，居然还能忙着吵架，你们俩还真是小屁孩。”

　　“唔，抱，抱歉。”Notch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看来同自己差不了多少岁数的“芳草之神”，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您知道澄净之神的事……您和普拉小姐认识？”Him并未理会对方的指责，只是一本正经地开口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嗯，怎么说呢，算朋友吧，和她认识的时候还不见得有你们两个……”格拉丝抿抿嘴，又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普拉，“尽管对你们的事还挺感兴趣，不过，还是等她醒来再说吧……”

　　说着，她的眉眼微微皱起，似是思索起什么，却猛地听着普拉昏迷的呓语。

　　或是察觉了身体的舒缓，普拉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依旧紧闭着双眼，却见一丝温热的泪珠滑下她的眼帘，嘴里仍在用极轻的声响呼唤那个姓名：

　　“萨菲尔……”

　　“嗯？！”

　　当这个名字传入格拉丝的尖耳之中，少女的绿瞳霎时抽动，好似一块石子落入平静的潭水中荡漾波纹，复杂的情绪却已经漫上她的面颊。

　　“你，遇到她了吗……”

　　「芳草之神现身，普拉昔日的旧友？」

　　——「澄净之心」第二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