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章·碎裂之愿②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

　　灵彩镇的晨风一如既往的沁人心脾，自层林中拂来，掠过橡木与花海，为这座林间花丛里的小镇带来别样的芬芳。

　　趁着清风而来的，还有天边掷来的晨曦，暖阳柔和，抚慰着繁花与芳草，将那街坊点亮，又令村民的白墙闪闪发着光耀，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穿透那紧闭的窗帘，只让那些许轻柔的光亮透进少女的房屋。

　　“嗯……”

　　或是察觉了光照融入自己的肌肤，睡梦中的少女还是一副舒适的样貌舒展了自己的眉毛，无意识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蛋埋入枕头里去，均匀地呼吸引得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微微起伏，全然不似要苏醒的模样。

　　可房门的响彻终究透过了墙壁，清澈的回响传入她的尖耳，又听着女子的询问：“格拉丝？还没起床吗？”

　　“……吵……”

　　“看来是还睡着啊，明明都快中午了……”听着门后传来声少女的叹息，随后又是轻笑，“格拉丝，把门开下啦！”

　　“……很吵啊……”

　　少女嘟哝着，并不将脸从枕头上抬起，只是晃悠悠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臂，朝着大门方向指了指，地板缝隙中急匆匆便长出些藤蔓，伸到门把手处将门打开，这才快速地缩回了缝隙下的土壤中。

　　“真是便利的神力呢~”大门口的粉发女子见着缩回的藤条，不由得笑出声来，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进房间中，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绿发少女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的，都说了今天有客人要来啦。”

　　“让我再睡会儿，普拉……”

　　“可睡不得啦！”说着，普拉一把将窗帘扯开，眩目的阳光倏地涌入房间，洒在少女裸露的小腿上，引得她不由得抽动一下。

　　而一旁的普拉则只是将地上的被子拾起，故作嗔怪的模样开口，“又把被子给踢下去了，你的睡相可真是差呢。”

　　“没办法嘛……”格拉丝可算是回过些许神来，摇摇晃晃地将自己的脑袋从枕头里抬起，眼睛还闭着，嘴里就喃喃道，“芳草神力很喜欢光……感觉到了阳光自己就下意识地把被子踢开了。”

　　“噗嗤，堂堂芳草之神格拉丝，居然是个爱睡懒觉还会踢被子的大懒虫呢~”普拉笑着打趣，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梳子，轻轻扶着格拉丝的脑瓜，娴熟地给她打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明明是因为昨天施展太多神力……还不是帮镇民找他们在森林走丢的小鬼，麻烦死了……”格拉丝一面说着，又重重打了个哈欠，眼皮这才缓缓抬起，浅绿色的瞳仁宛若春日草甸那般生机勃勃，又晃了晃脑袋，似是想要脱离普拉的手掌，“我自己会梳啦！”

　　“别急嘛，今天要见客人，让我来给你打扮漂亮点。”说着普拉又重新扶住她的头发，见对方也不再反抗，又继续梳理，同时不忘含笑开口道，“说起来我们的小草神可算是习惯我们灵彩镇的生活了，都开始帮大家忙了，昨天那孩子的家人可是专程过来向我夸赞你哦！”

　　“才不小……”那格拉丝似乎是基本清醒，听着普拉的称呼不由得撅起了嘴，但后脑勺还是轻轻靠在普拉的手掌上，继续开口，“也没做什么很辛苦的事情，毕竟在你这儿白住这么久了，何况灵彩镇的镇民对我也挺好的，我可不想欠别人太多。”

　　“明明你也挺喜欢和大家相处，才会帮忙吧，还真是不坦率的小草神。”普拉笑道，抬起梳子轻轻在格拉丝的头上敲了一下，又从手腕取下皮筋来。

　　“都说了别说我小！”

　　“不也挺好的。喏，好了，这发型看看怎么样？”普拉笑着从将格拉丝推到镜子前，只见那白色渐变的青绿色长发被扎作束发，不似流浪时那般披散，看着便灵动精神不少。

　　“什么嘛，挺普通的……”格拉丝撅嘴说道，又偏过脑袋几次端详，嘴角还是微微扬起，“还行吧，谢了。”

　　“是吧，这样打扮打扮，咱们小丝不也挺像个可爱的小女孩吗？”

　　“谁是小孩啊喂！！”

　　看着格拉丝吵吵，普拉倒只是捂着嘴偷笑，也不再粘着她，一面走出小屋，一面又开口提醒：“我到外面等你，快一点哦！”

　　“我知道了，真是的……”格拉丝叹了口气，麻利地将衬衣与短裙换上，「枯荣之刃」也在绑带上别好，这才将白皙的双足没入一长一短的靴子，走出了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艳阳天下灵彩镇宽阔的街道。

　　“今天的阳光还真是充足。”一面说着，格拉丝摊开手掌，似要接住洒落的光束一般，又禁不住勾起嘴角。

　　“这样天气下的灵彩镇最为美好。”普拉笑着应和，随手抚摸一旁草丛上的白花，本还黏在一起的花瓣霎时绽开，连同普拉面上的笑容那般愈发灿烂，她又直起身子，回过头往流连在阳光下的格拉丝开口，“走吧，客人们应该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格拉丝连忙应了一声，随即也加快脚步跟上了普拉的步伐。普拉为她安排的空房距离普拉自己的市政厅中间隔了一条街道，灵彩镇的居民们将这条街道作为集市，在今日这般阳光明媚的时候最为热闹。

　　大伙见着普拉路过，都会乐呵呵地打起招呼来，有些将格拉丝认熟的，也会同她问好，而普拉自然是笑盈盈摇手回应，至于格拉丝则只是迟钝地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视线，观察一旁的街坊，随即又看向了普拉。

　　“你和他们人类的关系还真是好，好到完全不像一个城镇的统治者了。”格拉丝开口道。

　　“是吗？不过比起什么统治者，我还是更喜欢将自己看作是灵彩镇的守护者。”普拉抿着嘴解释道，微微扬起自己的头，眯着眼睛看向了高悬在空的烈日，“我很庆幸上天给了我神明的伟力，让我拥有了庇护他人的力量……或许神明的责任就在于此，庇护世间弱小的生灵，引领文明的进步。”

　　“嗯？”格拉丝的眼瞳稍稍瞪大，浅绿色的眼球却满是少女侧颜浮现的淡笑，一时没有回音，只是细细端详着她的倩影。

　　“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理论，你这家伙。”等到又一阵风吹动格拉丝面前的发丝，她才是一副不屑的模样笑出了声，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瞳，似是在黑暗中追忆，“和那家伙果然一模一样啊……”

　　“莫名其妙吗？”格拉丝后一句低语并未传入普拉的耳朵里，普拉只是伸手理了理自己的白色长发，任由阳光在她的面颊照起光泽，令她的笑颜更添暖意，“或许是吧，不过靠着这个想法，我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呢。比如今天来拜访我的客人，就有着和我同样的想法哦！”

　　“明明外面还在诸神之乱，这种时候来拜访的神明朋友真的值得信任吗？”格拉丝叹了口气。

　　“安啦安啦，他们都是很可靠的邻居呢。”说着，普拉又加快了脚步，开口说道，“好了好了，快走吧，可别让客人久等了。”

　　格拉丝也不再多语，只是紧紧跟上普拉的步伐，不一会儿便走到街道的尽头，生在眼前的正是灵彩镇的市镇厅。

　　并不像其他神明那般拥有宏伟的教堂或是宫殿，普拉的市政厅只是一间朴素的大房子，用料就是简单的圆石与木头，同其他居民的房屋别无二致，也就宽敞不少，唯一的亮点便是多色的玻璃窗与随处可见的缤纷花朵，毕竟灵彩镇也是附近最大的花朵染料产出地。

　　推开门进入大厅，几个镇民聚在一起，大抵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亦或是对小镇发展又有了新的建议，都在大厅等着，由澄净教会的教士解决处理。普拉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随即又带着身后的格拉丝上了二楼，这便是普拉平日生活的居所，确实有着两个令格拉丝陌生的面孔。

　　先是见得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见着普拉的到来连忙起了身，一头银色的短发稍稍显出些凌乱，发尾微微上翘，好似被风吹动的流云，墨绿的眼珠露出些许喜悦的神色，礼貌地抬手向普拉打起招呼：“你来了，普拉。”

　　而另一个高大的女人则还站在窗边眺望，乌黑的长发波浪状散开，穿着的黑色背心显露出有着明显锻炼痕迹的手臂。显然她也察觉了普拉的来临，也转过身来看向二人，黑色的瞳仁投出锐利的视线，快速地在格拉丝的身上扫视，等到望向普拉时，这才露出一抹抿笑。

　　“啊，久等了，伊文多。”普拉微笑着回应了男子的话语，随即带着格拉丝在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就是芳草之神，格拉丝吗？”那女子问道，走到普拉他们的对面坐下。

　　“是的。”普拉点头，随后又伸手指向了高大的女子向格拉丝说道，“这位是岩石之神，萨菲尔。而那位先生，是飓风之神，伊文多。他们的领地都在附近，都是很好的神明。”

　　“哦？”格拉丝并未说什么，也投去视线将二人打量，那飓风之神伊文多看来倒是和善，而萨菲尔却有些警惕的模样。

　　“说起来，今天可真是难得，你俩居然同时过来了。”普拉笑着倒起了茶水，这本该是仆从做的琐事，但普拉素来自己处理。

　　“那确实碰巧。”伊文多轻笑道，接过茶水道声谢，“我只是想到确实有段时间没来拜访，正好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多余的染料，倒正好和萨菲尔遇上了。”

　　“染料？为了这种东西刻意跑一趟吗？”格拉丝小声同普拉问道。

　　“伊文多对色彩很讲究啦，他所造的宫殿每一寸材料都是染色建材哦。”普拉轻声回应，接着又是笑着面对伊文多，“嗯……染料的话我倒确实还剩下不少，你要是有用就拿去吧。”

　　听着普拉的话，伊文多更是眉笑眼开，立即站起身来向普拉行了个礼，开口谢道：“那真是万分感谢，还是放在老地方对吧？我的人已经到地方了，我就先告辞了。”

　　“哦，哦。”普拉有些愣神地点了头，可伊文多已经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什么嘛，还什么前来拜访，明明就是为了讨那点染料嘛。”格拉丝咂嘴，稍稍眯起眼睛朝着伊文多离开的楼梯口看去，随后又看向了普拉，“那些染料不都是你自己平时攒的吗？就这样送他了？”

　　“别这样说嘛，毕竟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伊文多需要拿去不也挺好。”普拉摇了摇手，又接着解释，“而且他也不总是白拿，时不时也会送我些叫做「风弹」的小玩意儿，能把我弹得高高的，和我的重锤适配性还挺强呢。”

　　“你本来也会飞，根本用不上那种玩意儿，而且风弹对于飓风之神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吧。”格拉丝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无奈地看着普拉。

　　“唉，普拉也是有名的不善拒绝了嘛，至少是留了人情。”一旁的萨菲尔叹出口气，倒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又落在了格拉丝身上，“芳草之神格拉丝，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住在生命之神附近，那儿离这儿可不算近。”

　　似乎是察觉了对方视线中的那分审视，格拉丝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尖锐的视线回应萨菲尔的目光，不满的情绪映照在了说话的语气中，“我想应该没有神不知道如今诸神之乱的情况，无家可归的神不止我一个。”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得不留一个心眼。”萨菲尔并未示弱，语气还是那般泰然自若，锐利的目光也无丝毫缓和之意，“我也认识不少被诸神之乱影响的神明，越是这种极端的环境，他们的抉择就越是自私。”

　　“你想说什么？”格拉丝又一次抱起胸，眉头皱得更紧，话音愈发带刺，“你觉得，我会害普拉？”

　　“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萨菲尔显然不会示弱，同样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黑色的眼瞳流露出磐石一般的坚定，投出的目光似乎在与格拉丝锐利的视线角力。

　　“碰碰——”

　　只见着普拉站起身来朝着她俩的脑袋一人来了个暴栗，露出不满的模样叹了口气，双手叉腰站在一旁，撅起嘴来抱怨：“真是的，你们两个怎么还吵起来了！格拉丝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萨菲尔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们再吵我可真生气了！”

　　“嘶，普拉你还真用力打啊！”萨菲尔捂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而一旁的格拉丝也是同样的姿势，嘴里还在小声地吐槽：“才不是孩子！”

　　“行了行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能很好的相处，真没想到一见面就先吵起来了。”普拉说着又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可没打算吵，只是一上来就被怀疑成了坏家伙。”格拉丝索性闭上眼不看萨菲尔，翘着嘴，端起茶水细细品味。

　　“抱歉，只是诸神之乱的背景下确实该存些戒备心。”萨菲尔挠了挠头解释，随即又朝着格拉丝递过手去，微微扬起嘴角，“那就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吧。”

　　“我可没这么快原谅你。”格拉丝撇过嘴，可随后还是轻叹一声，握住了萨菲尔的手摇了摇，“看在普拉的份上罢了。”

　　“这才对嘛，大家明明都是好神，又何必争执呢。”普拉轻笑，随即也坐回自己的位置。

　　“毕竟这个时代，阴谋与厮杀太过司空见惯了。就连十大主神之一的生命之神也……哪怕是未曾得罪过任何人的极善之神也会被下毒手，尽管现在诸神之乱还没怎么波及到我们这里，不过普拉，你那份善良恐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了。”萨菲尔说道，眸中再次闪现出严肃的神色。

　　“不得不赞同。”格拉丝也跟着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虽然接受了你的善意而活下来的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就是了。”

　　“嗯……”普拉并未直接回应，只是露出苦涩的抿笑，手掌紧紧抓住茶杯，目光则是落到了窗户上。

　　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沐浴其下的灵彩镇同样喧嚣不已。

　　“我很高兴自己救下了格拉丝，所以再遇上同样的情况，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普拉笑着，游离在窗台的视线愈发温柔，似是品味那暖阳下平凡的美好。

　　“若是为了逃避就忤逆了自己帮助他人的本心，那我的神力还是否澄净。”

　　「诸神之乱下坚守的本心，澄净之神义无反顾的抉择。」

　　———「往昔之章」碎裂之愿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