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线索的串联

　　达茜推开自家那扇带着细微划痕的木门时，晚风从楼道里鼓鼓地吹进来，掀起了窗帘。

　　她反手摘下宽檐帽，墨绿色的眼瞳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像绿宝石一般晶莹，先前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侦探特有的锐利。

　　“请进。”

　　她侧身让开位置，目光扫过艾琳娜和希尔的靴子——两人都很默契地在门口的深色羊毛地毯上蹭了蹭，没把巷口的尘土带进来。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橡木书架占了整面墙，最上层码着几排牛皮封面的书籍，中层是按年份排列的案件卷宗，下层的木箱里露出半截铜制望远镜和卷起来的大张地图，唯一显得随性的是窗台上的三盆仙人掌，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块儿。

　　艾琳娜在会客桌一旁坐下，而希尔则在房间里随意地转悠着，来到窗边时，他用手指戳了戳盔甲架上的骨架标本。

　　“那是西米尔医学院教具的复制品。”

　　达茜在一旁随手拉上窗帘后，说了这话，随后转头看向艾琳娜：

　　“我白天的时候收集了一些证据，或许能串起来。”

　　艾琳娜在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那是她专注时的习惯。希尔拉过张木椅，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着。

　　达茜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碟子，里面整齐码着几样东西：一小瓶深灰色的液体、几根卷曲的树根纤维、一小撮银色丝线，还有个用布包着的小纸包。

　　“看守警员说的刺鼻气息，我在钟楼楼梯口的石板缝里找到了残留。”她用伸手拿起那瓶液体，“是喷溅型的虚弱药水，加入了火药才能在打碎的时候溅得到处都是。”

　　她晃了晃瓶子，液体里回旋着的悬浮颗粒慢悠悠地打转。

　　“但范围也不会超过五步，说明袭击者当时离警员很近，甚至可能就混在守卫里。”

　　希尔突然坐直了些，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混在里面？那六位可是局里最老的伙计……”

　　“也无法百分百确定，未必是内部人。”达茜打断他，将树根纤维推到两人面前，“这是红树木的树根，顶楼控制室里的气味就来自这个。城外三十里的黑沼地边缘长着一片红树木，那里的沼泽水会让叶片带上这种涩味。”

　　她顿了顿，指尖捻起那撮银色丝线，对着光给艾琳娜和莱安看了看，“还有这个，蜘蛛丝。”

　　希尔凑近了些，鼻尖差点碰到她的手指。

　　达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个新上位的机械师莱安，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接着，她将剩下的那个纸包往桌上一倒，暗黑色的粉末簌簌落在木桌上，正是从塔尖收集的末影人气息残留。

　　“末影人的瞬移会留下这种粉末，红树木的气味指向黑沼地，加上莱安的蜘蛛丝——这三者凑在一起，都与怪物有关，绝不是巧合。”

　　艾琳娜的指尖仍然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她抬眼时，暗灰色的目光恰好与达茜对上：

　　“那个亡灵袭击你时，用的是金属钩开锁？”

　　“对，手法很专业，是受过训练的盗贼，但绝不是主谋。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闯空门的标记早就被我换了位置。”

　　“他想找什么？”希尔皱起眉。

　　“大概在找某份特定的卷宗。”达茜摇了摇头，“极有可能是有一个过往的案子里暗藏着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证据。”

　　“哦，对了。”

　　艾琳娜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从随身的皮包里抽出一叠崭新的纸张，在桌上摊开时发出哗啦声响。那是昨晚到今天早晨的船只离港记录，船名和目的地被抄写得整整齐齐。

　　“这是你要的离港记录。”她指尖划过其中几行，“海关那边说，这两艘船最可疑——「金熊猫号」申报的是空载，却在午夜时分紧急起航；「终极奉献号」的货单写着‘胡萝卜’，但吃水线深得不正常。由于是特殊时期，这两艘船已经被扣押下来。”

　　“不是这两艘。”

　　达茜只看了一眼就说道。

　　“为什么？”

　　希尔疑惑的声音立刻在房间里响起。

　　“敌人非常狡猾，极有可能会迷惑我们。”达茜顿了一下，“那艘船表面上一定是正常的，并且...”

　　达茜的眼睛里带着笃定，她喃喃地继续推理道：“按照我的计算，想要在短短数个小时内，将被盗的钟表指针带出方圆十万里的言灵术探查范围，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哪怕是飞艇来了都不可能。”

　　达茜的话音突然顿住，墨绿色的眼瞳猛地收缩，像是被激活的红石灯一般骤然亮了起来。她突然抬头看向艾琳娜，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等等——这些船只登记时的详细资料，你带了吗？不只是离港记录，是包括船体设计图、改装记录在内的原始档案。”

　　希尔刚要插嘴问为什么，却被达茜眼中那抹锐利的光慑住了。他从达茜的眼神中看到了猎人锁定猎物时才有的眼神，混杂着兴奋与急切，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艾琳娜几乎没有犹豫，抬手对守在门外的队员打了个手势：“把船务局的档案箱搬进来。” 她转向达茜时，暗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了然，“我早就想到可能需要船务局那边的资料，就提前抽调了一份副本。你想到了什么？”

　　“或许，” 达茜的指尖也开始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节奏越来越快，“如果物理搬运不可能，那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 —— 某种能避开言灵术探查，还能实现快速转移的方法。”

　　说话间，两个队员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了进来，铁锁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艾琳娜掏出钥匙打开锁扣，箱盖掀开时扬起一阵细微的灰尘，里面整齐码着一本本册子，标签上用红字写着登记年份，最上面还压着几本厚厚的船舶图鉴。

　　“西米尔城所有注册船只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艾琳娜拍了拍箱沿，“从五十年前的老帆船到上个月刚下水的煤矿汽艇，连渔民的小渔舟都有记录。”

　　达茜立刻蹲下身，手指拂过一卷卷档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希尔凑过去想帮忙，却被她翻页的速度弄得眼花缭乱。那些密密麻麻的船体参数、载货量、船员名单，在他看来和天书没两样，达茜却像在阅读故事书般流畅，偶尔会在某一卷上停顿半秒，随即又迅速掠过。

　　“翻完了。”

　　大约十分钟后，达茜抽出两张档案。希尔探头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两艘船的设计图，船名分别是 “萤石号” 和 “铁锚号”。

　　“这两艘？” 希尔皱起眉，“「萤石号」，是运矿石的老货船...还有「铁锚号」，是给灯塔送补给的，哪点可疑了？”

　　达茜没直接回答，而是用指尖点着设计图上的甲板区域：“看这里 —— 两艘船都有超过二十米宽的主甲板，而且甲板边缘都装着这种老式的塔式探照灯。”

　　她指向图中一个带着齿轮结构的塔楼，“这种探照灯是二十年前的设计，射程远但光线分散，现在早就被新式聚光灯取代了。”

　　“宽甲板和老探照灯有什么用？” 希尔还是没明白，“总不能是方便半夜在甲板上跳舞吧？”

　　“是方便用末影珍珠传送。”

　　达茜突然用带着笃定的声音说道。

　　顿时房间仿佛安静了几分，只剩下她墨绿色的眼瞳在红石灯下闪着光。

　　“在使用末影珍珠瞬移时需要开阔的落点，狭窄的空间容易撞墙或是射偏；而这种老式探照灯的散射光，刚好能在黑夜中勾勒出甲板的轮廓。”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萤石号」的船龄记录：“昨晚是满月，月光加上探照灯的光线，足够在钟楼顶用机械弩朝着瓦尔士河上的船只狙一枪，这就完成了第一次传送。”

　　“第一次传送？难道还有第二次？”

　　希尔立刻抓住了重点。

　　“我说希尔探员，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啊。”

　　达茜的语气中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她接着阐述着自己的推理：“既然这样的传送可以有第一次，那一定会有第二次。而且...这个作案手法并不新奇。”

　　她突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书架。手指在中间一层的卷宗上一排排划过，最后停在了某本灰色封皮的书卷上。

　　“二十年前的一场大型跨国走私案。”

　　达茜抽出卷宗，摊开在桌面上。

　　“据说是大量走私被视为违禁品的末地产品，包括末影珍珠和紫颂果之类的。作案者数次使用一种简单的基于日光传感器的定时触发的传送装置，在夜晚完成货物交付，在第二天日出时带着身上的货物传送入境，从而完成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走私......”

　　“达茜小姐，你真是神了！”

　　听到这儿，希尔也跟着兴奋起来。但一旁的艾琳娜却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船只的登记材料。

　　达茜和希尔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艾琳娜的指尖直直地指向 “萤石号” 的船长签名：“凯尔特？这个姓氏……”

　　“和皇家机械师凯尔特大师一样。”

　　达茜接话时，目光锐利如刀。

　　“而且你看这里 ——「萤石号」登记于二十年前，按照船舶管理条例，今年春天就该强制报废，却在三个月前突然获批延长服役两年，看来我们该把重点放在那个新来的机械师身上了。”

　　希尔突然 “嘶” 了一声，猛地拍了下大腿：“我就说这小子不对劲！凯尔特大师退休后，莱安顶了他的机械师职位才几个月，钟楼就出事了，连这艘船也跟他有关？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他急急忙忙地看向艾琳娜，“长官，快把莱安的资料调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藏了什么鬼！”

　　“莱安的资料，我没有带来。”

　　艾琳娜轻声说道，只是盯着延期报废的审批记录，指尖在某个名字上反复摩挲。达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 “审批人” 一栏写着 “加文·格尔”。

　　“怎么了？”

　　达茜带着疑惑的语气询问道。

　　艾琳娜轻轻摇了摇头，合上档案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明天的调查会很有意思，我回去就把莱安的全部资料都调出来。”

　　“是的，”达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墨绿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兴奋，“线索开始串起来了。”

　　她顿了顿，看向艾琳娜，语气变得郑重，“但现在还不能动莱安。”

　　希尔刚要反驳，却被艾琳娜抬手制止了。

　　“为什么？”希尔忍不住嘟囔，“这家伙嫌疑都快写在脸上了，抓起来审审不就……”

　　“他只是个牵线的，没这么大能量。给他点时间，让他继续行动，我们才能顺着线摸到真正的主谋。”

　　艾琳娜沉默了片刻，她忽然伸手，“明天我会让局里派人盯着莱安的动向。达茜小姐如果需要外出调查的话，我让希尔陪你去，确保你的安全。”

　　希尔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不过达茜侦探，明天能换身正常点的衣服吗？穿成这样出门，太容易被人当成老太太和她的大儿子了。”

　　达茜被他逗得弯了弯眼，耳尖泛起一点红：“知道了，希尔探员。”

　　艾琳娜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那里的盆栽仙人掌后面，露出来半截绣着苦力怕图案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手工缝制的。

　　她的脚步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伸手理了理外套的领口：“今晚我让队员守在巷口，有情况就喊他们。”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看向达茜，暗灰色的眼瞳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你的推论很准，但别太累。明天调查需要体力，好好休息。”

　　艾琳娜离开后，带着疑惑和希望的长夜开始了，但所有的迷案都有破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