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獠牙

　　西米尔城，城南区域。

　　马车压过新港口边缘凹凸不平的土路时，达茜闻到了咸腥海风里混着的橡木味。

　　这里的扩建工程刚进行到一半，到处堆着未组装的木箱与捆扎好的木板，几座竹制脚手架像巨人的骨架般矗立在晨光里，竹片间的缝隙漏下细碎的光斑，在地面织成晃动的网格。

　　达茜和希尔两人接续下了车。

　　达茜从口袋中摸出五尤克尔小费，刚准备递给送他们来的车夫——

　　尽管车夫是警局雇佣的，但一般来说，按照西米尔城的文化惯例，依然需要支付一些小费。然而这次后者却没有接过，而是匆匆地调转车头。

　　“嘘——”随着马儿的长啸声，马车扬长而去，根本没有理会达茜的呼唤。

　　“车夫先生，你的小费！”

　　随着达茜的呼喊声消失，周围安静得只有几片零星的树叶从一旁的深色橡树上落下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希尔虽然听起来有些紧张，但他还是用略带调侃的语调这样说道。

　　而一旁的达茜则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火弹弩。

　　“希尔，按正常情况，至少该有一队人守在仓库外围。现在…我想知道艾琳娜副官在哪儿。”

　　希尔刚要应声，他的余光却瞥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东西。

　　具体来说，是左边那堆在港口角落的草垛——那金黄色草里露出半截颜色截然不同的藏青色制服。他刚要说话，右侧堆得半人高的木箱突然 “哗啦” 一声倒塌。

　　紧接着，十几个披着铁甲的僵尸从里面涌出来，腐烂的手掌里攥着石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更远处的脚手架后面，几个戴着皮盔的骷髅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弦，箭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不好！”

　　希尔将达茜往身后一拽，匕首劈开迎面砍来的石斧，“这里怎么会有怪物？...不，不对，警局里有内鬼！”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严肃，即使迟钝如他，也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了。

　　就在此刻，达茜手中的火弹弩 “咻” 地射出火球，精准砸在僵尸群里，干燥的木板瞬间燃起火焰，烧焦的腐臭味弥漫开来。

　　但更多的怪物从仓库阴影里钻出来，它们动作虽有些迟缓，却不知疼痛，踩着同伴的残骸往前涌。

　　“是加文。”

　　达茜一边躲闪着骷髅箭，一边快速思索，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炸开，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围的制高点。

　　“加文...是加文·格尔！他想借怪物的手除掉我们，而他自己......一定在附近观望！”

　　想通这一切后，达茜明白自己已经抓住了整个案件的关键脉络。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在这疯狂的攻击中活下来。

　　“加文？”

　　希尔的语气中带着震惊和不解，他用匕首挑飞一支骨箭，小腿却立刻被一支骨箭擦过，血珠在裤管上渗开。

　　他迷离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与达茜相对时，也终是接受了这个推断。

　　“蠹虫！看起来你应该早就有头绪了吧，达茜！呸，这些上面的杂碎......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在称呼达茜的名字时罕见地没有加敬称，一边咒骂着一边背靠着木箱大口喘息着，显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希尔，往脚手架那边走！”

　　达茜轻轻拉过希尔的衣角，目光扫过那几座高耸的竹制架子，“只有那边能看清全局，一定在那上面！”

　　于是两人交替掩护着冲向最近高耸的脚手架底端，达茜向上攀登，竹梯开始吱吱作响。

　　希尔殿后时，又一支骨箭深深钉进他的大腿，他失去了支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大片鲜红色的血液立刻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希尔！”

　　达茜见到同伴受了伤，大声呼喊着，声音里充满焦急。

　　希尔却反手将匕首掷出，刺穿了后方追来的骷髅的颅骨：

　　“别…别管我！快上去找人！”

　　达茜回头时，正看见三个僵尸扑向希尔，他用身体死死抵住木箱，钢制的匕首在手里转出银弧，却终究抵不住怪物的蛮力。

　　“希尔！”

　　她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焦急。

　　“你先…上去，我还能撑一会儿……”

　　希尔的声音逐渐虚弱，逐渐淹没在怪物的声潮中，泪水顺着达茜的眼睛流了下来。

　　她和希尔根本无力招架这么多凶残的怪物，而现在...只剩下一发火焰弹了。

　　这发子弹要留给真正的幕后黑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达茜只知道自己狠狠地咬了咬牙，随后转身攀上竹梯，每一步都踩得踉踉跄跄。

　　脚手架顶端的平台狭窄摇晃，她刚站稳，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 —— 藏青色制服，腰间挂着治安局的金制徽章，正低头看着下方的混战。

　　“加文队长。” 达茜的声音在风中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审批记录、走私案的证人离奇身亡、还有这次的埋伏，以及…一天前震惊全城的「神谕之钟」失窃案，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没错吧。”

　　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平日里和蔼而自然的笑意。

　　但下一秒，他笑容尽失，眼神变得和淬了毒的冰一样寒冷：

　　“达茜侦探的观察力果然敏锐，但可惜你用错了地方。”

　　“所以你铤而走险偷走神谕之钟，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做这种事情和你在走私勾当里能赚到的钱比起来，要少得多。”

　　达茜举起火弹弩扣紧了扳机，随时准备按下去，墨绿色的眼瞳在晨光里闪烁着。

　　加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金制治安局徽章：“神谕之钟？不过是块镶了金边的废铁。但它是全城人的信仰图腾，丢了，自然要找个替罪羊。”

　　他抬眼看向下方被怪物围攻的希尔，语气轻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莱安那小子倒是听话，老凯尔特的命捏在我手里，他敢不照做？蜘蛛一族的软肋，不就是重情义么？”

　　达茜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火弹弩的扳机几乎要被按断：“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查到真相。让莱安故意在治安局现身，还有派间谍去我家偷走可能与你相关的卷宗，都是为了引我只盯着他，对吗？”

　　“没错。”加文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可惜啊，你比我想得还敏锐。不仅改了标记让那蠢货连门都找不对，自己还顺藤摸瓜摸到了我这儿。”

　　他向前一步，竹制脚手架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本来想让你当个‘破获异族盗窃案’的功臣，现在看来，只能让你和你的怪物朋友们一起消失了。”

　　“新法案需要‘威胁’来推动。”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对整个城市宣告，“当人们看到‘异族’偷走神谕之钟，袭击治安官，他们就会哭着求我颁布禁令——到时候，所有非人类都得滚出西米尔城！”

　　达茜的呼吸骤然一滞，墨绿色的眼瞳里映出加文扭曲的笑脸。原来从走私案到钟摆失窃，从莱安的被迫作案到此刻的围杀，全都是他布的局。

　　用恐惧当燃料，用偏见做刀刃，硬是要赶出这个城市里所有在角落里暗自求生的怪物们。

　　“这个世界本就该由人类主宰。你以为艾琳娜真的信你？她不过是利用你的能力。”

　　他的目光落在达茜的耳坠上，那玻璃珠在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像你这种怪物，就该待在阴影里。”

　　这句话像淬毒的箭，射中了达茜最隐秘的痛处。

　　她猛地扣动扳机。

　　加文显然没有料到达茜会开火，但他很快一个翻身，火球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点燃了他身后的竹片，随后他便朝着下方的海面坠去——那里停着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他落水的瞬间，渔船就解缆朝着深海划去。

　　达茜趴在摇晃的竹架边缘，看着那艘船越来越远，指甲深深掐进竹片里。下方的混战已经平息，希尔靠在木箱上，腿上的血迹染红了地面。治安局了解到了码头这边的动静，已经派了一个小队从城区方向赶了过来，他们的制服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达茜刚从脚手架顶端踉跄爬下，就被两道冰冷的铁钳攥住了胳膊。治安局小队的队员面无表情，制服上的铜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没人理会她指尖还沾着的僵尸腐土，只将镣铐“咔嗒”一声锁在她腕间。

　　“达茜侦探，知情人士报案称你涉嫌勾结异族，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领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火弹弩时，还刻意用枪托将其打落在地。

　　达茜挣扎着回头，视线越过围上来的队员，死死钉在不远处的木箱旁——希尔靠在箱壁上，腿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裤管，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步跑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挪上去，白色的纱布一裹上伤口，就立刻被染成了鲜红色。

　　“希尔！”达茜想冲过去，却被队员狠狠按住肩膀。担架被抬起来时，希尔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朝她抬了抬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担架被送上救援车，车门“砰”地关上，达茜才被队员推着转身。镣铐在手腕上勒出红痕，四周地面上尽是散落的僵尸残骸、烧焦的木板，远处海面上的渔船早已消失不见。

　　身后的治安局小队还在清点现场，脚步声、汇报声混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问她刚才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提过加文的名字。

　　“脚步快点。”押解的队员推了她一把，达茜踉跄着向未知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