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族人们十分痴迷黑暗，它们乐于聚在地下世界不得见光的阴影里，一起瞪大双眼，发出象征喜悦的低吼。那是它们最喜爱的娱乐活动，亦是用于传递“又平安快乐地度过了一天”这一讯息的方式。

　　我或许是族群中异类，我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扯着嗓子吼叫。前者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是生性使然，后者......说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吼声不够厚重嘹亮，经常被其它人调笑，久而久之便不愿意出声了。

　　我们的居所在地底深处的矿洞中，即使我并不想与黑暗的环境为伍，也得在一望无际的漆黑里生活。曾经有个朋友知道了我的想法后问我——你那么讨厌黑，可你的身体也是黑色的，你会讨厌自己吗？

　　黑暗和黑色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有些无语。可它的话却像一粒悄然落下的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悬浮在空中的身躯，那浓墨般的颜色，仿佛生来就与这地底的黑暗同源同质。一种莫名的膈应悄然浮起，但天生的模样，我又能改变什么？我用力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些无谓的思绪。

　　还是想点开心的事吧，比如人类。

　　对，人类。

　　人类是发着光的，他们的手上总是拿着带火的木棒，我知道这种东西叫做火把，火把能驱散黑暗，我喜欢它散发出的光亮与温度。我常情不自禁地围着那些插在墙壁与地面上的火把打转，一圈又一圈，以此来抒发心中得以摆脱黑暗的雀跃。族人们不能理解我的行为与心情，对于它们来说，人类的到来扰乱了清净，火把更是破坏大家安逸居所的罪魁祸首。

　　它们会在远离火把的黑暗中对人类怒目而视，尽己所能地大声吼叫，这是一种敌视与警告。但据我观察，人类似乎是会错了意，将这种做法理解成了善意的提醒，甚至想给我的族人们投食。

　　这也不奇怪，造成这种乌龙的原因是我们这一族实在太过弱小，难以伤害人类。吼叫——这已经是最激烈的反抗，但对于那些装备齐整的人类来说毫无威胁。

　　总之不管族人怎么看我这个异类，我都会在人类来到矿洞时紧紧地跟着他们身后，欢喜地绕着圈。人类很喜欢我，他们会抚摸我的头，会在发现我恋光之后拿着火把逗我玩，我喜欢这样有着光亮的生活。

　　我听着他们挖矿的聊天谈话，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辽阔明亮的地上世界——那里有永恒的光源，有无需火把也能照亮万物的太阳。我一直期待着有这样的一天——人类能把我带到地上，让我日日夜夜沐浴在真正的光芒之中。

　　这是我的梦想，我的渴望，我无比期待这一天能够到来，但事与愿违，比美梦先来的是噩梦。

　　那本应是个令我欣喜的日子。我记得我有很长一段没有见过光了，在经历了漫长到仿佛凝固的黑暗后，人类的声响与火光终于再次降临。我激动地跟上去，看到他们在地面插上火把。我太过想念光的温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向着跃动的火光飘去。我听到了人类的惊呼，沉重的压迫感随即从四面八方袭来——是沙砾。

　　我被倾泻而下的沙砾彻底吞没，动弹不得，与外界完全隔绝。那支火把明明近在咫尺，它的光芒与温暖我却再也无法触及。黑暗像潮水般重新将我包裹，意识一点点抽离，最终，一切彻底沉入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