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枚金币

　　自那天以后，我们逐渐成为总督身边的红人，不仅现在我们都住在了二层木屋中，就连床铺也换成了木头和羊毛造的。每天的早餐都添了一个煎蛋，牛奶被端上桌时也冒着热气。

　　虽然生活逐渐优渥起来，但兄弟之间的气氛却比以往更加压抑了。我在处刑日后的第二天，将那犯人的祈祷告诉了兄弟们，在听到我的描述后，亚历山大直接摔门离去。丹尼斯跟了上去，走之前将门轻轻关好。就连布尔奇科都对此沉默不语，哈维用手在心口上按了按，似是有话要说。最终那天大家不欢而散，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这一天，我接到指令，又有塞维族的人在偷偷运送武器。我不愿意手上再沾上同胞的血，找了个理由推脱：“我最近生病了，头晕开不了船。”

　　然而传令员却说：“这次你不用再开军舰了，而是去劝那些人加入民兵队，就像你们这样。总督大人说了，只有你们同族人去劝，成功的可能性才最大。”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非去不可，但那天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似乎还没褪去。我本想再度拒绝，但一个想法像闪电般炸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我不去劝说，恐怕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这些外来人的火枪了。

　　想到这里，我还是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但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带上哈维与我共同前去，除他外不带一兵一卒。传令员同意了。

　　我和哈维相对而坐，摇着木船划向目的地沙滩。一路上，我心事重重，就连平常喜欢观赏的海景都被我抛在眼角边。我盯着脚上的新布鞋，大脑一片空白。

　　哈维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慰道：“不要想太多，尼古拉。那天的事不是你的错。”

　　“没有，我只是在想待会儿该怎么劝说族人停止运送武器，加入民兵队。”

　　我在忧虑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哈维只是跟着节奏摇动船桨，再没开过口。

　　目的地在萨拉岛南边的一处沙滩，武器是从另一座小岛上运出来的，从沙滩搬出来后一直运到萨拉岛的最深处。我知道那里还有没被这群外来人沾染过的土地，也有很多不愿意为外来人工作换面包牛奶的塞维人。他们不愿意进入外界，死死守着祖宗的坟墓。

　　总督曾经派人去谈过，会出很高的价钱来买走他们的土地。据说这笔钱足以让他们到大海外面的世界潇洒过活一生，但他们拒绝了。

　　我们划船划了很久，终于，木船被海浪送到了沙滩上。我与哈维走下船，看到一群穿着粗麻布衣的人正在从海边的船上一箱又一箱搬运东西。

　　见到有不明船只靠岸，拿着长矛负责巡逻的人纷纷围了上来。我赶忙将双手举到胸前，用家乡的语言同他们交流：“我们也是塞维族人，看我们的棕色眼眸。”

　　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戴着藏青色头巾，光着膀子的大胡子。他吊眼虎容，雄姿英发，那一身肌肉健硕无比，在阳光下被汗水衬的亮闪闪。他的嘴里咬着一只雪茄烟，两只眼睛在烟雾中不得不眯起来，但这依然盖不住他瞳孔中的锐气。

　　他挥手让巡逻的人回到岗位，同我和哈维握握手：“两位塞维兄弟，你们是从岛的西北边来的吗？”

　　我点点头，向他做自我介绍：“我是萨拉岛总督手下民兵队的，我叫尼古拉，这位是我的兄弟兼战友，他叫哈维。”

　　“噢，原来是这样。”他用他精明的眼睛扫视了我和哈维，只一眼就知道了我是做什么的：“尼古拉兄弟，你应该是一个英勇的舵手。还有哈维兄弟，你应该是大副，负责锚泊的。”

　　我和哈维有些诧异，这人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和哈维在船上的职责。他看我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拿着雪茄烟哈哈大笑：“我叫阿拉维格，都是塞维族兄弟，不要见外。”

　　见他如此好说话，我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的来意：“阿拉维格兄弟，我们这次绕了快半个岛，其实是为了传递总督的意思：他希望你们能够也加入民兵队，停止运送武器。”

　　听到我这么说，阿拉维格立刻变了脸色。我原以为他要动粗，可他却只是疑惑地吸了一口气：“尼古拉兄弟，你的意思是，西北边的那位总督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是的。不过总督说了，只要你们愿意加入民兵队，那么你们运输武器的事情就会既往不咎。不要想着挑战他的权威。”

　　我很认真地对他说道。因为我看了一眼他们搬运的武器，无非是一些石剑铁剑，或者皮革甲胄。面对外来人的火枪，这些东西根本就没用。

　　不过他见我这么认真，却又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我的提议，反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尼古拉兄弟，你们西北那边通常会做什么？”

　　“做什么？您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名舵手……”

　　“不不不。”他摇头打断我的话，“我是问你，在那边的塞维兄弟们通常做些什么。”

　　我经常在海上航行，对岛上的事不是特别清楚：“我们在丛林树上摘可可果，然后再把里面的可可豆挖出来晾晒，晒好之后就可以拿去和那些外来的人换钱。”

　　“是吗？那么可可豆值多少钱呢？”他又问。

　　我答道：“论箱来的，一箱可可豆差不多能卖两枚银元。”

　　阿拉维格笑得更高兴了，只不过他的笑声越大，我就越疑惑。我看了看哈维，他嘴角往下一拉，也不明白为什么阿拉维格会笑。这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尼古拉兄弟，你知道吗，在大海的外面，几枚可可豆酿成的饮品能换成黄金！”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瞪大了双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我还想再度劝说，只不过他却不想再听了：“尼古拉兄弟，哈维兄弟，请回吧。回去告诉你们的总督，我们不再运输武器了。但是想让我们加入民兵队，永远不可能。”

　　“但……”

　　我刚要开口，他却转过身丢下了我和哈维，径直走入丛林之中了。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男人。

　　哈维和我只能划船离去了。回到了军营，我向总督如实转告了那个男人的话。总督点点头，笑着对我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向总督问出了我的疑惑：“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吗？在大海的外面，几枚可可豆做的东西真的可以换成黄金吗？”

　　听到我的话，总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严肃。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尼古拉，小伙子，过来。”

　　我听着他的吩咐来到了窗前，他指着窗外正在向货船搬运成箱可可豆的队伍：“看看这支队伍有多庞大，每年向外面送出去的可可豆又有多少？如果那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整个世界的黄金也换不完岛上的豆子。”

　　总督大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尼古拉，这个给你。”

　　我立刻慌了神，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币长什么样子，只听说过金币很贵，能买下一切有价格的东西。我连忙拒绝：“总督大人，我不能要。”

　　但是总督还是把金币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时他又对我说：“尼古拉，现在你有了一枚金币，你愿意用金币去换五粒可可豆吗？”

　　我看着躺在我掌心的金币，它上面雕刻着一个胖男人的头。这枚金币好像会发光，又散发着热量。我当即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不会有人愿意拿金子去换可可豆的。”总督大人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踱步回自己的座位，“现在，尼古拉，你该回去工作了。”

　　我看了看总督，又看了看手里的金币，高兴地朝他鞠了一躬：“多谢总督。”

　　跑出总督办公室的大门，我在篝火边找到了哈维他们。我刚准备炫耀那枚会发光的金币，可亚历山大一看到我，就朝我径直走来。

　　“啪——”

　　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我脸上火辣辣一片。我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只不过在他眼里就像是在挑衅一样。

　　亚历山大骂道：“混蛋，难道你只会去毁了同胞的路吗？”

　　我明白他是在指责我今天去劝族人不要运武器，哈维赶忙打了个圆场，将我和亚历山大拉开：“尼古拉也是担心，怕总督派别人会伤害同胞。”

　　亚历山大还想发火，但是又不能真的怎么样，就回到了篝火边坐着。我捂着脸，却也无话可说，于是乎就坐在了哈维和布尔奇科中间。

　　我抬眼看过去，亚历山大一脸恼火，像一只愤怒的野兽，只要去招他就会换来一顿撕咬。顺着视线我又扫到了丹尼斯，这家伙以前应该看热闹不嫌事大才对，今天却两眼无神地擦着自己的短刀。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丹尼斯眼角的淤青，他左半边太阳穴那块已经肿了起来。只不过他却只顾擦着那把已经新的不能再新的短刀，一言不发。

　　“丹尼斯怎么了？”我问身边的布尔奇科。

　　布尔奇科低头叹息：“他今天砍了一个族人的手，那人偷了监工的钱包，被人发现后抓了起来。然后总督让丹尼斯亲自动手，把那人手给砍下来了。亚历山大知道后，把丹尼斯打了一顿。”

　　“那人偷东西，不该遭罚吗？”丹尼斯一瞪眼，朝我这里喊道。

　　亚历山大怒斥一声：“那他妈也轮不到你动手，自己人对自己人动刀子！！”

　　我沉默了，看着怒发冲冠的亚历山大，那枚金币被我往口袋里面塞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