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
银发少女低着头,散下的额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那是……过去的我?
虽然只是背影,洛零依旧一眼认出了,那是自己十二年前还被困于“黑鸦”杀手组织时的装束。
“如果没有你,他是不会死的。所以你远离他吧,不要和他有交集,别和他说话,即使在黑鸦酒吧遇见也形同陌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洛零说。
“修改过的未来会更好吗?”银发少女问,声音似乎有一种化不开的悲伤。
“我不知道。所有离开的人在我记忆里留下的印记,我都不想割舍,所以我才会回到这里。”
“哈,不愧是我呢。”银发少女轻笑出声,“虽然你已经完整地走完了我们的故事,但从你决心改变的那一刻起,你所知晓的未来,就无法再作为参考了。”
周围的虚空开始流转,混沌被温暖的光亮一点点渗透,在白光填满这个世界的前一刻,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内心里回响——
“重新认识他吧,还有,重新认识你自己。”
……
记忆如同锋利的碎玻璃般刺入脑海。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他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
“你打不过他!”
“不一定哦。”
“在我面前大声密谋,未免太自大了!”附魔师用钻石剑将自己撑起来。
嘀咕了几句,他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快去吧。”
那日之后,竟是永别。
已经过去多久了?仔细算来,也不过一年光景,却漫长得好似度过了一生。
「未来?别傻了,洛零。我想要的,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如果从来都不认识礼南冥,就好了。」
她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白光被黑暗粗暴地撕碎,呛人的烟草味与劣质香水味混合着涌入鼻腔,阴冷的气息袭遍全身,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这里是万龙地下城,红石机器、药剂师、贫苦的地下城人和奢华的寡头构成的扭曲社会。
路边的醉汉突然失踪,次日出现在幽深的下水道里之类的事情在地下城早已是司空见惯——
没有法度,弱肉强食,真正的「人如贱草」。
当洛零回过神来时,已经置身于地底小巷,仅有的光源来自忽明忽暗的魔法灯,把周遭的一切染上诡异的冷蓝色。
“我这是,真的回来了?!”她惊讶地睁大双眼,立刻检视自己的装束。
带有力量与击退的附魔弓、缺少了一支箭的箭袋,以及没有任何伪装的衣着。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作为“黑鸦”的新人,她接了最下等的任务:帮一个小商人杀死一个酒鬼。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遇到改变了她一生,却也因她而死的人——礼南冥。
如果我不返回案发现场,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他了?
按照原有的轨迹,此刻的他,应该正潜伏在暗处跟踪自己,评估着这个颇具潜力的新人,并准备抛出橄榄枝。
她知道他就在附近。
洛零最终选择直接返回黑鸦酒吧,试图把他甩掉,身后的目光似乎消失了。
她靠在陈旧的吧台边,等待老板结算报酬。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响动大得生怕没人注意到。
“老板,甘蔗酒、还有一只烤鸡。”
近似少年的清澈嗓音在她背后响起,扰动了她的心弦。
为什么……还是会遇到他?!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熟悉得刻入灵魂的黑发少年,他正如同熟客一般径直走向吧台。
“没问题。”老板一边应答,一边把一摞铜币和一枚组织内流通的黑鸦币放到她的面前。
洛零猛地别过头去,飞快地将硬币抓起,她只想立刻逃离黑鸦,哪怕一秒也不愿意停留。
她害怕面对他,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无法抑制——
“这位小姐,请等一下。”
命运的齿轮,正在她局促的心跳中,缓缓地重新咬合。
“我认识你吗?”洛零顿住脚步,冷冰冰地回应。
“我叫礼南冥。可以稍微聊两句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依旧热情洋溢。
“没兴趣。”她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酒吧。
“……奇怪。”
礼南冥脸上的好奇更深了,他转身望向老板,手肘撑在吧台上,掌心托着下巴:“罗伦斯,她叫什么名字?”
“我还以为你对谁都不感兴趣。”老板答非所问。
“可惜不是你想的那种兴趣。”礼南冥说着,又丢了两枚黑鸦币到吧台上。
黑鸦币,只是上面刻着乌鸦的铁片而已。但在这里,胜过真金实银。
唯有黑鸦币才能享受这里提供的一切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专业服务:毁尸灭迹、杀人工具、情报。
刚刚洛零的任务,报酬中仅有一枚黑鸦币作为附赠。
“她叫洛零,是个骷髅。虽然上个星期才加入黑鸦,但在那之前就已经接受过暗杀训练。”
“谁都能看出她是个新人吧?!”礼南冥猛灌了一口酒,又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不过,她刚刚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需要我派人去盯着她吗?”罗伦斯问。
“你这家伙,又想坑我钱是吧?”礼南冥没好气地说道,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她的事情,我会搞清楚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粗糙的木制吧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银发少女离去时的背影——决绝,带着一丝恐惧。
“礼南冥,这种小事没有必要麻烦你亲自出手。”
“麻烦?”他轻笑一声,跳下高脚凳,将甘蔗酒一饮而尽,又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我最近正好,闲得发慌。”
……
洛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黑鸦酒吧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地下城污浊的空气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解脱。
她选择冷硬地拒绝了他,没有给他任何开启对话的机会。
逃避,真的能改变结局吗?还是说,只会让历史以另一种更不可控的方式重演?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如果彻底切断与他的联系,她是否将永远困在“黑鸦”的阴影里,最终变成一个真正冰冷无情的杀手?
“出来。”
洛零没有抬头,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冷意。
狭窄巷道的阴影晃动,黑发少年踱步而出。
“警惕性蛮高嘛,洛零小姐。”礼南冥手中的石剑抛起又落下,被他稳稳接住。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抬起头。
“不用在意那么多。”他语气轻松,“你刚才在罗伦斯面前藏拙了?”
她心头一紧。她忘了此刻的自己,在礼南冥眼中应该是个连杀气都隐藏不好的新人。而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冷静,与之前的人设格格不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洛零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按在弓柄上,“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我们之前见过?还是我得罪过你?”
“没有。”她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直觉告诉我,靠近你会有麻烦。”
“麻烦?”礼南冥轻笑出声,带着一丝玩味,“在地下城,杀手的等级仅高于死人。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次任务会执行失败粉身碎骨,或是招致报复被对家的杀手千刀万剐。你连杀人都不怕,却好像在害怕我?”
他得出结论。
这句话像一支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是!我害怕!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小巷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真有意思。洛零,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每天都有,不差我一个。”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其实——”
“你想邀请我一起加入银龙会,到地上去。”既然自己在他眼里已经这么奇怪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很奇怪啊。”她自暴自弃地回答。
“难道你会读心术?”
“随你怎么想。”
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她忽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那、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他问。
“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这对你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他重复着这个词,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在地下城,谈论‘好处’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我是凋零骷髅,你是骷髅,我邀请你,是因为我觉得身为怪物不该烂在这里。去地上,意味着机会,意味着……更多可能。”
“只能带来更多的麻烦。”她移开视线,望向小巷深处的黑暗,“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你凭什么断定?”他不依不饶地向前一步,声音压低,“洛零,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吗?因为你觉得我会给你带来不幸?”
他太敏锐了,敏锐得让她心惊,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就当是吧。”她转身离开,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所以,为了彼此都好,就此别过。”
礼南冥站在原地,望向少女消失的路口,石剑抛起又落下,没有去接。
“看来,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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